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標,漳浦”


    拿下雲霄沒幾天,嚴三娘蔥白玉指一彈,在沙盤上點到下一個目標。


    經過雲霄一事,嚴三娘最大的收獲,就是懂得在公私之間權衡,學會尋找兩全之策。梁博儔的妻家就在雲霄,救了這一家,她也覺補了不少對梁博儔的虧欠。但同時她也拿下了雲霄,救了數千婦孺,免去鷹揚軍後續的死傷,一舉三得。


    部下對她親身涉險很有怨言,她很清楚,如今急著推進到漳浦一線,也跟這事有關。


    這是為何呢?


    因為這些家夥肯定要打她的小報告她都能想像得到,聽說又像以前那般冒冒失失去出風頭,絕對會把鼻子氣歪說不定擼去她這巡閱使,招她回廣州待罪的十二道金牌正在路上呢。那家夥發起真火,還很是嚇人,想到這事,嚴三娘一背是汗,腿肚子都有些發軟。


    嚴三娘就是個急起來絕難顧及的火爆性子,現在事情已經做了,後悔也沒用了,趕緊把戰線向前推,說不定還能拖拖,消消那家夥的火氣,反正漳浦是李肆之前立下的界線,她這一舉可不算違規。


    “漳浦……不好打呀,福建有這樣的俗語,說……莆田有文,漳浦有武,滿縣皆補,頂戴如土。昔日對陣台灣鄭家,清廷的水師和綠營,極為倚重漳浦兵,漳浦的佘族更是驍勇善戰。漳浦出身的千把遍布閩浙,遊守都參不計其數,藍理一族就是其中楚翹。聽說這老將還可能出馬,擔當征剿我們英華新朝的東路主將。”


    蕭勝隱約看透了嚴三娘的心思,話裏半是感慨半是勸解。


    “是啊,清廷年前下了民勇令,讓鄰近我們英華的州縣大組民勇。漳浦一地,曆來尚武,此令一下,當地不定能聚出上萬民勇。就算我們槍炮犀利,真打起來,說不定還要跟雲霄一般情形。雲霄還能降,漳浦那邊,不打成白地,絕難平定。”


    房與信不直接反對,可話裏意思再明顯不過。


    嚴三娘撅嘴,心道這兩個家夥,準是已經打好了小報告,就等著她被抓回廣州。


    但她並非隻為私心而打漳浦,她跟吳崖等鷹揚軍將領細細研究過,這是軍事的需要。


    眼下英華軍東路之敵還是那三股,張文煥的廣東殘兵,已經退到了贛閩交界的汀州。這股兵從廣東惠州一路“轉戰”,堅決不跟英華軍正麵相抗,根本就不必顧忌。另一股是施世驃的福建水師,有蕭勝的海軍壓製,施世驃退守澎湖的船隊無力自海上威脅鷹揚軍側翼,可以忽略不計。但施世驃還留了兩三千陸戰兵在漳浦,因為那裏是很多駐守台灣綠營兵的家鄉。


    第三股就是福建陸路提督穆廷栻的福建綠營,人數近萬,建製完整,戰力還算可觀,正據守漳浦之後的漳州府城。


    但這三股敵軍並非主力,僅僅隻是兩軍會戰前的遊騎偵哨。殷特布坐鎮浙江調兵遣將,估計總數十萬的綠營大軍正漸漸成型。


    攻占漳浦的話,不僅能進一步弱化台灣跟福建的聯係,還能威脅漳州府城這個大節點。如果未來反圍剿的戰場東線隻到雲霄,那麽清兵的調動部署,還有漳浦這個小節點在前遮蔽掩護,敵軍有利,我軍就不利。


    打下漳浦,對蕭勝的海軍也有好處,靠著漳浦,清兵還可由古雷一地跟澎湖和台灣聯絡,得了漳浦,這條線也可以捏在手裏,到時清兵就隻能從廈門等地赴台灣,大費周折不說,路線也長,很容易被英華海軍切斷。


