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買的棋子輕易被識破,高陽郡王堵了一口火氣,嘴上說不會出事,心裏也有些打鼓。一旦消息-泄-露,被世子抓住把柄,定會狠狠告他一狀。


    預想了幾種事發的後果,相當了解燕王脾氣的高陽郡王很是擔憂。


    原因很簡單,燕王抓住任何機會在建帝身邊安插釘子,大肆收買宦官搞地下-工作,卻絕不允許其他人學著幹。誰幹誰倒黴,不死也要脫層皮,親生兒子也不例外。


    想到這裏,朱高煦臉色更加陰沉,“王聽事。”


    “在,郡王。”


    “這個人,在孤離開之前處理了。”


    “遵令。”


    “做得幹淨點。”


    “是。”王聽事躬身答應著,麵上不見任何異色,顯然是做慣了這類事的。片刻之後,又小心的問道:“那個總旗?”


    “先留著吧。”朱高煦端起了茶盞,茶水有了涼了,“孤還有用。”


    “是。”


    幾句話間,決定了兩個人的生死。


    孟並不知道自己差點就腦袋搬家,他正看著打開藥箱,取出瓶瓶罐罐的趙大夫,心懷忐忑。


    換藥?當著沈副千戶的麵?是不是有些不妥?


    在上司麵前光膀子著實不,何況他這一身皮包骨也實在拿不出手。


    “趙大夫,不如把藥給我,我回家再換。”


    “孟總旗,”趙大夫笑得十分和善,話裏的意思卻同和善沾不上邊,“不聽話的馬駒子,老夫都是綁起來再醫治,總旗最好還是別讓老夫動手。”


    孟總旗刹那間默了。


    這是大夫還是土匪?難不成是個獸醫?


    目光轉向沈瑄,副千戶正埋首案牘,專心公事中。再看正擼胳膊挽袖子的趙大夫,孟總旗心中更加沒底。現在反抗,還來得及嗎?


    事實上,孟有些想多了。


    趙大夫的醫術高超,在整個衛所都是有名的。趙家上數四代曾是前宋禦醫。南宋國滅後,舉家歸隱山林,做了隱士。


    國朝初立,洪武帝聽說了趙家的事跡,立刻下令征辟,一家子都被“請”到南京。按照洪武帝的邏輯,做隱士有什麽搞頭?簡直是浪費生命!全身心的投入工作,一心一意貢獻社會才能體現人生的最高價值。


    於是乎,憑借祖傳醫術,趙大夫成了趙禦醫,打著儒醫的名號,頗受馬皇後和太子的賞識。


    可惜好景不長,馬皇後和太子先後去世,洪武帝看滿朝大臣都不順眼,舉起了屠刀就沒想再放下。


    洪武二十六年,趙大夫被卷入了藍玉謀反案,命雖然保住了,活罪卻難逃,直接被發配邊塞充軍。


    說是藍玉同黨,趙大夫實在有點冤。隻因涼國公某日微感風寒,好心給開了一副感冒藥,得了幾句感謝。結果被有心人士挖出,成為趙家積極參與謀反的有力罪證。


    治病救人和謀反有直接關聯嗎?


    洪武帝說有,沒有也有。


    趙大夫還能怎麽辦?隻能眼含淚水,拜謝皇恩,北出塞外。


    可見,在洪武朝做官很危險,做大夫也是一樣。


    幸虧趙大夫一身的本領過硬,頭腦也相當靈活,很快總結出邊塞的戰馬比人精貴,經過長時間的刻苦鑽研,活學活用,成功救治兩匹戰馬,充分體現出其自身價值。


    指揮僉事網開一麵,趙大夫不用拿刀子上戰場和韃子拚命,隻需做回本職工作,恪盡職守,每月還能領到一石米糧。事實證明,有實力的高技術人才,在哪裏都能吃得開。


    孟的傷對趙大夫來說不算什麽,隻是處理裂開的傷口有些麻煩。外用的草藥都是現成的,湯藥麻煩些,好在備下了丸藥。


    這是沈副千戶的麵子,趙大夫沒說,孟也知道。


    “傷藥兩日後再換,丸藥用溫水服用。”趙大夫收好藥箱,擦擦手,“總旗底子薄了些,還需注意休養。”


