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林馨蘭是不是有一個結義的妹妹,後來嫁給了江南一姓柳的人家?”


    江夫人搖頭冷笑道:“她哪裏有什麽結義妹妹?二十年前,她幾乎沒下過碧雲宮,她在宮裏孤高自傲,對人總是冷冷淡淡的,宮裏的弟子隻會怕她,哪裏會和她結義做姐妹!”


    蕭峰一怔,本以為碧雲宮主對柳如浪那般親厚,正是因為他是她結義妹妹的兒子,雖然她說的話可能都是假的,但這一點應該不會假,她對柳如浪的好明顯發自內心,是裝不出來的。若江夫人所言屬實,那柳如浪和碧雲宮主究竟是什麽關係?


    正在此時,忽聞得屋外一人大聲叫道:“是柳大哥來了麽?”聲音剛落,江春藍一溜煙跑了進來。


    蕭峰知道江夫人不想讓江春藍知道從前的事,忙打住與江夫人的談話,轉過頭去笑道:“江兄弟,你柳大哥今日有事,來不了了,我特地過來告訴你們一聲。”


    江春藍笑道:“那不打緊的,蕭大哥也不必老遠跑來地通知。”他邊說邊在桌子旁坐下,向屋裏看了看,奇道:“怎麽不見阿紫姐姐?她不是老跟著你的麽?”


    蕭峰微微一笑,道:“我來得早,她還沒起床,就沒跟著來,你剛才去看告示了罷?村裏人怎麽說?”


    江春藍嗬嗬地笑道:“他們之中沒幾個認識字的,於是我就大聲讀給他們聽,他們聽了可高興了,隻是有些不相信天底下怎麽會有那麽好的事,於是我又告訴他們那是大富人家做善事,為子孫積福,大家若是不信,可以十三那天晚上先派一些人去,若是真的,十五那天晚上大夥兒再一起去。他們都同意,十三那天晚上我就帶他們進城逛逛,不知柳大哥的府第在哪裏?”


    蕭峰道:“你進了城,隨便向一個人打聽鄭府,應該沒有人不知道的,那是信陽城裏最大的府第。”他站起身來向江夫人拱拱手道:“江夫人,蕭峰告辭了,四弟的事情若是還沒有辦完,可能這幾天都來不了了,不過夫人放心,四弟的劍法已達爐火純青,若與夫人配合當能抵擋劍陣。”


    江夫人沉吟道:“適才蕭大俠說柳公子和碧雲宮甚有淵源,若是柳公子不便出手相助,老身也是明白的,蕭大俠不要強求。”


    蕭峰道:“現在還搞不清楚碧雲宮和四弟是什麽關係,我怕這其中的陰謀會害了四弟,碧雲宮主是個可怕的對手,這幾日我得去查個究竟。不管如何,蕭某十五晚上是必會來的。”


    辭別了江夫人和江春藍,蕭峰騎馬回到信陽,一路上疑團叢生,總無法想明白這場恩怨裏各人之間的關係,最大的疑點就是柳如浪和林煙碧,這兩人仿佛是碧雲宮主手中的棋子,她正布置著該往哪裏下,以她的狠毒與深不可測的心計,若是棋局一定,不知會發生什麽事情。蕭峰想到此處,當真有些心驚,這兩個人是他這一生中除了阿紫之外,最親的人。他們之中任何一個受到傷害,他都會痛苦。


    回到鄭府,恰好碰見阿紫從另一麵騎馬回來,她坐在馬上無精打采一般,來到門前,翻身下馬,見了蕭峰也不搭理。蕭峰將馬交與小廝牽回馬棚,衝她笑道:“阿紫,你今日上哪兒玩了,怎麽好像不高興?是誰那麽大膽,敢惹我們阿紫姑娘?”


    阿紫微微抬了抬眼睛,漫不經心般道:“今日哪兒也沒去玩,隻是在城裏見著一隻大耗子,我就追著上去,一直追至城外,眼看就要追上了,卻不想那大耗子搖身一閃,不知鑽到哪個山洞裏去了。害得我找了半日,累死了。”


    “是嗎?”蕭峰哈哈大笑道:“誰讓你這隻小耗子跑得沒有大耗子快?改日若要追耗子,還是等騎了汗血寶馬再追罷。”


    阿紫歎了口氣道:“等我騎了汗血寶馬的時候,大耗子也有汗血寶馬騎了,我還是追他不上的。”


    蕭峰笑道:“你這隻小耗子整日追著大耗子幹嘛?你不會自己玩麽?”


    阿紫嘟起小嘴來道:“我隻是想看大耗子去幹什麽,又不要他陪我玩,幹嘛跑得那麽快嘛!”


    蕭峰聽她的言語,直如在遼國時一模一樣,想起遼國,他忽然想起那個曾用生石灰偷襲他的瘦弱少年,蕭峰於那少年印象十分深刻,後來他還練了一種奇怪的陰毒功夫,少室山下曾以丐幫幫主的身份與蕭峰過招,阿紫後來瞎了眼睛後,也是他心甘情願將自己的眼睛換給了阿紫,蕭峰當時曾對阿紫說要她一生跟著他,以報剜眼相贈之恩。昨夜碧雲宮主身旁的那個人分明就是他,是不是他見阿紫跳了崖,也跟著跳下來,於是也來到了這個世上?蕭峰想到此處,對阿紫道:“我昨夜見著了一個熟人,你道是誰?”