    但蕭勝寧可不要這好處,他倒是純粹出於私心。之前嚴三娘懾服雲霄之舉雖然很讓人感佩,卻還是嚇得他後怕連連,若是當時有賊大膽的清兵,抬手就是一槍,即便鋼甲能防鳥槍,總也有死傷之患,到時他可沒辦法向李肆交代。蕭勝滿心想的就是,姑奶奶,趕緊回廣州吧……就算一時回不去,可也不能再折騰了。


    這心思不好公開說,蕭勝就隻能強調打漳浦的難處,這可刺激到了吳崖等鷹揚軍將領,不好打?就是不好打,他們才決心要打。西邊羽林軍梧州血戰,打趴了五萬清軍,而他們鷹揚軍就一路幹著拆遷工程。從廣東惠州打到福建雲霄,除了雲霄稍微紮手,就沒碰上過硬仗。對手全是協營汛塘之類的綠營豆腐兵,全軍傷亡不過千人。這點成績,跟羽林軍甚至龍驤軍比,都擺不上台麵。


    英華軍不比古時軍隊,完全是以打敗多強的敵軍為戰績,不是按占多少地盤來算,嚴三娘想推進到漳浦,正合吳崖等人的心意。


    “我們在福建占了五縣一廳,人心還沒收齊,再繼續前進,後方不穩啊。”


    房與信不得不叫起苦來,這個問題終於引起了嚴三娘的注意,人心不齊了?


    詔安、平和兩縣,往日跟青田公司和粵商總會相關商人的來往還算密切,借著這兩方關係,把控還算得力,人心勉強安穩。可更北之處的武平、上杭和永定三縣,滿清官府被趕走了,卻沒多少當地人出麵來接下維持之責。下麵的綠營汛塘體係也被破壞,鷹揚軍就那麽點人,不可能分散下去當駐守兵,所以現在三縣治政混亂,賊匪四起。


    靠著鷹揚軍還駐守在附近,當地社會秩序還能勉強維持,沒有大股賊匪立足之地,如果戰線繼續往前推,會是局麵,很難想象。


    “這就是房參軍你的事,阿肆開的知縣***,不也正在料理地方事務麽,我可顧不上……”


    嚴三娘滴溜溜轉著眼珠子,耍起了賴皮,房與信和蕭勝對視一眼,無言苦笑。


    嘴上說不管,可嚴三娘手上卻要管,之前韶州老家有相關經驗,她就隨手用上。讓鷹揚軍在這幾縣招募民壯,編組為後備營,把那些失去了生計,最有可能危害新朝治政的綠營汛塘兵組織起來,給他們一個臨時生計,同時也給房與信組建地方官府提供丁壯資源。至於臨時養這些兵的銀子,就讓房與信去頭疼好了。


    房與信倒是沒有怨言,他本著身負籌措臨時軍費,解決一路軍需雜耗的職責。他對嚴三娘能想到這一層也讚歎不已,說嚴三娘已經有掌一路軍政的本事,聽在嚴三娘耳朵裏,卻有另一番感受,她更怕了,李肆會不會說她越權幹政?


    就在嚴三娘的忐忑不安中飛逝而過,二月初,鷹揚軍逼近漳浦,正如蕭勝房與信所料,漳浦官民一體,抵抗格外堅決,勸降說服等軟手段一概無用。見他們這般執迷不悟,嚴三娘也動了火氣,拆拆城牆,拆房子全都給姑奶奶我拆了


    用上鷹揚軍的軍屬炮翼,外加配屬給鷹揚軍的赤雷營兩個炮翼,各營的八斤炮也都上陣,還有剛剛組建,被鄭永調來湊熱鬧拿經驗的伏波軍炮翼,七八十門大小火炮日夜趕工。能用火炮辦到的事,絕不上步兵。


    炮聲如雷,炮彈如雨,漳浦如處雷霆之巔。連續三天炮轟,不僅城牆外的民居全被轟平,城牆也塌了無數段。可嚴三娘沒讓部下急著攻城,而是繼續轟擊城內,想要將城裏的民人婦孺趕出縣城,以便減少攻城時的無辜死傷。


