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掌櫃愕然道:“怎麽會這樣?我見你這麽晚沒回來,還以為你定是遇到麻煩了。”他搔搔頭道:“這究竟是為何,碧雲宮主今天派人送了兩封信來,一封給公子,一封給我,來人吩咐我要按信中所說去做,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麽采菱館,更加不知道碧雲宮主現在在哪兒,一切都是那信裏讓我這樣對你說的。”


    蕭峰道:“那封信還在不在?可否給我看看?”


    鄭掌櫃搖搖頭道:“我已經燒了,信上吩咐我這樣做的,我不敢不從。”


    蕭峰眉頭微皺,道:“信上還吩咐你做什麽?”


    鄭掌櫃道:“信上還吩咐我,這一生一世都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公子,若是被公子知道了,碧雲宮的人絕不放過我。”


    蕭峰沉默不語,尋思道:“若鄭掌櫃所言是真,碧雲宮主視四弟如己出,這件事卻要瞞四弟一輩子,這其中的陰謀必與四弟有關。”


    鄭掌櫃站起身來,走到門外向外側耳細聽了一會兒,向蕭峰拱手道:“在下告辭了,希望蕭大俠千萬別向別人講起我曾和你說過這些話。”


    蕭峰見他處處小心得有些做作,不禁問道:“碧雲宮的人就那麽可怕麽?連你自己的家裏你也不放心?”


    鄭掌櫃輕輕歎了口氣道:“你不知道碧雲宮有多可怕,它的門人無處不在,我鄭府裏幾百號人,說不定就有碧雲宮的人,若被她們知道我將此事告訴了你,我全家都得死無葬身之地,而且碧雲宮主心狠手辣,必要讓人受盡折磨而死……”他聲音顫抖,驟然停住,頓了頓才道:“我該說的都說了,我回房去了。蕭大俠你自己小心。”他說完,輕輕開了門,伸頭向外看了看,才懾手懾腳地走出門去。


    蕭峰將今日之事想了一遍,又聯係起三個月前那個黑夜的情形,覺得碧雲宮主仿佛前後有些不妥,但究竟有何不妥,一時卻說不清楚。他索性閉上眼睛倒頭就睡,心想明日去見了江夫人再說。


    翌日,蕭峰剛起床,就聽得門外有敲門聲,“姐夫,你起來了麽?”


    蕭峰開了門,見阿紫和一個小廝站在門外,自是那小廝帶她來的。阿紫走進房來,拉著蕭峰的手道:“姐夫,聽這小子說,信陽城裏和以前大是不同了,今天咱們到城裏逛逛怎樣?”


    蕭峰穿起外套,道:“今日有事,不能陪你到城裏玩了,你和新月去吧。”


    阿紫嘟起小嘴道:“你整日都有事,從前在遼國的時候是這樣,現在到了中原也還是這樣,你什麽時候才能有空呢?”


    蕭峰握著拳頭在她小巧的鼻子上一碰,笑道:“小阿紫,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整日要不是捉弄人,就是想著玩,我可沒時間陪你瘋。”


    阿紫眼睛一轉,道:“好罷,你有事我就自己逛去,不勞你大駕了,免得你老說我長不大。”說完,向那小廝道:“你給我到馬棚裏牽馬來,我在門口等你。”她說完,又自己嘀咕著道:“這個鬼地方太大,馬棚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


    “不遠,小的就給小姐牽來。”那小廝應著,忙跑出院子牽馬去了。


    蕭峰道:“你逛街還騎馬麽?小心別撞倒了人。”


    阿紫正往外走去,回過頭來嫣然一笑道:“放心,我的馬騎得好,包管不會撞著人。”說完,徑向院子外走去。


    蕭峰用過早點,騎了馬慢慢走出城去。一路想著昨日的事,饒是他經曆的大風大浪不計其數,但生平所遇都是實打實地動刀槍,唯一一次遇上馬夫人康敏這樣陰毒的女人,就狠狠地栽在了她手裏,累阿朱枉死,成終身遺恨。想到此處,他不禁暗暗告誡自己:“這一次的對手看來並不比康敏簡單,我一定要小心行事,切不可再上當,絕不能再累朋友因我而死。”正想著,忽聞得身後有馬蹄聲響起,蕭峰回頭看時,隻見一紫衣人影從後騎馬追來,蕭峰心裏好笑,決定捉弄一回阿紫,於是雙腿一夾馬肚,口裏輕喝一聲,揚鞭朝前疾奔而去。他故意不走去江春藍家的路,隻是拐彎抹角地一路跑去,他騎的是林煙碧原來的坐騎,馬術又極好,阿紫哪裏追得上,不一會兒,蕭峰已在她視線裏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心裏一焦急,忙拚命催馬追趕,可是跑了好一陣,還是不見蕭峰的蹤影,來到一個交叉路口處,阿紫勒馬止步,不知道該怎麽走。她站在原地不動,四周沒有一點兒聲息,更聽不到馬蹄聲,想是蕭峰已經去遠得不知所蹤了,她唯有悻悻地一牽馬頭,往回跑去。


    蕭峰甩脫阿紫,再跑回原路,往江春藍居住的那條小村子走去。快到村子時,蕭峰以為又會碰到江春藍從田野裏滿頭滿臉的泥巴跑過來,誰知一直走過了田野,也沒見江春藍的蹤影,隻有幾個老農在田裏忙活。來到江春藍家門口,隻見江夫人坐在屋前縫著衣服,依舊戴著那人皮麵具。她見了蕭峰,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道:“蕭大俠今日怎麽來了?不是說柳公子來的麽?”