    阿紫一愣,道:“是誰?”她見他神情忽然一正,知道此人必是個非同小可的人物。


    蕭峰道:“你從前眼睛看不見,是誰把自己的眼睛剜下來給你換上的?”


    阿紫大驚,不想蕭峰竟會提起遊坦之,她想起蕭峰說過要她跟他一輩子,以報他的恩情,當下心裏怦怦亂跳,表麵上卻裝著驚訝般道:“什麽?鐵醜?難道你昨夜看到的是他麽?怎麽可能?隻是長相相像罷?”


    蕭峰想起阿紫曾說過當日在雁門關前將眼睛挖出還給遊坦之,問道:“當日在雁門關前,你說你將眼睛挖出還給了遊坦之,那就是說當日他也在場的,你跳下懸崖後,他傷心之下,也可能跟著跳下崖來,那他來到這個世上也不足為奇了。”


    阿紫沒想到蕭峰竟一言說中了遊坦之的來曆,她臉上卻不動聲色,心裏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裝作不知,當下側過頭去看著蕭峰道:“姐夫,你可真會亂猜啊,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再說這鐵醜怕死怕得要命,當年我給他套了鐵頭,讓他將腦袋伸進籠子裏和老虎比比,看到底是老虎的牙齒厲害些呢,還是我做的鐵頭套厲害些,誰知他怕得要命,撒腿就逃,幾個人硬拽著他才把他按住……”


    “阿紫!原來你從前竟幹過這種荒唐事!”蕭峰厲聲喝道:“怎麽我從沒聽你提起過?你也太任性了!”


    阿紫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忙一溜煙似地往臨風苑跑去,忽又回頭對蕭峰道:“在遼國的時候,你老不肯陪我玩,要不是有這鐵醜,我早就被悶死了!”


    蕭峰一愣,心想:“她在遼國時,我整日隻是與屬下喝酒,倒是沒怎麽陪她,隻是在衣食住行上給她最好的東西,她心裏的喜怒哀樂我真是從沒關心過。”隻見阿紫已跑得遠了,他心裏記掛著碧雲宮之事,一時也無心再去追究阿紫從前的過錯。


    回到書房,蕭峰將這幾日來發生的事細細從頭想了一遍,江夫人的話是比較可信的,但也不是沒有疑點,最重要的一點是柳如浪和林煙碧在整個事件中仿佛舉足輕重,但在江夫人的敘述裏卻找不到他們的位置。碧雲宮主上次向江夫人尋仇時,明明是借故將林煙碧調開,但這次卻特意讓她到信陽來,仿佛碧雲宮主已將一切都安排好,該是擺布這個棋子的時候了。柳如浪就更是奇怪了,和柳承誌同是姓柳,都是江南世家,都和碧雲宮有關係,但以江檀和柳承誌的生死之義,柳承誌不會有了兒子也不告訴江檀。


    蕭峰眉頭緊皺,想了半日,忽然想起那個叫大師姐的人來,江夫人很多事情都是通過她的口中得知,若是她說了謊,那麽連江夫人所說的也不是真相。後來她失了蹤,想來大抵和這些事情有關。她若還活在世上,除了碧雲宮主,也就隻有她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了,蕭峰忽心裏一動,想起柳如浪的武功與碧雲宮的如出一轍,她的師父也是個女子,但卻自稱不是碧雲宮的人,江夫人說她的大師姐武功最好,柳如浪年紀輕輕,劍法卻出類拔萃,江湖上罕逢敵手,想來他的師父必是當世高人,這個高人極有可能就是江夫人的大師姐。想到此處,他終於鬆了口氣,尋思道:“終於找到一點兒線索了,隻要將四弟的師父找到,也許一切就會真相大白。不知她現在在何處,我到采菱館問問四弟,同時把這些事都告訴四弟才行,別要上了碧雲宮主的當。”


    蕭峰大步走出書房,往大門外走去,忽聽得身後一人大聲叫道:“蕭大爺!蕭大爺!”蕭峰停下腳步,回頭看去,隻見一個小廝從後跑著追來。他跑到蕭峰跟前,氣喘籲籲地直不起腰來。


    蕭峰問道:“小哥叫我何事?”


    那小廝將一封信遞給蕭峰,一麵喘氣一麵道:“這是今天午時別人送來的,指名要交給蕭大爺您。我剛才見您從屋子裏出來,就想著拿來給您,不想您走得那般快,我跑步都追不上。”


    蕭峰拆開信來,隻見上麵寫著兩行字:“大哥,我因家中有急事,要趕回臨安去,此間的事情不能相顧了,請大哥見諒。弟如浪頓首。”蕭峰昨日曾見過柳如浪寫告示,那字跡赫然便是柳如浪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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