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29


    嚴思語帶著秦三元出了院子。(.)


    秦三元很是摸不著頭腦,他是越來越不懂,自己大人腦袋裏在想什麽了。


    事情跟自己預想的不一樣,很不一樣,嚴思語心中確實有些懊惱了――自他出道以來,自負才高,況且又經辦了稅製改革等一係列大事,確實有些沾沾自喜,未料卻在這肅州城裏給栽了,看樣子,這事情確實難辦而棘手。


    嚴思語感覺,自己就像站在四堵牆壁之間,無論往哪兒走,都隻會撞得鼻青臉腫,苦不堪言。


    及至出了城門,走到河邊,看著那緩緩向東流逝的河水,嚴思語不得不抬起頭來,仰天一聲長歎。


    “哪裏來的斯文秀才,何故在此長籲短歎?”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嗤。


    嚴思語轉頭看時,但見是一個須眉皆白的老者,形容神態,與一般俗人完全不同,他趕緊雙手一抱拳:“見過先生。”


    老者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瞧你這模樣,也是個飽讀詩書之人,何故如此?”


    “在下正為一事犯難。”


    “何事?”嚴思語頓住,不知道當講,還是不當講。


    “怎麽不說話了?天下之事,來來去去,去去來來,不就那麽些麽?有甚可憂慮?”


    嚴思語心中略一思忖,道:“先生以為,人性為善,還是為惡?而世間萬種,是否真的善惡到頭終有報?”


    “你這書生,說的話真是有趣――世間之人苦苦思索的,要麽是金銀,要麽是美色,要麽是權力,要麽是田地豪宅,你這書生卻問人性――那我也要問你,這人性善又如何,不善又如何?因因果果,果果因因,不過是作繭自縛罷了。”


    “照先生這樣說來,那些為官作宰的,倘若不賢不能,反而欺壓百姓,是不該去管的了?若世道混亂如此,天下人人活著,還有什麽指望呢?”


    “嗯?”老者定睛看了他一眼,捋須而歎,“你這人確有幾分悟性,卻不知越是聰明,便越會為自己招來禍患嗎?”


    “在下也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嚴思語的腦海裏,閃過馮翊那雙眼殷切的眼眸。


    老師,老師,我是該遵從您的教導,做一個正直誠實的人,還是庸庸碌碌,在其位,而不謀其政呢?


    “書生,世間之事,非善,亦非惡,非對,亦非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很多事情不能太較真,很多時候,也不能完全沒有自己的原則,所以做人才難――但再難,卻有一點,當是世人之根本。”


    “什麽?”


    “但凡做人,一定要對得起自己的良知。”


    “良知?”


    “是。”老者說著,抬手指了指天空,“豈不聞,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惡人怕,天不怕嗎?”


    “聽先生這意思,似乎是用不著道德、倫理、法律這些來約束人之言行,隻要等老天來懲治他們就好了?”


    “看來,我們是道不同,難相為謀啊。若閣下一意仗著心中之氣,定然要稟公辦事,倒也並不是不行,隻是閣下怕是難免一場牢獄之災啊,我觀閣下的麵相,與常人不同,當是經天緯地之才,閣下隻要愛惜自身,定然會長展抱負。”


    老者說完,向嚴思語一抱拳,轉頭步履從容地離去,沒一會兒便沒入蔥蔥鬱鬱的林間。


    樹林裏靜寂下來,嚴思語再度陷入思維困境――如果治不了薛元濤,他心中難過,但要治薛元濤,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誰都無法意料。


    本來,這件事確實可以就此打住,他回京複命,上稟皇帝,就說肅州之事已然平息――自來朝中權貴,隻要各地方沒有人鬧事,那就是天下太平。


    息事寧人,未嚐不是最好的辦法。


    但他憤憤不平的同時,確實也於心難安。


    就在嚴思語徘徊無計之時,頭頂上方忽然嗖嗖兩聲響,一道黑影已然出現在嚴思語的麵前。


    嚴思語吃了一驚,猛地瞪大雙眼。


    “赦令。”黑衣人從懷中摸出麵令牌。


    嚴思語趕緊跪下:“微臣參見皇上。”


