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道三年四月十七,炮聲還縈繞在蘇比克海灣上空,而黃埆魚頭街的股票交易所裏,也像是剛剛經曆過一番大戰。交易所本是魚市粗粗改造,那淡淡魚腥味就跟戰場的血腥味一般無二,掌櫃夥計們滿臉赤紅,氣喘籲籲,計司監察員和商部契稅司官員也像是從海裏撈起來一般,渾身都濕透了。


    不到三個時辰,上市的三十多隻股票,就賣出去了一半還多,其中本金總額高達六百萬兩的南洋公司已是賣空,甚至都開始有了轉毛100兩銀子一股的發行價,現在已漲到了160兩。


    這僅僅隻是廣州的買主,後續還會有幾波**,唯一有差的是,有些股票實在無人問津。比如福建人搞的建廈投資,很多人都不明白這家商號是幹什麽的,五千股隻賣出去一千不到,但東主一點也不在意,甚至都不願意學其他賣不動的股票跌價發行,不知有什麽依憑。


    午飯過後,交易所裏隻剩下打望風色之人,這些都是大買主的探子。等到二時下午開盤,一夥福建人湧了進來,建廈投資的股票急速出櫃。


    “咱們福建人有內幕消息,等陛下收了呂宋,不僅是福建到馬尼拉,鼻有馬尼拉航路,都由建廈投資包了!”“為什麽?這不明擺著嗎?我們福建海商跑慣了馬尼拉,對馬尼拉事務門清得很馬尼拉本地的華人,大多可都是我們福建人。陛下不把馬尼拉商事給我們福建人,還給你們廣東人?”“這可不是要跟你們廣東人鬧生分,具體事是咱們福建人辦,利卻是大家吃嘛。隻要買了這建廈投資的股票,不就坐食這厚利了麽?”這幫福建人明顯是托,但道出的內幕消息,不僅引動了下午過來撿殘羹剩飯的散戶,也引動了大戶的探子。


    接著出爐的《工商快報》更佐證了這個內幕消息,計司和商部,的確正在商議馬尼拉商路的“承包”事宜。


    此時英華國人對這種模式已經習慣了,南洋、勃泥就是這般處置外海商貿的,如果朝廷拿下呂宋,多半也要照此辦理,這是朝廷和民間雙贏的模式。


    但一樁絕大問題是,朝廷若是沒打贏西班牙人呢?


    “粱兄,陛下英明神武,這麽多年來,何嚐一敗?”“沒錯,皇帝出海數千裏,親冒矢石,絕無可能戰敗!”魚頭街的街尾,幾個商人正聚在一處茶館裏喝茶,其中一人赫然是泉州鹽商粱博儔。他正憂心地問到此事,而其他幾位操閩南口音的商人則不以為然地說著。


    “如此翻炒,太過明目張膽了吧,就不怕這邊朝廷降罪!?”粱博儔麵對的正是建廈投資的幾位大東主,他自身也是東主之一。放出相關消息,乃至一係列手腕,可都是見不得光的,所以他很憂慮。


    福州海商王銘樂笑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咱們沒偷沒搶,說話行事也不是毫無憑據,這邊的朝廷最重規矩,真要整治我們,工商總會豈能隔岸觀火?”泉州海商徐善點頭道:“這可是咱們福建人向這邊朝廷投效的一片赤心,大東主都是福建人,造些消息,繞點散戶補補,不過是填些虧空。這邊朝廷已整治了範四海,再整治我們,他們還想不想要福建了?”這兩人背後隱約都還跟施世揉有關心,粱博儔沒再多話,隻是搖頭道:“粱某是應鄉情而入股,不想在此事上再多費心”


    諸人搖頭歎息,都道粱博儔是賺錢賺麻木了,這可不比賣鹽那般辛苦操勞,隻要來回轉手就是厚利。此時人人都在周轉銀錢,哪怕借浙江人的高利貸都在所不惜,瞧那交易所的股價變動,消息推得猛的話,三五天就能生出一倍利!


    福建財閥海商都很〖興〗奮,銀錢來往事,特別是炒買功夫,他們可比廣東人強得多。現在英華開了這麽一個股票市場,以建廈投資入局,既是狠撈一把,也是向英華朝廷示意,福建銀子入夥來了,既是入夥,就該分得符合自家能力和地位的利。這建廈投資,就是這麽一樁工具。


    粱博儔卻是心道,這邊的人,能讓你們這般容易的卷錢?


