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皇帝陛下的諭令,不是私人書信,說一不二。聽席爾博把諭令內容一一道來,郎世寧原本慘白的臉頰漸漸恢複了血色。


    這不是全麵禁教,隻是要求在羅馬教廷簽認英華《宗教令》前,禁止公教向英華國民傳播,並沒有說要將公教趕出英華。


    “可這《宗教令》說的是?要教宗承認,在中國諸教平等,本教其他異端不得相互爭鬥;任何教會都無權對中國風俗作出評判,下達裁決;任何教會對教民的管束都不得違反中國法律,這樣的法令,教宗能認可嗎不跳字。


    席爾博主教是耶穌會成員,耶穌會在中國堅持入鄉隨俗,潛移默化的傳教政策,但他身為主教,自然要從教廷政治角度出發,向已受方濟各會影響,強調中國教民必須服從教廷諭令的羅馬低頭。他來到澳門,正是跟教宗特使多羅商討跟英華溝通的方針,看著英華這份《宗教令》,覺得就是對羅馬教廷,對主的嚴重褻瀆。


    席爾博神父拂袖道即便代價是失去在中國傳教的權力,我們也不能向這種褻瀆我主榮光的罪行低頭”


    郎世寧初聽這份宗教令,也覺得很是難受,可細細一想,他卻搖頭道主教閣下,我記得從利瑪竇神父來到中國開始,中國對我們教會的原則就一貫如此。這份《宗教令》不過是從法律的意義上重新強調了這些原則,我們耶穌會很早就接受了這樣的原則,不應該因為形式的變化,就放棄這個……即便是吾主,也要由衷讚歎的美麗國度。”


    蘇安夏神父插嘴道如果我的理解沒有偏差的話,這份法令,其實是以平等的姿態在向羅馬發表意,就如法案裏強調諸教平等一樣。要在明國和清國的時候,皇帝和政府更喜歡以非正式的臨時命令來解決這些問題,而不屑於寫入到正式的法令中。因為他們覺得,那樣做就意味著羅馬跟他們地位平等,他們在臣民心中就會喪失中央王國的尊嚴。”


    席爾博沉默片刻,再看向郎世寧,目光中滿是懷疑中國人哪裏法律?他們的文明始終停留在美麗但卻空洞的道德上,他們自詡為宇宙的中心,實質不過是一群愚昧的自大狂。時候他們會低下傲慢的頭顱,要用法律跟我們歐洲人,跟我們教廷來平等對話?迦斯提神父,是不是你在蠱惑那位好奇心濃烈的年輕皇帝?”


    一幫神父用拉丁語嘰嘰咕咕說著,牙人都來不及翻譯,可從他們的神色裏,徐靈胎看出了一些端倪。


    道音還不明白發生了,徐靈胎笑道他們正為陛下新發布的《宗教令》爭吵,他們可沒有想到,陛下就如重新解釋他的君王之責一般,他對我們華夏之國,也有全新的描繪。”


    聖母雪地殿聖堂裏,神父們被這一份《宗教令》攪得心神失措,而在澳門總督府裏,澳葡總督馬玉抹去額頭的汗珠,或許還有眼角的淚珠,在《澳門葡人暫居協議》上簽下了的名字。


    這份協議的主要內容為,澳門葡人可以繼續在澳門居住,澳門一應事務,都不得再由葡人自決,隻要是在中國土地上,就得服從中國的法律。英華將在澳門區設立區公所和區公局進行管理。考慮到葡人的實際需要,可以另設葡人公局,由其推選十二名局董組成,跟區公所溝通相關事務。


    這是澳門的處置,而關於葡人,將比照英華剛頒布的《外人居華令》處置。凡是在英華購置了產業的,需要領取《暫住證》,一年一換,同時繳納外居稅和產業稅。如果從事經商等職業,還得按英華工商法令納稅。而臨時在華停留的,則要辦理臨時簽證。當然,在英華官府、軍隊、醫院和學校等領域就職的外人享有諸多優惠,澳門葡人也一並享受。


