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到~”太監特有的尖細悠長的嗓子,把鬧轟轟的鳳翔宮壓得鴉雀無聲。


    各命婦千金迅速按品級年齡高低列隊站好,司賓從內殿出來,依照手中卷冊唱名。


    凡被點到名者,摒氣凝神,二十人一批,依次隨著執路宮女,循著左邊的石階上殿,遙遙朝著正襟危坐的皇後行叩拜之禮。禮畢,從右邊的石階退出。


    先是宮中貴妃,接著是公主,再然後是王妃郡主,最後才是命婦。


    如此,一批接著一批,整個過程枯燥乏味,曆時大半個時辰才全部召見完畢棼。


    所有人在玉階前跪下,聆聽完完皇後的懿旨之後,冗長的儀式才算結束。


    皇後在一眾嬪妃的簇擁下離開鳳翔宮,執路的宮女將一眾女眷引到隔壁的洐慶宮。


    彼時,男賓的一百席基本已坐無虛席,眾女賓入園,立刻引來一陣熱烈的掌聲,口哨聲規。


    遇到認識的,站起來隔著溪水打聲招呼,彼此寒暄幾句。


    未婚女子大多麵皮薄,各個粉頸低垂,目不斜視地匆匆而過。


    挑挑揀揀了半柱香,各人總算都找到了滿意的位置。


    杜蘅並不想跟人搭訕,在拐角處,挑了個最偏僻,最不起眼,卻又能看到帝後專席的位置坐了,專心致誌地吃自己的葡萄。


    正吃得津津有味呢,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喂,這裏可以坐嗎?”


    杜蘅起初沒注意,那人又問了一遍,這才抬起頭,微愕:“問我?”


    少女五官並不精致,皮膚不同於一般閨閣千金的蒼白,而是健康的蜜色,襯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越發顯得精神煥發。


    “請便。”杜蘅微微一笑,繼續享用美食。


    少女璨然一笑,高興地嚷:“看,我說什麽來著?快坐!”


    也不管杜蘅願不願意,很高興地把手伸過來:“我叫陳婷婷,京衛營參將陳平之女。”不等她說話,又道:“我認識你,平昌侯府小侯爺的未婚妻,杜蘅,對不對?”


    杜蘅不習慣陌生人如此熱忱,更不喜她把自己跟夏風的名字扯在一起,因此隻禮貌地頜了下首,並不與她相握。


    陳婷婷也不覺得尷尬,順手就把呆站在一側的兩名少女拽過來,分別按在座位上:“這是王敏,這是高倩。”


    杜蘅胡亂點了下頭,繼續嗑瓜子。


    陳婷婷性子最為豪爽,不止跟本桌聊,還跨界跟前後左右的鄰居熱絡地打起了招呼——雖然,大多都碰了壁。她卻不以為意,依舊樂此不疲。


    有她在,幾個女孩間最初的那點生澀和尷尬很快便煙消雲散,漸漸便被宴會的氣氛所感染,開始嘰嘰喳喳地聊起來了。


    說到高興處,便哈哈大笑,引得四周側目,她卻渾然不覺。


    杜蘅不禁莞爾,倒有些羨慕她的爽朗大方,不拘小節。


    前世卑微懦弱,唯唯諾諾;今生謹小慎微,步步為營,永遠做不到她這樣直抒胸臆,心直口快。


    忽聽得尖叫聲起,因隔得遠聽不真切,卻可清楚看到皇帝大聲喝叱著什麽,高台之上宮妃亂成一團,還看到夏風不知何時站到了帝後身邊。


    陳婷婷最是心急,跳起來就要衝到前麵去看個究竟。


    杜蘅抬手拽住了她的袖子,低叱:“不要亂動!”


    幾乎是在立刻,數百名甲胄分明的侍衛急匆匆地湧進了園子,將洐慶宮圍得水泄不通。


    偌大的洐慶宮,數千人卻安靜得針落可聞。


    前排靠近帝後的席位,可以清楚地看到,衛皇後素日最為愛寵的波斯貓,四肢僵硬地躺在地上,兩名宮女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


    “太醫院當值的是誰?”南宮逸麵沉似水,喝道。


    “奴才立刻命人去傳。”張煒做了個手勢,立刻有小太監飛奔著去送信。


    很快,當值太醫大汗淋漓地過來,杜蘅一看,巧了,都是熟人:陳朝生和許良將。


    “陳愛卿,”南宮逸麵無表情:“綠珠突然暴斃,你且查查是何原因?”


    陳朝生恭聲稱是,蹲到地上,極小心地用衣袖包了手,把死貓抱起來,擱到桌上看了看,“回娘娘,碧珠是中毒而亡。”


    “哦?”衛皇後鳳眸微眯,冷聲道:“你可看出,碧珠中毒有多久了?”


