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被嚇傻了麽!?等被鋤頭砸扁了腦袋才醒得?還不聽四哥兒的話!?”


    一個聲音響起,李肆看,是他家的“佃戶”林大樹……他正舉起一柄長矛,朝村人喊了起來,接著朝李肆穩穩點頭。


    林大樹一動,帶著村裏一些專幹農活的村人也動了,李肆手裏一鬆,回頭一看,關田二人正從他手裏接了長矛。


    “是真被嚇住了……”


    關田二人臉上赤紅,笨拙地開口遮掩。


    領頭的行動了,村人們終於不再當待宰的看客,長矛一根根豎起,轉眼間,三百柄長矛就撐出了一片鐵木叢林。賈狗子和吳石頭成了李肆的傳令兵,帶著一波波村人列隊。


    這時候李肆就覺出了工人階級的力量,以林大樹為首的農夫們亂糟糟擠在一起,賈狗子帶著他們鼓搗了好一陣,甚至每個人都指定了位置,可出來的依舊是一陀屎一般的隊形。而關田等人帶著礦場上那二百來號漢子,隻是被吳石頭等小子稍稍一指,就排出了大致整齊的三排隊形。


    這就是工農階級的差別,礦丁們早就習慣了集體協作,平常挖礦背砂都像老鼠串一般,必須得搭手幹。時刻麵臨礦洞垮塌的威脅,進了硐,那脊梁都不全屬於,必要的時候還得為同伴遮擋,而也是同伴遮擋的目標。爐工也沒差多少,煉鐵燒窯不是一個人的活,必須得盯著上手的人幹,接著要幹心裏也有數。這些人早就習慣了身為螺絲釘的生活,牽起了一個,剩下的也都被串了起來。


    嘭嘭一陣爆響,將李肆的感慨打散。棚民已經行到了百步開外,蕭勝手下的汛兵正朝天鳴槍警告。


    沒用,隻是排頭的棚民呆了一下,可很快又被身後的人推著繼續前行。


    “該把炮提的,看這樣子,不殺個血葫蘆是不行了!”


    蕭勝帶著汛兵退了,臉上閃著嗜血的興奮。


    “真殺起來,還不得樂壞了某人?”


    李肆搖頭,他要的是渾水摸魚,可不是被當成魚摸。


    “你是說……”


    跟李肆泡久了,蕭勝的腦子也開始習慣朝前轉,不等李肆點頭,他明白了。


    “那這裏就交給你了,我繞看著!”


    這也合李肆的想法,有蕭勝這些官兵在場,形勢太容易惡化,讓他們抽身去找找這群“火牛”身後還吊著誰,也能省下他不少心思。


    “舉矛——放!”


    隨著李肆的呼喊,嘩啦啦一陣雜響,粗粗列出近百米寬橫陣的村人,將一枝枝長矛端平在手,排出了一條鐵木荊棘。隻是這條鐵木荊棘像是置身颶風之中,不僅飄曳晃悠不定,哆哆的細響也聚得像是細雨一般。


    不必細看,李肆就是村人們緊張得發抖,還好,他和賈狗子吳石頭等人已經過了這個階段。而且跟之前在寨堡的戰鬥不同,現在還不是必死的拚殺場麵,村人也沒那本事,心中不多的膽氣,也都全耗在了端平長矛,雙腿站定這事上。不是李肆和關田林等村裏的主事人帶頭在前,這些憨實漢子早就作了鳥獸散。


    棚民們一個個執起了鋤頭木耙,在兩眼餓得發飄的他們看來,這道鐵木荊棘不過是前行之路上的一道障礙,他們對那黑沉沉的尖銳矛頭視而不見,依舊直愣愣逼了上來。頓時引得村人一片**,原本還算是平直的橫陣頓時扭曲變形,不少人手腿哆嗦著,就要丟下長矛扭頭而退。


    “你們要退到哪裏去?看看你們的身後!”


    李肆冷聲喝著,眾人扭頭看去,一個個都呆住了。


    家中的老人、婆姨,小孩,相互攙扶著,都聚在了村外的坡口外,就在他們身後。再看看前方那快要碰到矛尖的棚民,一個個兩眼發紅,有如沉默的野獸,村人們心中頓時冰火相煎。他們這一退,親人和家園該辦?


    “向前!向前走!”


    田大由忽然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他察覺到了,必須得要有動作,不然這無形的壓力,終會將村人壓垮。


    至於對麵是不是窮苦人,會不會死,到了這時候,已經沒功夫去想。


    “向前,喊住他們!”


    關鳳生也高聲叫著,他最不願見流血,能靠著長矛把棚民們逼停自然是最好。


    沙沙沙……腳步聲響起,村人們端著長矛,一步步朝前逼去。


    “好樣的!要打起來了!”


