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我要草你十八代祖宗!”


    幾天後,蕭勝鐵青著臉,握著腰間的刀柄,對李肆狠聲罵道。


    “等等,我算算……”


    李肆捏起了手指,十八代,每代二十年,那就是三百六十年……從2012倒推……


    “啊,說不定還真有這可能。”


    李肆嘿嘿笑著,蕭勝哆嗦著手,終究還是沒把刀拔出來,雖然他很想把對麵這張端正清秀的少年麵孔給一劈為二。


    “笑個屁!你們鳳田村,大禍臨頭了!”


    蕭勝牙關都幾乎咬碎。


    李肆很想仰天大笑,快活!楊春,幹得不!


    因為心裏暢快,他對蕭勝的罵聲一點也不上心。


    鍾上位,完蛋了……


    短短幾天的,楊春就有了一連串的反擊。這家夥在道上確實頗有根基,先是唆使山匪直接衝鍾府砍人,被鍾上位的家丁擊退後,又找來鳳陽幫的女子,借著由頭,把鍾上位的正妻賴氏勾出府綁走。等鍾上位帶著家丁和官府捕快追上的時候,賴氏光著身子,上下一塌糊塗,已然沒了氣息。就為這事,那個弄死了楊春的遊擊周寧心中有鬼,這幾天全都縮在了軍營裏,不敢外出半步。


    這僅僅隻是開始,隔天鍾府又被放了一把火,燒了小半宅院,死了十幾號人,鍾上位的一個也被燒死。


    妻兒遭此慘禍,以鍾老爺的心性,都還能挺得住,可接著楊春終於施出了致命的重手。幾夥山匪呼嘯而至,襲擊了他的礦場,重點是鐵匠鋪,裏麵存著八門劈山炮的泥範,泥範被毀了不說,炮工也被殺了好幾個,那個造炮的米爐頭也差點被砍死。


    聽到這消息,鍾上位終於沒能扛住,當下就吐血昏倒。


    “你讓我在這多放了十多個人,就是防著楊春?這你也算好了?”


    蕭勝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這沒奇怪的,稍稍動點腦子,就該明白楊春會幹。”


    李肆搖著頭,為蕭勝居然沒想到這點而遺憾。他心裏也在慶幸,這楊春還真是瘋狂了,沒蕭勝在這裏多放的人手,沒賈狗子和吳石頭等小子們成天手持長矛,四處戒備,礦場也絕對會遭了賊匪的洗劫。


    “也不是沒想到,隻是沒人想到他居然會這麽猖狂。”


    蕭勝失了氣勢,強自辯解著。其實還真不怪他笨,整件事情裏,李肆掌握的信息最多,對楊春這個人,李肆也了解得很透徹。僅僅隻是報複丟了官位這樣的仇怨,就能狠毒到找麻風女來過癩,坑害一村人。這樣的人,對真正的滅家之敵,那自然是都能做得出來的。


    所以李肆就在等著楊春出手解決鍾上位,而楊春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終於擊中了鍾上位的要害。


    “你就這麽恨鍾上位?賴一品死了還不夠?”


    蕭勝略微理出了點頭緒,摸到了李肆的心理,看著李肆的目光也像是在看楊春。


    “麻風女到鳳田村過癩這事,你不會也笨到以為背後隻有楊春吧?無小說網不少字”


    李肆鄙夷地看著蕭勝,後者完全縮起了脖子,還真是沒想到……


    “勞二的手下交代說,楊春給了他們一大筆銀子,讓他們找麻風女,為的是?不就是怕壞了鍾上位造炮的事嗎?如果兩人沒有勾結,何必這麽又費馬達又……大費周折,他楊春直接派人殺人放火不就好了?麻風從染上到發病可有一段,當初他們二人抱的就是兩全其美的心思。”


    李肆冷笑道可他們沒想到,壞了他們家業的,就是這兩全其美的心思。”


    蕭勝終於想了個通透,這才悠悠歎氣壞了他們的,是你這小子能看透一切的玲瓏肚腸。”


    李肆聳肩我?我可看不透一切,至少我不明白,鍾上位倒黴了,跟你有啥關係,能讓你這麽氣急敗壞地想草我祖宗?”


    蕭勝滿臉無奈,拱手彎腰地賠禮小祖宗,是我急壞了,向你賠個不是。鍾上位的炮鑄不下去,白總戎氣急攻心,差點拔刀砍了鍾上位不說,又怪起我來,說我之前不多事剿了盜匪,怎會落到這般田地……”


    李肆嘿嘿笑了還真是好上司呢,功勞攬在手,禍事不沾身。”


    蕭勝憋屈地搖頭總戎壓著鍾上位繼續造炮,可鍾上位這時候還造得出來?白總戎已經做好了放血的準備,隻求五月初的簡閱,不會被施軍門整治得太難受。總戎要放血,咱們下麵這些人,就得吐血。”


    李肆嗯了一聲所以你的把總也是沒指望了,就迂怒到了我身上?”


    蕭勝捏拳頭我可是真被你坑害的!”


    正說到這,噓噓的尖利哨音響起,李肆的臉色沉凝下來。


    “四哥兒,大幫人朝這裏來了!”