    這份協議一簽,馬玉這個葡人總督也就成了末代總督,即便葡人服從他的管治,英華也不認可他的權力,隻跟那十二名葡人代表溝通,並且他們也隻能陳情,沒有其他權力。


    外有艦隊大軍,內被斷水斷糧,馬玉覺得是被不可抗的暴力逼迫,才簽下這份城下之盟,他不甘心地道這份協議如果沒有果阿總督以及國王的簽名,是沒有法律效力的。”


    小謝微微一笑,拍著協議道總督閣下,麻煩你看清楚,這不是英華和葡萄牙兩國的協議,隻是你們這些暫居在我國的葡人,與我國香山縣澳門區公所簽的暫居合約,等你們葡人選出十二名代表,還要作進一步追認。如果你們的果阿總督,還有你們的國王,對這份協議有意見,那就是在置疑我們英華對澳門的所有權,這可是另一個話題。”


    他的笑容變得有些猙獰當然,這個話題就意味著……戰爭。”


    馬玉看著這個年輕人,覺得極為陌生,不是這個人,而是這個人的氣質。也不像之前所接觸的清國官員,與曆界前任記述中的明國官員也大相徑庭。不管明清,廉潔的官員視澳門為燙手山芋,隻要他們葡人不在表麵上惹出風波,就絕不願多管。貪婪的官員視他們為肥肉,事事在他們身上拔毛,隻要喂足了銀子,更不會理睬這片化外之地。


    而這個年輕人,卻不管麻煩,非要將澳門細細握在手中。即便他開出一年一萬兩銀子的租約,二十倍於跟明國立下的租金,他都一點也不動心?


    小謝將協議收起來,那一瞬間的釋然笑容,讓馬玉眼角一跳。不,一點也不陌生,這個年輕人的氣質,那就是一個再標準不過的商人。隻是這個商人所服務的,是國家,而不是金錢。


    他苦澀地一笑,人家開口就道明了身份,到現在才醒悟。


    馬玉心中哀歎道雖然果阿總督和國王陛下肯定還要設法挽回局麵,但他們麵對的不再是明國清國,而是一個……把的權利當作本錢,貪婪地計算著籌碼的商人。”


    海麵上,胡漢山的旗艦“雷公號”賓朋滿座,輪轉不息。之前來的各方官員,得報澳門協議已簽,都一窩蜂地離船登陸,去辦他們的公事,接著來的就是附近海麵上的洋人圍觀黨。


    這些洋人最初還有些緊張,可聽牙人說是艦隊司令要向他們傳達英華皇帝陛下的善意,同時委托他們向各國政府傳遞國書時,才一個個放鬆下來。而這一放鬆,吆喝著牙人索求朗姆酒白蘭地的聲音就不絕於耳,讓貴賓艙被占了的胡漢山太陽穴跳個不停。


    這些洋人都自稱是商人,以關心澳門葡萄牙人境遇,同時擔憂未來英華對外政策有劇烈變化為借口,在澳門海域停留觀望。得知《澳門葡人暫居協議》的內容後,英華官員因處理事務而臨時離開,這幫洋人自顧自地討論起來。


    十多個洋人湊在一起,拉丁語、不列顛語、法語、低地語混在一起,最後還是法語成了溝通這些人的中間語。


    西班牙人義憤填膺中國人要為他們的蠻橫和愚昧付出代價,葡萄牙人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不僅葡萄牙王國肯定要討還公道,我們西班牙王國也要為他們。”


    法國人啊啊應和是的,要討還公道……”


    葡萄牙人更是淚光盈動我們的同胞正在受苦他們被勒令不得再以自決的方式,處置他們的家務事,這是多麽荒唐的事情以前為他們服務的那些中國仆役,卻翻身成了主人,像對待奴隸一般地對待他們。”


    不列顛人掏鼻孔奴隸啊,真可怕……”


    意大利人更是激動我剛聽送來這份協議的牙人說,中國人還向教會遞交了最後通牒,要禁絕主的福音在中國傳播,這是對我主的褻瀆教宗應該組織一場聖戰將這些異教徒全綁在火刑柱上”


    西班牙將話題推進到實務層麵我們在亞洲傳播主的福音,種植文明的種子。一兩百年來,已經形成了曆史慣例。這位南中國皇帝氣血方剛,悍然推翻這樣的傳統,這是對文明的踐踏再放任下去,當年鄭一官統治南洋的血腥秩序又要了,我們不能讓曆史開倒車”


