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四哥兒!?”


    能在李肆麵前以“四哥兒”直稱的自然都是心腹,更不用說還是被他養大的丫頭。昆侖島上,眼見李肆捏著一份軍報,一臉潮紅,像是一口氣喘不上來的模樣,四娘急得杏眼含淚。一邊揉著李肆的胸口,一邊惶急地喚著。


    難道是敗賓四娘這麽想著,四天前,從呂宋傳來消息,海軍跟西班牙人一場大戰,雖然擊退了對方,甚至還俘獲了一艘戰列艦,但己方也損失慘重,船人都折了將近一半。蕭勝、白延鼎等人重傷,老夥計粱得廣陣亡。


    那個綽號“粱竿子”的昔日總爺,四娘早年在鳳田村可經常見到。


    當時李肆就愁眉不展,今日看這狀況,四娘心口直往下沉。


    心神正恍惚間,手卻被李肆按住了,迎上李肆那明亮雙眼,內裏的熾熱讓四娘嚇了一跳。


    目光轉到四娘腰側,李肆咧嘴一笑:“1小紅,把你的銀子拿出來……


    胡漢山好樣的!居然用咱們〖中〗國人每一本演義小說裏都不會落下的偷城之計,將西班牙艦隊的殘存力量摧毀在馬尼拉港口裏!


    贏了!西班牙人,至少一兩年內,已被斷絕了海上通路,隻能龜縮在馬尼拉。


    李肆長出一口氣,心頭卻又焦躁起來。不是之前那種忐忑不安,而是衝破羈絆後,又嫌自己的步伐太慢。


    西班牙人絕不會善罷甘休,肯定要調美洲艦隊來南洋,甚至都有可集調動本土艦隊。大帆船貿易是西班牙王室獨營,從王室到美洲殖民地,再到呂宋當局,這是一個龐大的利益群體,他們不會輕易放棄。


    接下來的重要一步就是攻占馬尼拉,這是陸軍的活李肆出海前早已布置妥當,隻待一聲令下。更早時他已給佛山製造局下了訂單,雖說不是特地專為馬尼拉,但用在那裏也正好。


    與此同時,海軍的恢複也不容耽擱,如果在西班牙艦隊卷土重來時,還沒攻下馬尼拉,或者有其他歐羅巴人介入,海軍還要充當最後一道防線。


    李肆暗自嘀咕道老蕭,不為你我兄弟之情就隻為英華一國,你就不能死!


    “傳渝…”


    李肆招來隨侍的內廷司諭楊適,一口氣頒下幾道諭令。


    任命賈昊為呂宋都督,從勃泥、扶南征調兩營陸軍,編組為呂宋派遣軍的先頭部隊,火速奔赴呂宋。


    編組鷹揚軍左師、神武軍左師為後續部隊,征召福建治下所有海船,運送大軍上岸。羽林軍和鐵林軍兩軍為呂宋派遣軍主力,集結待命。


    征召沿海所有水巡和有戰力的海船,由海軍統一調度遮蔽呂宋到〖日〗本的大帆船航線,阻斷西班牙人聯絡美洲的通道。


    通事館緊急聯絡荷蘭、不列顛和葡萄牙人,渲染西班牙人可能要派大艦隊入侵南洋,促使這三家東印度公司攔截西班牙人由印度洋回本國的聯絡線。


    招募最英勇無畏的海軍誌願者,配備快船,緊急航向歐羅巴向小謝使團通報南洋局勢,讓其拖住西班牙人的反應,同時準備跟對方就呂宋利益的重新分配進行談判。


    聽到這一連串諭令,楊適也激動起來,他自然感覺到了英華一國,已由這一戰踏上了又一個關鍵的門檻,為此李肆不惜傾盡一國之力也要繼續走下去。


    他心思謹慎細微,提醒道:“國內還不知此戰消息官家準備怎樣通報?”


    李肆轉頭,看到迫於“**威”正在委屈地數著銀子的四娘,再想到此刻也該數著錢袋的某些人,微微笑道:“不報細節,就說大勝。”


    此時是四月二十八日,蘇比克灣已被蕭勝改名為英烈灣,紀念此戰陣亡的兩千將士。而原本名為“奧隆阿波”的小港,則變成了“漢山港”顧名思義,是犒賞膽大妄為的胡漢山。


    “你真是我英華海軍裏的中郎將!?怎麽就跟那些捧著一本三國演義當兵書的鞋子一個德性!?偷城!?拿著好不容易繳來的四條船去冒險,你滿腦子爬的都是蚯蚓啊!?”