    片刻後,吳石頭氣喘籲籲地跑,一邊跑一邊喊著。


    李肆看向蕭勝你說的大禍來了,介意再被我坑害一次嗎不跳字。


    蕭勝臉色呆滯我有選擇嗎不跳字。


    足有上千人的浩浩人群,正行到離鳳田村一兩裏外的地方,這些人衣衫破爛,手中肩上除了鋤頭棍棒釘耙,再無長物,一個個麵如死灰,腳步蹣跚,乍眼看去,真有些像李肆那個時代電影遊戲裏的炮灰喪屍。


    在這群人身後,還有幾十人吊在身後,鬼鬼祟祟地借著樹林灌木遮掩身影。


    “楊太爺,這事鬧起來,別說英德縣,就連府道都會驚動,咱們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一個壯碩漢子嘀咕著。


    “我沒有選擇!那個李肆,必須給我死!等下抓到他,我要把鐵水直接灌進他肚子裏!”


    楊春一身農人打扮,腦袋上還罩了頂鬥笠,可嗓音裏鬱積的陰厲卻穿透了鬥笠,彌散到了整群人的身上。


    “我是想明白了,整件事的關鍵,就在那個叫李肆的小子身上!”


    楊春的怨毒目光也穿透了鬥笠,越過滾滾人群,投在了遠處依稀可見的小村裏。


    “當初這小子借著納戶執照的紕漏,整死賴一品,害得我弟弟被毒打,我也丟了官,我就不該輕視他!那時狠下手,找人暗地作了這小子,就沒後來這番禍事……”


    說到後麵,楊春的嗓音直打哆嗦,像在繃著腸子一般,看來他已經清楚了事情的由來。


    “太爺,事已至此,咱們就朝前看吧,這幫棚民【1】真能頂事?”


    身邊那漢子趕緊轉移著話題,道上鼎鼎大名的楊太爺也能被人陰到這步田地,不由得讓他對今天的行動也生起一分懷疑。


    “這都是西北山場那些窮餓得快瘋了的人,跟他們一說這村子有糧食有銀子,還是挖黑礦的,搶了也不敢開口,他們還能有顧忌?”


    楊春的牙咬得咯咯作響。


    “那些村人,有吃有穿,還有血氣?礦場那邊倒是有十來個汛兵,可那些號褂子,見著這個陣仗,跑都跑不及!等會亂起來,咱們就摸上去,見人殺人,這個村子,雞犬都不放過!”


    那漢子連帶其他人都嘿嘿笑了,臉上紅光綻放。


    “這輩子總算趕上這麽舒坦的事了,還是跟著楊太爺快活!”


    另幾個漢子**笑連連,也在喊著別殺,快活透了再說。


    李肆跟著蕭勝來到村下的坡口時,看清了前方的情形,也都吃了一驚。


    “棚民!?會跑到這裏來了?”


    真是乞食的棚民,就不該對劉村那樣的富裕之地置之不理,反而跑到他們這個窮村子來。


    “還有好想的,背後自然是那個楊春在搞鬼。”


    蕭勝這次腦子轉得快,和李肆想到了一起。


    “這……這該辦?”


    關田等人已經在這裏張望了好一陣,正一臉的焦灼,見兩人到來,終於是鬆了一口大氣。


    “一群棚民,有好怕的?等會槍聲一響就全……”


    蕭勝正間,卻見那些棚民已經加快了腳步,已經奔到了半裏之外。


    “不好!這是群瘋民!”


    定睛瞅了兩眼,蕭勝頓時出了一額頭的汗。


    李肆也看到了,這群人行動機械,全無聲息,估計已是餓瘋了。別說槍聲,真槍實炮都趕不動,就靠蕭勝那十多人,還有手上賈狗子吳石頭這三四十個小子,也不能擋住這千人之眾。


    “關叔田叔!當日我說的禍事就在眼前,讓大家都拿起長矛!”


    李肆吼了起來,關田等人對視著,卻一時沒有動作。


    “四哥兒……別說咱們這輩子都沒打殺過,對麵也都是窮苦人家,有啥事,應該還能說得通吧。”


    “就等著四哥兒和蕭總爺出來,大白天的,他們該沒直接開搶的膽子……”


    關鳳生這架勢,似乎還想朝前走搭個話,田大由也隻在自我安慰著。這時候村人基本都出來了,男女老少都有,李肆甚至看到了關雲娘縮在關田氏身後,就瞅著前方的人群,掩嘴低呼著,跟其他村人一樣,像是看戲一般。


    眼見人群離坡口隻有二三百步,而村人卻還是一副懵懂茫然的神色,李肆一口血悶在胸口,差點憋出了內傷。喂!那些人扛著家夥,聚眾而來,你們不會真以為是來散步的吧?無小說網不少字


    這些豬腦子的村人,太平犬當上癮了!?這時的善良,跟圈裏的豬哼哼有區別!?這一刻,李肆還真想跟老天爺吼一聲,你贏了!這就是個隻出順民的時代!他就沒運氣撞上那些為了宗族、為了田地,甚至為了一條小溪的歸屬,就跟鄰人血肉相拚的土客之家呢?


    喘著粗氣,視線模糊之時,一溜嬌小身影忽然在眼角飄飛而過,牽起了他視線的焦距。那是關二姐,她正跟著賈狗子和吳石頭等人抱著長矛跑,小臉漲紅著,懷裏那幾根長矛左右晃個不定,似乎隨時能把她那小身板給蕩上天去。


    這個時代,這個世界,終究還是有希望的,至少種下的希望,不能就這麽放棄掉……


    李肆平複下來,轉身麵對村人,高聲喊道你們還在等!?等著他們用鋤頭鐮刀跟你們!?”


    他扶住了奔到身邊的關二姐,接過長矛,朝關田二人遞了,目光像是燃著兩團火要,先得讓人停下來聽!”


    【1:清代南方那些失地的流民,四處遷徙,靠山吃山,搭草棚為屋舍,被稱呼為棚民。其中不乏有尚能度日的人,靠租山場多掙錢財,可大多數都是衣食無著的赤貧之人。】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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