    不列顛人托著下巴,意興闌珊地道是啊,秩序……”


    另一個帶著低地語口音的人附和道南中國皇帝派他的艦隊占了昆侖島,還在湄公河下遊大規模開墾田地,雖然套著一層南洋公司的皮,可這位皇帝統治南洋的企圖已經無比明顯我們歐洲人如果不聯合起來,南洋早晚將不再是我們的南洋”


    或許是這話說得太直白,或許這人的屬國太**,艙裏頓時沉寂下來。


    那個人卻沒自覺,繼續說著那位君主手下的海軍還太羸弱最大的戰艦都沒超過我們歐洲人護衛艦級別,咱們腳下這種戰船也不過二三十條,至於那種……囧克(jun)船,雖然多,也跑得快,可上麵載著的小炮連我們的大號商船都打不穿。”


    他越說越興奮隻要諸位將眼前所見如實上報給總督和公司,讓他們明白,母國如果不運用必要的力量,那麽南洋這條關係著國家命運的命脈,就要被愚昧而蠻橫的強盜所霸占。哪怕隻是出動一支隻有四級戰列艦的分艦隊,南洋的秩序就要回歸到正常的軌道上來”


    眾人麵麵相覷,那個不列顛人呼呼笑了,此人右手隻有九根手指,正是不列顛東印度公司駐中國的特派觀察員波普爾船長。


    波普爾船長開心地道荷蘭人,你們的艦隊派來了嗎?我沒記的話,之前你們東印度公司的武裝商船隊跟清國聯手,結果在古雷海麵被打得大敗,現在不急著去談判贖回船長船員的事,還想鼓動其他人幫著你們荷蘭人在中國謀取利益?”


    那荷蘭人惱怒地道這裏是亞洲,不是歐洲,我們必須拋開歐洲的恩怨,團結一體,共同對付這個龐大而傲慢的愚昧巨人,我們必須要教會他們,是文明”


    波普爾船長繼續笑道文明?跟占著國土的外國人進行談判,而不是直接驅趕,這不就是文明?這份協議,還有《宗教令》,難道不是文明?”


    其他人都翻白眼,不列顛佬跟羅馬勢若水火,同時不列顛東印度公司隻在印度紮根,在南洋就隻有亞齊等幾個小據點,對葡萄牙、西班牙和荷蘭等“前輩”很是不爽,他們可能跟著荷蘭人攪和這趟渾水?見他們越是倒黴,不列顛人越是開心。


    法國人插嘴道沒,你們都忽略了一件事。中國,至少是南中國的主人已經換了。他跟以往的中國皇帝都不同,他可是商人出身。如果還把他的國家,當作是以前那個驕傲得連‘貿易’都要說成是‘朝貢’的古老國家,那可是犯了大。”


    波普爾船長跟那個想必也身兼觀察員之責的法國人對視一眼,默契地一笑,英法有仇,但是法國跟荷蘭也有仇。幾十年前,荷蘭人替代西班牙人主導了中國貿易,法國人雖然和荷蘭人聯手,也分到了份額,卻傷害到了法國人自詡為歐洲之主的驕傲。


    艙裏頓時嗡嗡議論不止,話題轉向該把握南中國皇帝的對外政策,促請的上司乃至母國調整對中國的貿易政策。不列顛佬和法國佬的話雖然有些偏頗,但有一點卻是大家的共識。南中國的新皇帝,做事都是法令為先,這一點跟他們歐洲人沒差別。


    正吵鬧間,那位自稱是樞密院主事的綠袍官員進來了,跟著進來的就是艦隊司令。


    “這裏有荷蘭人?”


    那位官員掃視著艙裏,然後在其他人的目光引領中,盯住了正一臉無辜的荷蘭“商人”。


    年輕的艦隊司令揮手一指,士兵們一擁而上,將這個荷蘭人綁了起來。


    樞密院的官員用拉丁語嚴肅地道荷蘭人勾結清國,與我中國為敵,皇帝陛下已經發布了對荷蘭的宣戰令所有在中國境內,沒有外交身份的荷蘭人,都將視為間諜……”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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