    “嚴思語聽令。”


    “微臣在。”


    “命你徹查肅州一事,該怎麽處理,便怎麽處理,務使民無積怨,地方清明。”


    “微臣遵旨。”嚴思語再次叩了一個頭,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接過令牌。


    黑衣人閃身沒入樹林。


    拿著沉甸甸的令牌,嚴思語陷入沉思――皇上啊皇上,這可是給我出了個極大的難題――且不說這個案子查下去結果如何,單就眼前,要抓到嚴思語的“證據”,那就已經“難如登天”。


    不過,既然已接聖命,一切就須落到實處。


    嚴思語挺直後背,抬頭看了看天空:“三元。”


    “大人。”


    “你走吧,獨自回京城去,看看府宅裏還有什麽值錢的東西,自己帶上,找個地方安家,過平靜日子吧。”


    “大人?”秦三元明顯吃了一驚。


    “我這一次,實在是禍福難料,不定就拖累了你。”


    “大人。”秦三元曲膝跪倒,“小的自從跟了大人之後,忠心耿耿,絕不敢有半點怨言,大人就算要小的死,小的也不會眨一下眼。”


    聽了這話,嚴思語略感驚異,不由轉頭看了秦三元一眼――這世道人心險惡,人人都是各自打著各自的算盤,未料――


    看來,也算是上天賜給他的福分,三元這人雖然識見陋俗,卻有一顆忠實之心,難得。


    “你可考慮清楚了?”


    “大人,小的已經考慮清楚了,今生今世,唯大人馬首是瞻。”


    “好。”嚴思語再沒有多言,隻是點點頭。


    “咱們且在這周圍找個地方落腳。”


    兩人走向前方,穿過叢叢樹林,找到一家很普通的鄉下院子。


    住在院子裏的,是一對普通的年輕夫婦,少見外人。


    嚴思語自稱是外地來的客商,來收糧食,問他們家裏還有沒有多餘的存糧。


    村婦搖頭:“糧食?哪裏還有糧食?全都交給官府了,如今家裏的,還不夠喂兩隻母雞呢。”


    “那你們――”


    “呶,”村婦抖抖手中的野菜,“我們眼下,全靠吃這個為生。”


    瞧瞧她滿臉的菜色,嚴思語略覺不忍,繼而道:“似乎你們這一州的人,對於州衙的做法,都已經習以為常了啊。”


    “那還能怎麽樣?他們是官,要治咱們一兩個老百姓,還不容易嗎?”


    嚴思語搖搖頭,再沒說什麽。


    他在這一帶呆的時間也不短,看來看去,瞧來瞧去,都是這般,老百姓們不管過得再怎麽苦,始終忍耐著,老老實實地過日子,他們不會貪求榮華富貴,更不會找事鬧事,隻能本分地在土地坑裏刨食吃。


    晚上,嚴思語在小院裏,吃了一頓真正意義上的“農家飯”,米糠團子,野菜湯,還有幾個糙玉米棒,饒他雖不是富庶之家出身,麵對這樣的食物,也著實有些難以下咽。


    小夫妻留嚴思語住了一個晚上,次日,嚴思語起身告辭,帶著秦三元在附近一帶轉了幾圈,隻看到一個個農民在地裏辛勤地勞作,倘若就此瞧去,自然是瞧不出什麽來。


    這盤根錯節的關係網絡,自己要怎麽樣,才能打開一個缺口呢?


    沒頭沒腦地,嚴思語走到一條河邊,蹲了下來,看著清粼粼的河水發呆,透過安靜的湖麵,他隱約可以瞧見,那一條條魚兒,自由自在地在湖底遊來遊去,遊來遊去,顯得異常活潑。


    魚兒在水中,自由自在地遊著,往往察覺不到外界的存在,卻不知道,其實四麵八方都有眼睛,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四麵八方都有眼睛……


    薛元濤做了那麽多的事,難道,就沒有任何蛛絲馬跡留下?他不相信,一點都不相信。


    隻是,自己要如何才能找到這些蛛絲馬跡,並為自己所用呢?