    蕭勝已經恢複了不少,正在港口的大帳裏訓斥胡漢山,透過帳口看出去,無數戰艦泊在港裏,那艘西班牙戰列艦在其中更如鶴立雞群。


    胡漢山聳肩道:“我也不抱多大希望啊,誰知道西班牙人那麽白癡…


    蕭勝咆哮道:“總之你這是有過無功!就別指望獎賞了,這座破爛港口冠上你的名字,就是讓大家都知道你的白癡行徑!”


    胡漢山咧嘴笑道:“正合我意……”


    蕭勝為什麽訓斥他,胡漢山清楚,偷襲馬尼拉不過是僥幸,把僥幸之事當作常態,自己就真是白癡了。


    不過胡漢山也在肚子裏嘀咕,往大裏說,海軍這一戰不就是冒險,戰勝不也是僥幸麽。


    似乎感應到了他的心聲,蕭勝再瞪了他一眼,他趕緊再道:“接下來咱們可就得好好休整,總結戰事,順帶看陸軍的表現了。”


    蕭勝搖頭:“休整!?咱們可得備著下一場大戰!至少這一年裏,咱們要拚出命來恢複元氣!你以為西班牙人就此罷休了?一年後他們派來四艘甚至八艘戰列艦,咱們怎麽辦?”


    胡漢山臉一黑,是啊,這次是隻有兩艘戰列艦,差點就把整個英華海軍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再來四艘八艘的,這可怎麽了得。


    蕭勝再道:“四哥讓我回國中主理海軍重整之事,你就留在這裏,可聽好了,不準再擅自行動!凡事跟燕子商量!”


    胡漢山既歡喜又沮喪,眼巴巴地再問:“四哥兒,就沒對我有其他什麽交代?”


    蕭勝嘿嘿一笑:“他說…你身上有閑錢,就全讓我帶走。


    五月中旬,當大批海船將陸軍送上漢山港的同時,蕭勝回到廣州,也掀起了國中一片〖興〗奮之潮。因為他帶回了所有西班牙俘虜,還有六艘俘獲的西班牙戰艦其中包括那艘戰列艦。蕭勝並沒有透露此戰細節,僅僅隻是說英華大勝。


    而他帶回來的戰果,也足以證實此事。


    在黃埔軍港見著這艘巨艦,歡呼的人潮裏,有一些人更是〖興〗奮得難以自己。


    福州海商王銘樂道:“真是贏了!這下咱們建廈投資,乃至整個福建櫃,都該一飛升天了!”


    泉州海商徐善還存著一分清醒:“幾乎能出海的船全都動了起來,西班牙人到底還剩幾分戰力,這可說不準,還不能……”


    他沒說完,身邊的福建商人們卻已是一哄而散,呂宋海戰落幕,黃埔魚頭街股票市場裏,戰火卻是要再度升騰了。


    光是“戰火”都不足以形容魚頭街的喧囂和股票的躁跳。英華海軍戰勝西班牙人的消息剛剛傳回國內,股市就開始歡騰起來。而當蕭勝帶著戰利品回到黃埔後,跟海貿、造船等相關的股票蹭蹭向上漲。


    建廈投資的變動更是可以用“升天”來形容。短短半月,股價就從接近200兩突破了400兩關口,原本隻有五十萬兩盤口的這支股票,已經攬成二百多萬兩的大盤。


    建廈投資的狂漲,也帶動了其他福建股票,由這些股票組成的“福建櫃台”成為股市主力,竟有壓過南洋公司這樁大盤的勢頭。原本即將突破200兩關口的南洋公司股票,也因持股人要投機福建櫃台而不斷拋出,股價一路跌落。


    就在建廈投資即將突破500兩一股的關口,讓諸多炒家覺得燙手,開始轉向福建櫃台其他股票時,股卒裏忽然出現大筆建廈投資的拋賣,讓炒家們心驚肉跳。


    散戶是樂顛顛的去接盤,一路托盤上去的福建財閥們覺得不對勁了。這些拋賣可不是他們的動作,仔細一查探,背後竟是青田公司,以王銘樂和徐善為首的福建財闕再難坐得住。


    徐善用事後諸葛亮的語氣道:“我沒說錯吧,呂宋戰局,怕是沒那麽幹淨!這邊的皇帝正四下搜刮能戰的海船,西班牙人絕對還有餘力!”


