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議完畢,第二日張鉊就讓門下省擬詔,擢趙瑩為樞密副使,馮道為尚書右仆射,命他們巡察河南數十州縣。


    而下麵的官員,也看出了皇帝對此事的重視,紛紛開始建言獻策,張鉊一夜之間,就收到了上百份之多。


    此時他也才明白,自後梁以來,後唐、後晉三朝的吏治,是如何的混亂與不堪了。


    這三朝中,皇帝和中樞出政策,大多都是拍腦袋想,根本不做任何求證,隻為撈的上來錢。


    以至於張鉊這樣正常的謹慎求證的態度,就讓天下的官員有些欣喜不已了。


    因為他們總算看到了一個之前隻存在於典籍和史書上的正常帝王。


    而收到張鉊任命的趙瑩和馮道,不顧已經五十多歲的老邁之軀,第二日就在風雪中動身,往各自的監察區域而去。


    如此高效率和強烈想要做一番事業的樣子,向全天下傳達了一個非常明確的信息。


    那就是大周朝,是一個真正擁有聖君賢臣,想要有一番作為的王朝,鄉野間的賢士,可以出來做事了。


    而馮道和趙瑩的這份熱情,也感染了張鉊,本來他是不準備派錦衣衛隨行的,後來想了想,還是派吧。


    而且不止派了一撥,而是明暗各一撥,張鉊把張烈成和張烈明召到麵前,親自命令他們挑選精幹人員。


    在明的一撥直接表明身份跟在馮道和趙瑩身邊,在暗的一撥則必須在馮、趙二人離開後三天內到達當地,並做好詳細記錄與調查。


    並且要求錦衣親衛的明暗兩撥人,都要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張烈成急匆匆去準備了,馮道和趙瑩都已經動身,他必須要盡快挑選兩套人手。


    張烈明則留了下來,因為他進宮的原因,不是因為馮、趙二人的這事,而是因為蜀國使臣李孝逢的事。


    麵對張鉊,一向大大咧咧,敢冒充張希崇子侄在地方上便宜行事的張烈明,那是大氣也不敢出。


    他將一疊資料呈給張鉊,嘴裏直接就介紹開了。


    “這蜀國給事中完全就是個雛,不過最近應該是感覺到侄兒的身份,是以最近好幾次出來戲耍,明顯都有些放不開了。”


    張鉊沒理會張烈明的言語,也就當沒看見他臉上的那些許緊張。


    什麽感覺到了他的身份,應該是張烈明不知道在哪露了餡。


    李孝逢就算是雛,那也雛的有限,能做到出入禁宮,呆在皇帝身邊的給事中者,不會連這點警覺性都沒有。


    “孟昶想要接回那一萬多蜀軍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漕渠的維護快要結束,再養著他們咱就該虧本了。


    高嚴儔雖然能力有限,但是個忠臣,留在東京也無益處,更不能讓他死在了東京,倒是可以把他們都放回去,以麻痹孟昶和蜀國上下。”


    當日蜀軍三路敗亡兩路以後,曹元忠、陰鷂子、劉再升等俘虜蜀國敗兵和民夫一萬三千餘人。


    其中牛首山逼降的蜀國禁軍昭武軍六千人,以及昭武軍馬步指揮使高嚴儔以下將官一百餘人,是其中的精銳。


    張鉊原本看高嚴儔在牛首山上防禦馮暉的進攻很是有章法,還下了功夫想要招降一番。


    不過高嚴儔卻始終不肯投降,逼急了就要自殺,現在還被關中一帶的人傳為忠臣。


    忠臣這兩個字,剛好戳中了張鉊的軟肋,於是他不敢再去勸降,別真把這高嚴儔逼死了。


    因為這麽個統帥能力與章西豹、武果兒不相上下,但武力值還要差一點的高嚴儔,損壞了他的名聲,那就得不償失了。


    因此這高嚴儔在張鉊這,完全就是毫無用處,早點送回蜀中更好一些。


    “蜀軍中的暗探,都安排好了吧”既然準備放這一萬多蜀軍俘虜回去,那就不可能真的什麽也不做。


    高嚴儔不肯降,但這一萬多蜀軍不可能個個是硬骨頭,真要都是硬骨頭,哪可能隨便就把他們給打敗。


    張烈明點了點頭,“按照聖人的要求,從民夫到士兵再到基層軍官,以及中高級軍官,我們都策反了不少人,保證他們一回去,蜀中各地都是我們的眼線。”