    首先,從薛元濤身上是無法打開缺口的,那麽,所謂的缺口自然是在他身邊的人身上。


    很多事都是這樣,表麵上看起來完美無缺,但隻要突破其中一個口,其他的自然不在話下。


    嚴思語苦苦地思索著,最後作出一個決定――他決定冒一次險,碰碰自己的運氣。


    做好一切準備後,嚴思語悄悄地進了城,在州府對門的茶鋪裏坐了下來,要了碗茶,慢慢地喝著。


    州衙的門始終緊閉著,直到太陽快下山,衙門方才打開,一個男子從裏麵走出,嚴思語定睛看時,卻見原來是衙門的師爺。


    待師爺走出一段距離,他方才站起身來,不緊不慢地跟著。


    師爺的步態十分從容鎮定,有如閑庭信步一般。


    他先到一些鋪子買了日常用品,最後走進一條巷道裏,嚴思語閃身緊貼著牆壁,慢騰騰地走過去。


    “你們,都出來吧。”


    隨著師爺的話音落地,從黑暗裏鑽出來幾個小混混,一個個打扮奇特。


    “刑師爺,你總算是肯出現了。”


    “不是叮囑過你們了嗎?沒什麽事,別出來瞎晃蕩,為什麽就是不聽?”


    “刑師爺,咱們為了你們家老爺的事,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得罪了一郡的人不說,現在連家都不能回,你且說說,咱們不找你,還能找誰呢?”


    “不是給過你們一百兩銀子了嗎?”


    “一百兩?一百兩銀子頂什麽用啊?”為首的一個小混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早就花光了。”


    “那你們想要多少?”


    “我說刑師爺,你們平日裏昧心錢賺得那麽多,怎麽著也該掏幾個出來,讓大夥兒也開開葷不是?”


    刑師爺的眉頭擰了起來,不過,他到底沒有發作,而是彎下腰,從鞋筒裏摸出張銀票,砸到為首的混混手裏,壓低嗓音道:“好好拿著,小心別被骨頭梗住了喉嚨!”


    “謝謝刑師爺。”混混怪腔怪調地道。


    嚴思語藏在暗處,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看樣子,這些混混必定是幫刑師爺和薛元濤做過什麽暗事,故此他們才敢如此要挾。


    辦妥當事情,刑師爺轉身,重新向巷子口走來,嚴思語趕緊閃身讓到一旁,目送他走遠。


    “彪哥,現在咱們有錢了,往哪裏找樂子去?”


    “是啊是啊,紅鸞樓的小如意,肯定都想死你了……”


    嚴思語本打算近前問個究竟,但他一人勢單力孤,怕問不清楚反而打草驚蛇,因此仍然潛伏在暗處。


    他深深懂得,自己不是武藝小生,此刻更莽撞不得,是以,他隻是遠遠跟著那一群小混混,直到他們在大街上分散開來。


    嚴思語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直等到一個小混混喝醉了,抱著壇子搖搖晃晃地從酒店裏走出來,方才湊上前去,伸手一拍對方的肩膀:“兄弟。”


    小混混轉過頭,斜著眼睛掃掃他:“你,哪來的?”


    “兄弟,喝好了嗎?沒喝好的話,我請你再喝兩盅。


    “不,不用。”小混混拍著懷裏的酒壇,“這已經,很,很夠了……”


    “那,咱們去那邊坐坐,我有點事兒,想請教兄弟您……”


    “事兒?什麽事兒?”


    “就一點小事兒。”


    “告訴你啊,在這肅州城裏啊,就沒有兄弟我辦不成的事兒。”


    “是嗎?”


    “當然。”


    “那咱們就去那邊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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