更新時間:2013-11-09


    聚珍樓。


    位於整個宏都最繁華的地帶,車馬喧喧,客似雲來。


    一輛馬車在樓前停下,侍從掀起車簾,裏麵走出一對氣度不凡的男女。


    “二位,裏邊請。”店小二立即熱情洋溢地迎上前來。


    進得大廳,直上二樓,選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小二立即呈上菜單。


    “照你們店裏的山珍譜,上一桌菜來,再來兩壇狀元紅。”


    “是,客官。”小二脆脆地答應著,退了下去。


    片刻功夫後,菜肴流水價般呈上來。


    “客官,這都是廚下才做的,兩位請好好品嚐品嚐吧。”小二臉上滿是殷勤笑意。


    男子拿起象牙筷,拈起一筷送進唇中,略嚐了嚐,臉上浮起笑容:“不錯。”


    “多謝客官稱讚。”小二躬身行了個禮,轉頭離去。


    “璃歌,你嚐嚐看。”


    夜璃歌也試了幾筷,但覺唇齒噙香,確實異常美味,不覺胃口大開,又多吃了些。


    “砰――”


    樓下忽然傳來一聲遽響。


    “你別動。”傅滄泓擺擺手,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邊,俯身朝下看去,卻見一個男子橫著從窗戶裏飛出,跌落於地。


    他複折身走到門口,喊了一嗓子:“小二!小二!”


    小二很快奔上樓來:“客官,什麽事?”


    “樓下是怎麽回事?”傅滄泓的臉色很難看。


    “呃……”小二麵現難色,支吾了半天才道,“是京城裏兩個幫派火拚。”


    “幫派?什麽幫什麽派?”


    “紅幫和鐵頭幫。”


    “他們為什麽火拚?”


    “好像,是為了保護銀的事。”


    “保護銀?”傅滄泓越聽,越是覺得稀奇,“什麽保護銀?”


    小二頓時不言語了,且目光躲閃,很明顯,是心中有所戒懼。


    “你且仔細說來。”傅滄泓從袖裏摸出錠銀子,放到他手裏,小二見了銀子,膽氣自然粗壯起來:“其實,京中這兩派複雜的鬥爭由來已久,都是為了多收些保護銀,凡城中每戶商鋪,以及做生意買賣的,都要向他們交納保護銀,天長日久,商戶們積怨頗深,還有人遷往郊區,紅幫和鐵頭幫,偶爾收保護銀的時候會撞在一起,自然免不了爭鬥。”


    “是這樣。”傅滄泓心頭雪亮,略一擺手,讓小二退下,自己回到桌邊,看著那滿桌子菜,忽然就沒了胃口。


    “覺得心裏不舒服?”夜璃歌一語中的。


    “嗯。”傅滄泓點頭,端過酒杯來喝了一口,“想不到,宏都城中,竟然有這樣的事。”


    “你打算插手?”


    傅滄泓唇邊浮起絲冷笑:“倘若他們沒鬧出事來,我自然管不著,可他們弄出這樣大的動靜,你說,我總不能坐視不理吧?”


    “行,”夜璃歌點頭,“那我給你個建議――像這種地頭蛇,背後一定有官府衙門的人撐腰,否則斷不敢在地方上如此胡作非為,你最好是找京察司的官員細詢,或者,是吏部的人。”


    “奇怪呀。”傅滄泓想了想,卻道,“京中有這樣的事,馮翊怎麽會不知道?”


    “他畢竟上了年紀,再則事多,一時照管不到,也是有的。”


    傅滄泓便再沒有言語。


    待吃過飯,兩人便結帳出了酒樓,本欲返回皇宮,哪曉得馬車才剛行出一裏地,前麵拐彎處忽然傳來一陣潑天喊地的哭聲:“搶,讓你們搶,這屋裏還有什麽,都統統搶去吧……我也不活了,不活了……”


    “把馬車靠過去。”


    傅滄泓低沉著嗓音吩咐。


    侍從依言,將馬車停在拐彎處,傅滄泓讓夜璃歌在馬車裏呆著,自己揭開簾子下車,卻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正抱著隻簸箕,趴在地上號哭著,旁邊有些人進進出出,正把櫃子盆碗之類的東西從她屋裏搬出。


    傅滄泓利目一掃,視線最後落在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身上,當即走過去,站到他身邊,狀似隨意地道:“噯,這怎麽回事?”