    “效忠書都寫了嗎”張鉊問道。


    “寫了,所有人都寫了。他們也知道,誰敢陽奉陰違,錦衣親衛立刻就可以把這些效忠書給抖落出去。”張烈明趕緊回答到。


    “關鍵人選也選好了”張鉊翻著手中的名單,繼續仔細的發問。


    “選好了,一個是高嚴儔的從弟,此人害怕做苦工,又貪戀享受,早早被我們控製。


    另一個是張虔釗的掌書記,讀過幾本書,還算知道法理道統之所在,願意效忠大周,使天下一統。


    還有一個是蜀國武定軍都虞侯,此人是孫漢韶的堂侄,因為接應張虔釗的敗軍被俘,他也願意做內應,但是要求大軍平定蜀地之後,讓他做一做興元府的府尹。”


    張鉊淡淡一笑,興元府就是漢中,“此人倒是很知道把握分寸,他沒說做山南西道節度使,想來是認為某必然不會給。


    不過一個興元府府尹,倒不是那麽緊要,若是他聽話,不妨讓他做上幾年。”


    張烈明也悄悄鬆了口氣,拿下這個張虔釗的侄子可不容易,要是張鉊不答應這興元府府尹,那他就隻能去哄、去騙了,這樣的話,就很難做到天衣無縫。


    張鉊則想了一會,隨後說道:“你安排一下,把那個高嚴儔的從弟犧牲掉,在馬上到蜀國的時候,讓人去揭發他,最好多暴露幾個人,然後搞得人心惶惶,把水攪渾。”


    張烈明是愣了一下,然後才明白犧牲掉是什麽意思,不由得更加佩服這位聖人叔叔的造詞能力。


    犧牲掉,還真是很貼切。


    而且隨即,他就覺得張鉊的做法很高明,連高嚴儔從弟這樣的高層都被揭露,一定可以在極大程度上打消蜀國上下的疑慮。


    而且還確實能把水攪渾,讓真正的投靠者更不容易被暴露。


    當然,張烈明還沒想完全,因為這麽做還有個最大的好處。


    那就是可以使得孟昶心裏不再信任這些人,但在表麵上,又不得不表現出很高興,更要強忍著不適嘉獎他們。


    而這些人在關中幹了一年苦力,累死累活好不容易被釋放,回到家又被嘉獎。


    正憧憬未來呢,結果不久突然就地位江河日下,不再被重用,可以想象的到,他們會爆發出多大的怨氣。


    等到周國大兵再次攻擊蜀中的時候,熟悉了周國軍隊紀律的這些人,恐怕很多會自動來當帶路黨。


    當然,這一招也不是完全無解,如果孟昶能以大智慧和大心胸安撫住這些人,然後再調老練的專業人士來慢慢甄別,張鉊這招將無用武之地。


    不過張鉊相信,孟昶是沒有這份心胸的,智慧到說不準有,但估計會為了臉麵和省事,最後選擇更加粗暴的一刀切,整體不再重用。


    理清了如何對待蜀國,張鉊就準備召見李孝逢,再不召見的話,不說李孝逢如何,蜀國也該疑惑了。


    而且要將章小豹插入到李孝逢的親戚中去,還要李孝逢為章小豹在蜀國的行動打掩護,必須要他親近接見,許下足夠的好處,李孝逢以及他背後的蜀國中書門下李昊才會幹。


    眼看天色漸晚,現在已經不適合召見李孝逢,食髓知味的張鉊有點心動,就準備到符瑛兒那裏去安歇。


    隻可惜剛走出殿門,錦衣親衛十萬火急的急報就送到了。


    張鉊一看這個錦衣急使是百戶官親自充任的,連在皇宮中都沒下馬,立刻意識到,這是出大事了。


    張鉊趕緊讓內侍去通知禁衛值守的憾山都左都虞侯王通信,讓他派人去領著內侍去召張希崇、和凝、範質、高行周、符彥卿、白從信、慕容信長等進宮。


    不過等急使將手中的急報呈上來了之後,張鉊發現並不是他以為的河北出了什麽問題。


    想也知道,今年寒冬異常寒冷,東京都有三四尺厚的大雪,劉知遠要真想有動作,下麵的兵將也一定不願意去送死的。


    所以錦衣急使不是從河北南下,而是從湖南回來的。


    信是用拚音寫成的,隻能張鉊自己看,看完之後,張聖人的臉上就浮現出了興奮的神色,他看著等待結果的眾臣說道。


    “李孝節從潭州發來急報,楚王馬希範自月前病重以來,沉屙泛起,已經十餘日下不得床,其高熱不退,間或還言瘋魔之語,藥石無用,恐命不久矣。”