    孟整理好衣服,傷口重新換藥包紮過。火辣辣的疼痛感被草藥的清涼驅散,精神也好了許多。


    “謝過大夫。”


    “老夫也是職責所在。”


    仔細叮囑孟幾句,趙大夫轉身向沈瑄行禮,背起藥箱告辭離開。雖是行醫,到底是“犯官”,該有的禮數,趙大夫從不疏忽。


    房門關上,室內隻餘孟同沈瑄兩人,銅盆中的火苗不時跳動,映照在牆上的影子也隨之變化。


    沈副千戶不說話,孟總旗不能不出聲,領導給了好處,做下屬的必須有所表示。


    “標下謝副千戶。”


    “不必。”


    沈瑄放下筆,拿起案上的宣紙,輕輕吹了吹。墨跡透過紙背,隱約能辨別出上麵寫了些什麽。孟忙低下頭,垂下雙眼,他沒看到,什麽也沒看到。


    靜默片刻,沈瑄突然站起身,繞過案牘,拿起銅盆旁的火鉗,撥了撥裏麵的木炭。


    火苗一下躥升了起來,室內明亮許多。


    “天氣愈發的涼了。”


    “是。”


    “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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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總旗的授田收成如何?”


    “……”幻聽了吧?


    “為何不答?”


    沈瑄轉過頭,孟總算確定自己沒幻聽。


    “回副千戶,收成尚可。”


    “恩。”


    沈瑄放下火鉗,視線在孟身上停頓幾秒,神情意外的溫和。


    孟瞬間心跳飆升兩百,嚇的。


    沈副千戶如此平易近人,比他揮刀砍人還驚悚。


    “孟總旗。”


    “標下在!”


    “自今日起升汝為試百戶,仍戍守城外。”


    一句話恍如天籟,孟險些沒哭出來。原來空頭支票也有兌現的時候,果然不該將社會想得太過黑暗。


    “汝旗下兵卒戍守墩台有功,不日將論功行賞,另有米糧布匹發下。”


    “謝副千戶提攜,標下銘感五內!標下代兄弟們謝過副千戶!”


    “孟百戶不必急著當值,養好身體尚為緊要。”


    “謝副千戶,標下……”


    沒等孟表完忠心,沈副千戶又上下掃了他一眼,隨口加了一句,“著實是太瘦了,的確像個小娘。”


    孟:“……”


    這次,絕對是幻聽了吧?


    走出千戶所,一陣北風吹過,天空中零星飄起了雪花。


    孟打了激靈,回想起沈副千戶之前說過的話,升職的喜悅頓時被壓下大半,腦子清醒許多。


    高陽郡王的一句玩笑,沈副千戶竟然知道。不會是偶然,那麽,宣紙上的字,也是刻意?心中不免駭然,和這些天生玩心眼耍計謀的相比,他果然還差了些段數。


    雪越下越大,風卷著雪花,幾乎能把人凍僵。


    同一隊巡城的邊軍擦肩而過,孟緊了緊身上的袢襖。


    沈副千戶的話和舉動,與其說是警告,不如說是提點。否則,試百戶落不到自己的頭上。


    隻要再謹慎些,不犯原則性的錯誤,升官發財之路還是相當有指望的。至於高陽郡王,級別相差太多,想再多也沒用。


    想通之後,頓時輕鬆許多,孟嘴裏哼起了熟悉的調子,加快腳步朝家中走去。


    同樣是套馬的漢子,兩次的心境卻截然不同。


    西城千戶所內,沈瑄將寫好的宣紙遞到燭火旁,橘紅色的火苗吞噬了墨黑的字跡,最終被丟棄到了銅盆之中。


    拿起墨條,在一方雲紋端硯上細細研磨。


    白皙修長的手指,黑色的墨,青綠色的硯台,青色的武官服映著燭光,褪去一身煞氣,染上一縷墨香。金戈鐵馬的沙場猛將,亦是枕玉衣錦的王孫貴胄。


    火盆中的宣紙已化作了黑灰,廂房裏還留著幾許草藥的味道。


    沈瑄拿起筆,雙眸沉凝,是個聰明的,可用。


    筆鋒落於紙上,蒼勁有力,仿佛帶著寒刃劍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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