    “唉,造孽啊,造孽啊,”中年男子不住搖頭,“她男人前些年得癆病死了,因其無子,娘家又不肯要,故此,夫家家族裏的人,想收了她家的房子,無奈這女人脾氣倒是硬,天天守著丈夫的靈位,死活也不肯挪,家族裏的人因此邀了紅幫的人,上門找麻煩……”


    傅滄泓眸色冷了下去,細想了想,複折回馬車邊,隔著簾子對夜璃歌低語幾句,夜璃歌掀簾下車,目不斜視,走到那女子跟前,伸手將她扶起:“大嫂,你且不要驚亂,何不上衙門告他們去?”


    那女子滿臉淚光,雙目紅腫,頭發散亂,不停地用手抹著臉頰:“告?怎麽告?他們說我男人死了,這房子是族裏的,就該收回去……這天下雖大,卻沒有我婦道人家可以講理的地方。”


    “既這麽著,”夜璃歌沉吟,“我家倒有幾間空房子,大嫂不如搬過去住吧。”


    別說那婦人,縱然邊上的人,也覺得驚訝極了,不由齊齊看向夜璃歌――他們在這世上活了如許多年,尚不知世間竟有如此異事。


    婦人停止哭泣,轉頭定定地看著夜璃歌:“你說什麽?”


    “不就一間房子嗎?”夜璃歌的容色,平靜得不能再平靜,“此處不容你,自可往別處去,難道天下之大,還容不下你一介女子?”


    婦人呆呆地愣住,好半晌才道:“可,可這是我丈夫的房子,他,他的靈位,還在――”


    “放心吧,”夜璃歌輕輕握住她的手,“天理昭昭,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天理?”婦人抬頭朝天空看了一眼,“真,真有天理嗎?”


    “有的。”夜璃歌還是那麽沉靜,通身上下散發出一股令人不敢小覷的氣勢,“一定有天理的。”


    “謝,謝謝。”婦人言罷,側身行了個禮,“請夫人等等,奴家進去取了丈夫的靈位,就跟夫人,跟夫人走。”


    邊上人眾一個個呆若木雞,看著那婦人抱出靈位,跟著夜璃歌去了,方有人言道:“王嫂子這可是交了好運了。”


    “是啊,遇上好心人了。”


    “看來,這天子腳下,果然與別處不同啊。”


    進得馬車,婦人看著華麗的陳設,很有些手足無措,但很快便安靜下來。


    馬車在一座普通的小院子外停下,夜璃歌掀簾下車,喚出婦人:“你看,暫時寄居於此處,可好?”


    婦人曲膝跪下,朝著夜璃歌重重叩頭:“多謝夫人,多謝夫人,奴家隻要求個落腳之處,便是上蒼對奴家最大的眷顧。”


    “既如此,你便在此處呆著,衙門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看著婦人進了門,夜璃歌方才轉身,回到馬車上。


    馬車再次啟行,傅滄泓和夜璃歌兩人,一時間誰都沒有言語。


    “你,”傅滄泓一隻手攥著袍擺,“你一定很失望吧?”


    “嗯?”


    “宏都竟然有這樣的事……”


    “不是失望,”夜璃歌轉頭朝車窗外看了一眼,“滄泓,你也知道,我多年行走江湖,見過很多很多的事,知道凡有人在的地方,總是泥沙混雜,這也不能怪你……”


    她並沒有把話說完,而是沉默。


    她並不想欺騙他,更不想欺騙自己,今日發生的事,確實令她十分地不開心,尤其是那婦人帶淚的雙眼,更是讓她……


    “我會處理好的。”傅滄泓沉聲道,接著不禁懊惱自己――明明是出來散心的,結果卻惹了一肚子閑氣。


    次日清晨,早朝過後,傅滄泓便將吏部尚房。


    盧新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事,而皇帝的臉色十分難看,讓他心中惴惴不安。


    “你可知道,京城中紅幫和鐵頭幫相爭之事?他們向商戶收取保護銀,而且還,還攪擾百姓,肆意滋事,難道這些,你就一點不知?”


    盧新“撲通”跪倒在地:“微臣,微臣往日確有耳聞……”


    “既有耳聞,為何不理?”


    “微臣,微臣……”盧新語塞,額上微見汗意。


    傅滄泓稍稍和緩語氣:“你且暗中將這件事調查清楚,不要聲張,朕懷疑京官中必然有人在暗中幫助他們,要把這些人揪出來,一網打盡,使乾清坤朗,百姓安定,你,聽清楚了嗎?”


    “微臣明白,微臣明白……”盧新連連叩頭,起身離去。


    傅滄泓手扶禦案,默立了片刻,才重新坐回椅中。


    看來,自己是在這宮裏呆得太久,於外麵的天地,竟然會一無所知……不對,怎麽會一無所知呢?


    “火狼。”


    “卑職在。”


    “你分布於各地的暗線,難道就沒有消息傳回嗎?”