    蕭峰下了馬,將馬綁在門前的樹上,道:“我四弟今日有事,無法抽出身來,所以我過來告訴夫人一聲。”


    江夫人道:“蕭大俠太過客氣了,派一個人過來說一聲就是,何必親自跑來。”


    蕭峰向屋裏看看道:“怎麽不見江兄弟?”


    江夫人笑著向村裏一指道:“他到村裏貼告示的地方去了,這告示昨天還沒有,不想一個晚上就在村子裏顯眼的地方貼滿了,蕭大俠與柳公子辦事可真是神速,連夜派人來將告示貼了,當真讓人佩服。”蕭峰也沒想到昨晚交待給鄭掌櫃的事,他會連夜派人來辦,當下道:“這個可得歸功於信陽城裏的鄭大掌櫃,我讓他將這件事辦了,不想他竟連夜派人過貼告示,看來餘下的事情他定會竭力辦好。”


    江夫人奇道:“鄭大掌櫃?那是什麽人?”


    蕭峰想起鄭掌櫃對碧雲宮的畏懼,好像對碧雲宮甚是了解,他認識碧雲宮主,說不定也認識這個叫林飛盈的江夫人,隻是不知道江夫人認不認識他,當下道:“鄭掌櫃是四弟在信陽城分號的掌櫃,不知江夫人認不認識?”


    江夫人淡淡一笑,道:“我從不進城,怎麽會認識這些有錢人?蕭大俠請進屋裏坐,我給你沏茶來。”


    蕭峰跟著她進屋坐下,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問道:“江夫人,你與碧雲宮主究竟是如何結下這深仇大恨的?能否告知蕭峰?”


    江夫人微微一愕,道:“蕭大俠為何突然問起此事?”


    蕭峰道:“不瞞你說,四弟與碧雲宮有很深的淵源,昨日碧雲宮主將他邀去至晚間未回,我擔心他被碧雲宮主加害,於是尋了過去,不想竟在屋外聽到了碧雲宮主所述的當年之事。按她所言,是你的夫君江檀害死了我四弟的母親,你也算是間接的凶手之一。”


    江夫人本修養極好,此時卻全身顫抖,臉上氣得鐵青,半日才說出一句話來:“好好,林馨蘭,算你狠!事到如今,還反咬一口!”她神情悲憤淒苦,哆嗦著說出這句話來,連聲調都變了,她本來正給蕭峰倒著茶,一時手上抖得厲害,竟全潑在了桌上。


    蕭峰見她如此神情,倒不像裝出來,忙道:“夫人請息怒,我當時聽了也相信了她的話,因為她說得實在沒有任何破綻,但我回來後,卻有人告訴我那是碧雲宮主設的一個陷井,可我見她之時她並沒有用詭計來害我和四弟,我昨晚想了很久,她如此煞費苦心地騙了我和四弟去,隻是讓我們聽了一席話,那麽這一席話就十分值得懷疑了。所以今日我想聽聽你說說當年和她的恩怨,雖然這些事與我無關,但我猜這其中必與我四弟有莫大的關連。”


    江夫人忽然站起身來,向蕭峰一揖到地,“蕭大俠俠骨丹心,不肯聽信一麵之詞,讓老身好生感激。” 她年紀雖隻有四十歲開外,但十六年來扮作老太太,自稱時已經說慣了老身,一時倒是改不過來。


    蕭峰忙起身還禮道:“江夫人快請起,蕭峰從前因莽撞,聽信了奸人之言,造成終身遺恨,今日回思起來,猶痛心疾首,所以我不敢再草率行事,冤枉好人。”


    兩人重新坐回桌子旁,江夫人道:“今生我本打算將我的仇恨埋在心裏,帶進棺材裏去,我不想春藍知道此事,他是一個性格開朗活潑的孩子,若是知道了這一切,必然會因仇恨而鬱鬱一生。”她輕輕歎了口氣,“一個人心裏若盛滿了仇恨,怎麽樣都不會快活了,活在世上隻是一種煎熬。所以我從不想對人說,沒事的時候,我也不去想,因為回憶太讓人痛苦了。”


    蕭峰聽了她的話,心裏頗有感慨,回憶太痛苦,於他何嚐不是呢?隻聽得江夫人繼續道:“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說,那個賤人想一手遮天,這世上難道真沒天理了?!”她聲音激憤,竟和碧雲宮主昨晚敘述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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