    後方遠處,楊春身邊的漢子捏著拳頭,興奮地低呼著。


    兩方人馬匯在了一起,僅僅隻是片刻,棚民如潮,前後推擠著,還朝前多拍了一步,可接著就碎在了礁石上,潮水倒卷,衝勢嘎然而止。


    十來個棚民捂著身上的傷口,呻吟著在地上翻滾不定,那是賈狗子和吳石頭帶著他們這幾天倉促急訓出來的“手下”,將衝在最前麵的棚民戳倒在地,按照李肆的交代,他們都沒照著要害去,這些人全都傷在了腿上。


    棚民是餓瘋了,可同伴的慘呼,外加這一層鐵木荊棘的推進,終於讓這些原本也該是“順民”的人清醒了,一個個停了腳步,像是被釘在了地上。


    一邊是麻木被擊碎的茫然,一邊是緊張和恐懼擠壓的心悸,在這一刻,雙方都沒有言語,隻有一片沉重的呼吸,還有地上那些倒黴蛋的哀呼。


    “真他媽的廢物!這就被嚇住了?那些村人不過是裝著樣子,隻要一衝,絕對逃得比兔子還快!”


    楊春身邊那漢子跳腳吼著。


    “楊太爺,你說!?”


    他兩眼綻著血絲,盯住了楊春。


    “上吧,孟大都,總得咱們出手才行。”


    楊春一聲歎,似乎並不想事情變到如此地步。


    “好!們!衝上去開殺!把那幫棚民帶起來!”


    那個孟大都左右呼喝著,卻猛然又被楊春拉住。


    “別去了……機會已經沒了……”


    眾人正要揮刀應和,這一聲有如冰水澆頭,盡數呆住。


    就見前方那群棚民,呼啦啦一下全都跪了下來。


    “老鄉們行行好,施舍一口飯食吧!”


    “活命之恩,一輩子都不敢忘!”


    “大爺們可憐可憐吧,咱們全家三天都沒下肚了!”


    棚民們哀聲一片,搗頭如蒜。


    “我就說吧,都是窮苦人,能說得通的。”


    關鳳生吐了口長氣,嘴裏這麽嘀咕著,卻被周圍村人投來疑惑不解的目光,田大由更是皺眉,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夥可不是傻子!沒這長矛,沒賈狗子等小子捅傷了對方十多人,這些棚民能清醒嗎?能在這裏停住跪求嗎?


    “就這麽放棄了?楊太爺!?”


    孟大都暴躁地吼著,楊春無奈地搖頭,語氣酸澀那些棚民憋迷著的一股氣已經沒了,咱們這幾十個人衝上去,激怒了那幾百號拿著長矛的村人……”


    鬥笠下,一雙眼眸沉得像是吞進了光線剛才那叫喚的小子,該就是李肆吧,真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個人物,能把羊羔一般的村人挑撥得血氣大發,今次,我……認栽!”


    孟大都和一眾賊匪難受得臉色發白,腳下都還不願動彈,正在這時,有人叫了起來官兵!”


    十多人正朝這邊逼,領頭正是蕭勝。避開棚民大隊,他立時了這股綴在後麵,行色怪異的人,正帶著手下追查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楊春的目光很快就恢複清靈,朝遠處鳳田村的方向投去最後一眼,嘴裏的低聲自語,似乎一個字就咬碎了一顆牙。


    “李肆,不將你碎屍萬段,我楊春誓不為人!”


    蕭勝的時候,一臉驚惶未定。


    “好險,還真是楊春!得虧那家夥知機,帶著賊匪逃了,要真要舍命一搏,我這百來斤還真要丟下。”


    他手下就十多號鳥槍兵,可沒膽子去追那三五十號賊匪,這可不是之前在那寨堡時的情形。


    蕭勝發慌,鳳田村的村人們卻是一顆心落到實處。瞧在跪倒在身前的這上千棚民,村人臉上都帶著喜色,既有欣慰,也有興奮,原本虛虛捏在手裏的長矛,也開始用起勁來。


    “四哥兒說得沒,要別人聽說,總得讓他們能聽得進去!”


    關鳳生也想明白了,這麽慨歎著。手裏的長矛晃了兩下,這力量,分外紮實,原本柔弱的心,也被這鐵木裹得有力起來。


    “好樣的!”


    隊列中,賈狗子拍著身邊的小家夥,個頭隻到他肩膀的小子正是王寡婦的王九,他繃著臉,嘿嘿傻笑,端在手裏的長矛,矛尖赫然染著猩紅血跡。


    左右幾個十五六歲的小子卻是一臉的惶恐,他們的長矛也染著血跡,這色彩和剛才矛尖入肉的感覺,讓他們心中很有些翻騰。轉頭看去,卻見自家的娘親弟妹都在笑著,還朝揮手示意,心神頓時平靜下來,目光也穩了許多。


    “這麽大一樁禍事,居然就這麽平息了,老天爺有眼,菩薩保佑!”


    原本一直瞅緊了身影的關田氏,繃得僵硬的身子一下軟了,身邊的關雲娘趕緊扶住了她。


    “不是老天爺保佑,是四……哥哥保佑。”


    關雲娘低低呢喃著,看著前方李肆的目光也波光粼粼,接著就陰鬱下來,隻見李肆從隊伍裏提起了也拖著一根長矛的關二姐,正啪啪抽著她的小屁股。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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