    “消息?”火狼有些愕然,“什麽消息?”


    “不管什麽樣的消息,你都該及時通稟於朕。”


    火狼沉默,他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疏漏了什麽地方,但皇帝如此問,肯定有緣故。


    “且讓卑職,仔細去打探打探。”他隻能這樣說。


    “好。”傅滄泓點頭,“朕要給你另外一道旨意。”


    “什麽?”


    “告訴各地的暗線,倘有必要,可以及時亮出腰牌,與當地政府官員取得聯係,見機行事。”


    “皇上?”


    傅滄泓一擺手:“無須多問,還有,你讓他們留神地方官員的舉動,詳錄在案。”


    “是,皇上。”


    火狼去後,傅滄泓陷入沉思――照理說,天下經過他與馮翊多年的精心治理,各個方麵都有所改進,隻是,像王姓婦人之事,隻怕天下間並不少見。


    這大概,才是讓夜璃歌最不痛快的地方吧。


    可是他,也無可奈何。


    回到寢殿,見夜璃歌倚在榻上,輕輕搖著搖籃。


    傅滄泓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歌兒。”


    “嗯?”夜璃歌抬頭,淡淡掃了他一眼。


    “你,你還是覺得不開心嗎?”


    “沒有。”夜璃歌搖頭。


    “我,我是不是沒有做好?”


    “沒有。”夜璃歌定定地看著他,“你已經是個很出色的帝王了。”


    “這話……怎麽聽著刺耳啊。”


    “我知道,你很努力,很努力,隻是有些事,不能急,也急不得。”


    “是嗎?”傅滄泓轉頭,看著搖籃裏的妙兒。


    “不過滄泓,你想想看,倘若是咱們的妙兒,落得像王大嫂那樣的境地……”


    “誰敢?”傅滄泓的雙眼頓時豎了起來。


    夜璃歌拿過他的手,握在掌中,一字一句地道:“記住,你是帝王,所以,你該有一顆仁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多設身處地地為你的臣民們想想,就會知道該怎麽做。”


    “朕,明白了。朕會努力。”


    “嗯。”夜璃歌的唇角邊,微微漾起幾絲笑漪。


    “歌兒。”傅滄泓眸中滿含深情,“我……”


    “你什麽都不必說。”夜璃歌擺擺手,忽然覺得胸口一陣扯痛,“凡事隻要盡力就好,不可強求。”


    夫妻倆又說了會兒話,小妙兒忽然哭起來,夜璃歌隻好撇開傅滄泓,俯身將小妙兒抱起,不停地哄逗著。


    “歌兒,你說有什麽法子,可以提高天下女子的地位呢?”


    夜璃歌忽然笑了。


    他能想到這一層,真是太難得了。


    “這個是兩方麵的,一個是加強對婦女的教育,另一個,則要賦予她們相應的社會地位,使她們能夠合理合法地,從社會上賺取足夠的錢財,養活她們自己。”


    “你的說法可真是新奇,”傅滄泓含笑看著她,“朕以前可從來都沒有聽過,連那些朝廷重臣,也不曾跟朕說這個。”


    “朝廷重臣自然不會說這個,他們都是大男人麽……可是滄泓,你自己想過沒有,如果天下女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她們不但能幫助夫君更好地治國安邦,同時,也能更好地教育下一代,接受教育,出外做工,不應該單單隻是男人的權利。”


    “這些話,”傅滄泓定定地看著她,“你應該思量了很久吧?”


    “是。”夜璃歌也不想隱瞞,“我確實思量多日,隻是因為時機不成熟,所以沒有告訴你。”


    “為什麽不說呢?”


    “我想等你自己意識到這一點。”


    “哦?”


    “因為此事事關重大,要想改變,也不是一朝兩朝。”


    “那麽你覺得,朕該從哪裏著手呢?”


    “建立女子私塾,讓女人走出家門接受教育,給他們賺取銀錢的機會。”


    “隻怕此令一下,將引起天下男人極大的不滿。”


    “是啊,”夜璃歌坦言,“你的話一點不假,男人們都是自私的,尤其是對自己的妻子,他們總是希望自己的妻子聽命於他們,不管他們的決斷是否正確,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所謂夫唱婦隨,即如是也。”


    傅滄泓默然。


    對於她的話,他總是難置可否。


    “所以,我隻能是建議,至於你是否把這個建議落到實處,我也不知道,隻可惜――”


    “隻可惜什麽?”


    “隻可惜天下女人手中沒有刀,否則,不定早起來造你們男人的反了,或許到那個時候,你們男人就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了。”


    傅滄泓……


    隻覺得頭上長出幾根黑線。


    ――要是天下女人都像自己的夫人,估計男人們沒得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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