    潭州就是後世的長沙,馬希範則是現在馬楚的君主,已經在位十五年,他這一死,將給馬楚帶來極大的衝擊。


    因為馬楚與南唐一樣,南唐李昪在世時就與諸子約定兄終弟及,以保持穩定。


    而馬殷也是如此,他沒死之前就安排好了,馬楚的繼位順序也是兄終弟及。


    但是馬楚在馬希範掌權十五年後,國內局勢已經發生了變化。


    首先是馬希範不希望有個強有力的王太弟在身邊威脅他的地位,所以一直致力打壓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弟弟馬希杲和馬希萼。


    最後成功將頗有聲望的馬希杲毒殺,唯有馬希萼這家夥陰狠無禮,毫無節操,全楚上下就沒有幾個喜歡他的。


    所以馬希範放心的把馬希萼放逐到偏遠的辰州(湖南懷化)後,也就作罷。


    而反觀馬希萼之後的順位繼承人馬希廣,為人寬厚懦弱,待人彬彬有禮,一看就是溫良仁善之主。


    因此不管是馬楚的文臣還是武將,都鍾意他來做馬楚的下一任楚王。


    因為這樣的領導者,是最容易糊弄的,更利於他們繼續過富貴日子。


    而且馬希廣還是現任楚王馬希範的一母同胞,性格又好,也很得馬希範的喜歡,多次流露出願意百年之後讓馬希廣繼位的意思。


    所以,郭天策一聽張鉊這麽說,直接就興奮的跳了出來。


    “聖人,此乃天賜良機啊!馬希廣正在東京,若是將他留住一段時間,待楚王山崩,楚國沒了繼承人,必然會大亂。”


    符彥卿也喜不自勝的對張鉊說到,“楚武穆王(馬殷)有子三十七人,現尚存二十五,皆已長大成人。


    今武安軍節度副使馬希廣在東京,繼位無人,隻要馬希範一崩,恐西晉司馬家八王之亂,立刻就會上演。


    我們大可先觀望之,若是其他人勝出,聖人可封馬希廣為武安軍節度使,派兵護送南下繼位。


    若是沒有勝者,那就更好了,直接替馬希廣平亂,然後安插兵將,把武安軍二十九州一百零八縣收歸朝廷。”


    張希崇捋了捋胡須,淡淡一笑,“聖人,臣聽聞南平王高從誨身體也大不如前,不然也不會急著派長子入朝謝罪請封。


    若是馬楚內亂,朝廷大軍護送馬希廣南歸,是必要路過江陵,豈不是還可以借道滅虢


    高從誨是英武之主,但節度副使高保融可不是,到時候大可以送高從誨到東京養病,再以高保融任節度使,數年之後,南平就歸國家有矣。”


    不錯!張鉊興奮的一握拳。


    現在正是好時候,南平王高從誨和楚王馬希範都是掌權十幾年的大王,但後繼者可就沒有這樣的聲望了,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收了南平和馬楚。


    這樣既可以阻斷諸國中威脅最大的孟蜀和南唐互相交往,還可以在南平的江陵和馬楚的嶽州打造戰船,以做滅南唐之用。


    “若是如此,兒臣請大人下令,立刻封鎖自江陵而來關於馬楚的任何消息,一定要盡量晚些讓馬希廣得到馬希範的死訊,若是馬希廣回了楚地,咱們就沒法利用了。”


    “對!”張鉊猛地一點頭,他突然想起曹延明過來,不就是因為建在洛陽金山(北邙山)的金山宮,已經基本完成了嘛。


    “朕立即下召,金山宮新成,朝廷將今年的元日慶賀搬到搬到神都以北的金山宮去,命各國使臣,都要隨同前往。


    然後由左羽林衛負責警蹕四周,錦衣親衛負責甄別,讓馬希廣得不到馬楚來的消息。”


    這是最好的辦法,因為各國派人來朝見,肯定要隨時通信的,張鉊也不可能故意封鎖馬楚來的消息,這樣肯定會引起懷疑。


    但是他把各國使臣都弄到金山上的金山宮去,然後以安保的名義明暗兩手封鎖金山宮,這樣就名正言順了。


    “郭天策,讓樞密院下旨,從陳州把羅善德緊急召回來,讓他趕緊與高保融接洽,催促高保融將其弟高保膺召來東京。


    多一個兒子在,就能讓高從誨多一分顧忌,早點達成兩家婚約,也能讓高保融失去抵抗之心。


    左仆射也準備調整關中鎮守人選,若是馬楚有變,朕需要關中道大使陰正奇前往潭州鎮守。”