    王銘樂也沉著臉道:“青田公司,最早是皇帝產業,現在已經退出實業,就是一幫韶州老人在操持,他們自然清楚內幕。呂宋前景,怕是…


    話未盡,意已到,建廈投資,怕是要廢掉了。


    在這些福建財闕看來,此戰英華海軍雖是勝了,西班牙人卻還有一戰之力,甚至正在調集外洋艦隊,準備卷土重來。為此皇帝正焦頭爛額地蓄力備戰,呂宋鹿歸誰手,還是一個謎。


    了解馬尼拉狀況的人也跳了出來,宣稱西班牙人的堡壘堅不可摧,英華絕無可能一舉攻克。呂宋之戰,多半要半途而廢。建廈投資想要承攬福建到馬尼拉貿易,根本就是鏡huā水月一場空。


    前景如此慘淡,趁著還有傻愣愣的散戶接盤,福建財閥也趕緊拋賣,正如日中天的建廈投資一路狂跌。幾日之內,從接近500兩的高價狂瀉到了不足200兩一股,股票市場裏一片哀聲。


    當蕭勝在黃埔造船廠裏審視新的造船計劃時,他不止一次地看到有人從旁邊的黃埔碼頭跳了下去。


    “股市有風險,勿以身家搏“這句警語,在這段時間的報紙上頻頻出現,《正氣》和《正道》一類儒黨報紙,更是高調討伐股票禍國殃民,引得朝野再起喧囂之爭。


    不管是福建財闕,還是一國朝野,乃至親見有人投江的蕭勝,都不知道,這僅僅隻是開始。


    這場波瀾幾天後就平息下來了,五月底,近兩萬陸軍登陸呂宋,先頭部隊已跟西班牙軍隊在馬尼拉城外頻頻交火。英烈灣海戰的細節,包括胡漢山偷襲馬尼拉灣的壯舉,終於披露出來。朝野上下,也有人開始反擊“呂宋失敗論”宣稱皇帝英明神武,此戰預謀已久,絕無可能失敗。


    福建財闕們也算是消息靈通,趕緊入場,發現已有大莊家先前掃了盤。也顧不得之前虧蝕不少,徑直強力吸納,建廈投資再一路升高,又爬到了400兩一股的高位。


    此時他們隱隱意識到,青田公司老是搶在前麵,在這建廈投資上來回作局,眾財闕們很是不滿,通過粱博儔,找到了潮汕鹽商沈家會商。


    沈世笙已不理事,兒子沈複仰出麵,答應會跟工商總會聯絡,向青田公司傳話。


    黃埔無涯宮,一位雙十年華的少婦進了苞園。麵目不是十分出色,氣質卻極為洗練,眼瞳轉動間,更有一股常人難及的聰慧靈動,外園的禁衛和內園的女衛都親熱地招呼著:“玲鈴夫人!”


    這位名叫林玲鈴的夫人顯是苞園熟客,徑直奔向園中書房,那是慧妃關苞平日所在之處。她本也不是外人,父親林大樹是鳳田村老人,尚書省農部尚書。她和丈夫劉旦所掌的神通局,就是關苞鼓搗起來的。


    “娘娘,福建人有所察覺呢。”


    進了書房,林玲鈴毫不見外地嚷了起來,卻見關苞正將一封點燃了的書信丟進銅盆裏。


    “這時候才察覺啊,真是遲鈍。好了,四哥哥說了,咱們暫時不再折騰,該是讓他們自投羅網的時候了。”


    快九年過去了,昔日的俏麗小丫頭,現在也成了一位端莊麗人。


    但說到“四哥哥”和“折騰”時,眼波流轉,顯出的靈動比林玲鈴還要濃烈,跟她白玉般肌膚,深邃眼目的美麗混在一處,竟成一股攝人心魄的風情。


    林玲鈴吐了一口氣,像是心有餘悸:“是啊,三五十萬兩已經折騰成兩百萬兩,我已經怕得要死。”


    關麓白了一眼自己的親信,笑道:“賺這點銀子就怕了?眼下不折騰,可是要等著後麵更大一番折騰。”


    她像是憐憫,又像是期待地道:“當然,得看那幫家夥,自己能折騰成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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