    陳朝生再仔細看了一下,道:“依微臣愚見,當不超過一個時辰。”


    金蕊宴至今,已有一個多時辰,碧珠顯然是在洐慶宮裏中的毒了。換言之,碧珠是在洐慶宮裏,金蕊宴上中的毒。同時意味著下毒之人,就在宮中,也許就是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是聳然一驚。


    “能否驗出是何種毒?”南宮逸又問。


    陳朝生鼻子上滲出汗珠:“微臣無能,尚無法確定。”


    許良將上去,把死貓翻來覆去地查了一遍,亦是麵露愧色:“目前隻能確定,不是砒霜,至於具體是什麽毒藥,還有待進一步斟酌。”


    衛皇後冷冷一笑,忽地輕啟朱唇:“皇上,臣妾有個提議。”


    “說。”


    “杜二小姐醫術精湛,恰巧今日又在園中,不如傳她來跟兩位太醫相商,如何?”


    南宮逸眉毛微擰:“陳愛卿和許愛卿都無法得出結論,她一個小女娃,又有什麽辦法?”


    “她自幼跟隨顧洐之,嚐遍百草,頗識藥理。本宮聽說,杜家藥圃遍植奇花異草,說不定恰好認得也未可知。”衛皇後含笑道。


    “陳愛卿,你意下如何?”南宮逸看向陳朝生。


    皇後娘娘當著數千人的麵,提出要杜蘅這個黃毛丫頭來驗毒,不諦是當眾打了兩位太醫的臉。


    豈料陳朝生不但不惱,反而十分歡喜:“二小姐醫術高明,尚在微臣之上,有她來再好不過。”


    此言一出,當場令數千人大跌眼鏡。


    一旁的許良將,雖麵上火辣辣地發燒,卻也無法反駁——誰讓自己沒本事,一時半刻內瞧不出是什麽毒呢?


    “既然如此,宣杜蘅。”南宮逸點頭。


    “傳~~舞陽縣主杜蘅覲見~”


    陳婷婷又是歡喜又是羨慕,瞪大了眼睛看著杜蘅:“妹妹,叫你呢!”


    杜蘅站起來整了整衣服,在數千人的注目下,從容地來到高台上,款款下拜:“臣女杜蘅,叩見皇上,娘娘。”夏風暗自焦急,不停拿眼睛去瞄她。


    杜蘅卻隻當沒有看到,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免禮平身。”南宮逸含笑看她一眼,指了指地上死貓:“你且去瞧瞧,能否辯得出來是何種毒物?”


    “遵旨。”杜蘅躬身又施了一禮,這才走到桌前,仔細查看了死貓。


    她看得極仔細,從毛發,到瞳孔,再到指甲,最後道:“皇上,娘娘,恕臣女無禮,恐怕要剖開貓腹取出肚腸才能驗出是何毒。”


    “啊~”眾嬪妃驚叫出聲,有幾個膽小的,已經捂著嘴要吐了起來。


    “準~”


    太監引了杜蘅,陳朝生,許良將三人到一間空屋。


    陳朝生怕她女孩子家家的,看不得血腥,自告奮勇幫她執刀。


    杜蘅笑了笑,也不跟他爭。


    等把肚腸拿出來,裏麵還有尚未肖化的食物,用銀針試並不變色。


    “二小姐,你可有把握?”許良將心情很是複雜,既盼她解決疑難,又怕她真的知道,失了顏麵。


    “如果沒猜錯,應該是毒蕈。”杜蘅神情淡定。


    許良將半信半疑,陳朝生卻是欣喜若狂:“我就知道,杜二小姐必不負聖上所望!”


    於是三個人重又回來,把結果稟告南宮逸。


    今晚正好是宮中盛宴,禦膳房的就不說了,光是負責上酒菜的就有二百多人。再加上灑掃的,擺放花卉的,席上侍候的,禮樂的……若再加上園中賓客,有數千人之眾。


    可說人人有機會,個個有嫌疑,要想找出下毒之下,與大海撈針何異?


    南宮逸大怒,袍袖一揮:“王正熙,聶寒何在?”


    王正熙乃光祿寺卿,宮宴由他負責統管,出了事情,自然第一個拿他開刀!


    聶寒是禁軍統領,宮中安全由他負責,一樣難辭其咎。


    話音一落,王敏兩眼一眼,咕咚摔倒在地:“爹~”


    陳婷婷一臉同情,卻不敢扶她,隻能任她躺在地上。


    杜蘅忽地越眾而出:“皇上,臣女有一個辦法,或可不牽連無辜,當場把凶手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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