    張鉊在緊鑼密鼓的準備將各國使臣弄到金山宮給圈起來,拖著一條瘸腿的章小豹則回到了東京。


    與他一同回去的兵將們,其實也有很大一部分,很快就回到了東京。


    因為在涼州,他們就是普通將士中的一員,而隻有到了中原,他們才能充分感受到身上親軍、禁軍那閃閃發光的光環。


    當然,這種失落,也隻有涼蘭瓜沙四州的兵將感受最明顯。


    其他河西隴右諸州的兵將們並沒有多少這種感受,相反他們回到了家鄉,往往被當成了英雄一般對待,隻要在家,三山五嶽的好漢子,都會前來拜會他們。


    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當然是因為涼蘭瓜沙四周自從張鉊起事起,就是張鉊這個小集團中,得益最大的群體。


    他們現在已經習慣了,習慣待在張鉊身邊享受榮光何富貴。


    隻不過章小豹比所有人都更早回到東京開封府,因為其他人要將家人接到開封府,但章小豹不用,他全家都在東京。


    左逛逛右轉轉,章小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父親是外方的禁軍,目前正駐紮在許州,據說他們將要把許州忠武軍的精華吸收後,往南遷到蔡州或者潁州去。


    以後武威鎮就會成為針對南唐的主力,所以父母都不會回東京來了。


    而兄長這邊雖然還是給他留了個房間,嫂子王大娘子對他也跟親弟弟沒什麽區別,但看著兄長一家和和美美,章小豹總有一種是外人的感覺。


    猶豫了好幾次,但終究沒什麽朋友,也沒什麽地方去,章小豹隻能走進了兄長家。


    剛一進去,就看見了侄兒侄女們正在拿著蒸餅吃,四個極度可愛的小毛頭看見二叔來了,頓時歡呼著就撲了上來,掛的他滿身都是。


    這終於讓章小豹找回了被親人牽掛的感覺,臉上的笑容也回來了。


    章成今日沒去值守,因為最近聖人開始讓由原後晉禁軍組成的左右神衛軍番上宿衛了。


    左右神衛軍的地位本來相當尷尬,因為他們原本是禁軍,但張鉊自有禁軍,根本用不著他們。


    所以就給了個京畿衛軍的名號,有些不倫不類的。


    不過經過征討南唐,特別是孟渚澤邊大破南唐軍的英勇作戰,張鉊有意將左右神衛軍中的精銳吸收到親軍中來,其餘的也要編入禁軍,目前正在考核期,所以章成他們這些憾山都的人,就要輕鬆的多了。


    可是,聽完弟弟關於涼州局勢的話後,章成直接就把筷子一放,準備帶著兒女上街看戲去了。


    章小豹以為兄長是答應通報了呢,結果就聽見章成歎了口氣。


    “你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某是什麽人某是憾山都的右都虞侯,還有鎮守宣武門的職責,怎麽可以隨意摻和到地方政事中去


    你若沒見過河東郡公,某倒是可以在聖人那裏言語幾句,你見了河東郡公,某就不能再去給陛下說了。”


    章小豹瞬間呆住了,他遲疑了幾息,然後看著兄長問道:“那我應該去找王家九哥兒”


    章成要搖了搖頭,“你應該自己上書。”


    章小豹更加疑惑了,“裴郡公難道不是因為兄長和九哥兒的關係才對某說那些話的嗎


    現在某自己向聖人上書,豈不是什麽都沒用上,那裴郡公又何必找我”


    章成歎息一聲,“聖人起自微末,乃是洞察世情的聖君,不是那等長於深宮,不知宮外為何年歲的君王。


    是以曾經幾次頒下命令,讓天下萬民都可以上書,暢言自己的見解,但天下風氣受大朝衰微以來的影響,沒人把這個當真,少有非朝官敢上書言事者。


    陛下最近正準備還是沒人上書言事,就要錦衣親衛去‘弄’幾個出來。”


    說著,章成抬起頭再次歎息了幾聲,“裴郡公可真是個膽大心細又狠辣的高人啊!難道他真的能算準我會建議你自己上書


    這樣一來一可以開風氣之先河為陛下解憂,又可以賣好於某家,再送你一個好前程。


    他在中樞並無多少跟腳,某家兄弟得了他的大恩,於公於私,總要報答一二了。”


    章小豹還是有些沒懂,“照兄長這麽說,裴郡公送我一個前程還說得過去,但在哪賣好了兄長”


    章成哼了一聲,“就你這水準,還想去蜀國卷起一團風雲


    你是某家的親弟弟,某家都不予以通傳,不正顯得某家是個純臣、孤臣嘛!


    身為聖人身前的彭排,需要的就是這個孤臣的身份。


    快點吃吧,吃完了某家就要把你趕出門去了,等你上書完畢,再讓王九哥調教調教你,不然去了蜀國也是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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