    就散戶而言,的確是很容易的。報紙上的消息,加上交易所朝廷官員模模糊糊的言語,說有司的確正在就相關事宜跟有關公司接洽,頓時引爆了建廈投資的股票,一個下午,不僅賣光了股票,股價還漸漸追上了南洋公司,成為交易所當天爆出的最大黑馬。


    所有人對英華戰勝西班牙都充滿信心,而當這件事跟銀錢之利綁在了一起時,這信心也升華為無比堅強的信念,甚至比前線的官兵還要強烈。


    蘇比克灣底,奧隆阿波馮港口外,排槍道道轟鳴,藍衣伏波軍正跟黑黃間夾紅邊的西班牙士兵隔著二三十丈對射。


    伏波軍三排,西班牙人四排,每一道排槍,就有十數人仆倒在地,伏波軍右師統製,右都尉馮一定心口越來越緊,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這一營人馬,怕是要敗了。


    西班牙陸軍在淩晨趕到,經過偵察性質的小規模襲擾後,在中午時分發起了進攻。他們總數大約一千二三百人,分作三個集群。左右是五百人規模的步兵,中間是十來門火炮。


    上岸的伏波軍有三千人之多,伏波軍都統製,中郎將鄭永親臨,對這幫西班牙人還很是憐憫,覺得對方不自量力。人數超過他們一倍還多,更有二十門四斤小炮和八門八斤炮,鄭永最初考慮的還是怎麽吃掉這股西班牙陸軍,而不僅僅是防守。


    幸虧幸虧最後關頭,鄭永持重行事,隻派出了兩營人馬從左右夾擊,剩下的主力堅守胸牆防線。


    歐羅巴人果然不是滿清的鞋子兵,這麽一對戰,伏波軍的差距頓時顯現出來。原本伏波軍就不善於陣戰,三排輪射僅僅隻能在開戰時保持住,接著就因對方一點也不為排槍和炮火所動的嚴整而動搖,變成了淩亂的〖自〗由射擊。


    即便是以弱攻強,即便炮火弱於伏波軍,即便遭遇側擊,西班牙人也沒一點慌亂,似乎這種戰況早就演練過,或者遭遇過無數次。他們很利索地收縮正前方兵力,然後向側麵展開,同時居於中線的火炮有條不紊地進行遮蔽掩護。


    六百對五百,左側的一營伏波軍跟對方堅持對射了半個多小時後,還是被打垮了。而在馮一定指揮的右側,這一營伏波軍奮戰不止,躺倒了快一半人,但對方的四排槍陣,似乎沒見稀疏多少。


    這並不是射技和火槍的差別,而是組織的差別。如果不能有效組織起排射乃至輪射,淩亂的射擊可不會對敵人造成多少傷害。馮一定心中大喊僥幸,如果不是火炮也占優勢,轟得對方不敢放棄側翼,貿然衝擊,自己這一營人馬估計要被全吃掉。


    撤退號角聲響起,不止是伏波軍,西班牙人也開始後退。


    馮一定一肚子窩囊氣地回了陣地,卻見到鄭永開懷大笑。


    “海軍打贏了!”


    海灣裏有伏波軍的快蛟船,戰場態勢第一時間就能傳回來。


    “真的!”


    馮一定這才明白,西班牙人為何要撤退。


    欣喜來得快也去得快,鄭永和馮一定相對默然,海軍戰勝了強敵,可伏波軍卻連弱敵都沒打贏。三四個小時的戰鬥,己方陣亡近兩百人,傷三百多,西班牙人估計戰死不超過百人,一半都是火炮的功勞。


    鄭永很快振作了起來:“陸地陣戰,可不是咱們伏波軍的活,硬骨頭就交給陸軍吧。


    馮一定也想通了,伏波軍專長可不在陣戰,沒必要撈過界。這不僅是陸軍的本份,聽說之前還建了歐羅巴示範營,由不列顛軍官訓練,就是拿來專門演練跟歐羅巴陸軍的對戰。要是換成陸軍,三千人肯定能吃掉這股西班牙人。


    但得了海戰的詳細戰報,馮一定皺眉道:“西班牙人還有餘力,這時候送陸軍上岸,怕是有很大風險吧。“鄭永再問了送戰報的聯絡官幾句,抽著涼氣道:“這個問題,胡漢山已經去解決了,隻是……、,隻是什麽?


    太冒險,或者說是太兒戲了。


    這是老金的大兒子,右騎尉金煥的意見,葡萄牙人,同領右騎尉銜的戈麥斯也是這麽認為的,戈麥斯甚至說:“這種事情,隻有在童話書裏才會成立。”


    胡漢山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們都認為,這事不可能,那麽西班牙人也該是這麽認為的。”


    四艘狀況完好的西班牙巡航艦,帶著四艘海鯉艦正破浪前行,遠望南麵,戈麥斯聳肩道:“聽起來很有道理,不過隻要能打敗西班牙人,冒再大的險都值得。而且最大的一樁冒險,我們不是已經完成了麽?”


    船甲板上,來來往往的水手都是葡萄牙人,這是澳門被英華收回後,靠著一技之長,加入到英華海軍中,以求獲得優惠待遇的葡萄牙海員。他們都自願加入胡漢山的大冒險,而他們的心聲,也都跟戈麥斯一般無二。


    當然,他們的外表也跟西班牙人一般無二,換上西班牙船員的衣服後,更沒什麽差別。船旗也已經拉出了西班牙海軍的旗號,分毫不差。


    被押在舵台上,看起來像是這支小艦隊指揮官的岡薩雷斯上校,閉上眼,用已裹成豬蹄子的手劃著十字,暗自念叨:“耶穌基督啊,原諒你的兒子,即將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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