    二月十二,炮轟繼續,嚴三娘登上火炮陣地的望台,隔著南溪,用望遠鏡觀察漳浦縣城的情況。就見磚瓦噴飛,塵煙升騰,心中又是一陣惻然。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怕不隻是說將軍無情,而是他身不由己,必須要背負這些人命。”


    嚴三娘如此感慨著,就這一條,似乎就跟天性相悖。


    “可征戰少得將軍?我不當,總有其他人當……”


    如往常那樣,她繼續安慰著。


    腳下不遠處,火炮如雷霆響動,就見著黑糊糊的炮彈,劃著清晰可見的弧線落入城中,砸起股股煙柱,這都是她一聲令下的結果,恍若在紙上作畫一般,揮手就是一幅絢麗彩卷,也讓她心頭驟然一跳。


    這感覺真是舒爽,很早她就憧憬著能跟李肆一起,以血火清洗罪惡大地,還人世朗朗乾坤。如今手握這樣的力量,她不僅不覺得得償所願,還有失落之感,因為這般舒爽快意,僅僅隻是曇花一現,打完漳浦,她就必須呆在李肆身邊,乖乖地扮演好她身為王妃的角色。


    有些不甘心啊……


    品味著渾厚炮聲所蘊含的力量,想著之前懾服雲霄守軍的場景,嚴三娘忽然覺得,這才是她的舞台。她再難以拳腳刀槍來證明,而這血火戰場,不正是她所渴望的麽?


    “跟阿肆再爭爭吧,我就不當一路統帥了,自然也不能當賈昊吳崖的部下,聽說正在籌建陸軍的第四軍,就跟他爭個統製如何?”


    嚴三娘心思蠢蠢欲動。


    “聽說天王正在籌建第四軍,你說軍號會是哪個?神武還是虎賁?”


    “不定會是驍騎或者驃騎吧。”


    “是啊,朝廷……哦,清廷圍剿大軍南下,其間肯定多有騎兵,沒有大建製的騎兵,可很難抵擋。”


    炮兵陣地外,一群肩章縋著銅星的軍官一邊觀察著戰況,一邊閑聊。偶爾有士兵路過,都很好奇地打量著他們。穿著馬靴,肩上金黃銜帶,軍帽的帽圈繞著一條金黃雲紋,一看就是軍官。軍官紮堆,這不出奇,奇怪的是這些人都是生麵孔,更奇怪的是,這幫人年紀都不小了,跟從司衛體係裏出來的那些毛頭小年輕反差太大。要他們鷹揚軍的老大,統製吳崖,也才二十歲出頭。


    “論槍炮咱們是後進,可論打仗,咱們出生入死的時候,這些家夥還在繈褓裏吃奶呢……”


    被來來往往的官兵頻頻行注目禮,何孟風終於有些惱了。他們這些黃埔講武學堂短訓班的學員,即將結業上崗,眼下被送到鷹揚軍中實習,正好趕上鷹揚軍攻漳浦。


    “心氣肯定是不如這幫小年輕,可天王點頭讓咱們進軍中,就是要用上咱們能穩得住的心性,現在嘛,也得穩。”


    謝定北趕緊出聲安撫,何孟風瞄瞄這個昔日的湖廣提標中營參將,淡淡地哦了一聲,心道這幫廣州軍標出身的軍官,可跟你這種人不同。你是在韶州戰場上被抓住的,而我們可是跟天王一同舉義的。你還擺出一副先進者的嘴臉,把我的無心之語當牢騷話來批,你有那資格麽……


    將這兩人的神態瞅個仔細,旁邊的韓再興慨歎地一笑,真不愧是綠營將佐出身,還沒正式進軍中呢,這就分派係了。昔日那朝廷的習氣,還真是脫不幹淨呢。就不像這些粵商總會背景的人,可是清清白白。


    張應梁得廣站在更遠處,瞅著這幫“新將”嘀嘀咕咕,一驚一詫的,頗有鄉下人進了京城的味道,都是無奈地搖頭,這幫土包子……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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