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煙碧忽然輕聲笑道:“前輩是老頑童周伯通?”


    那老頭兒“噓”地一聲,“小聲點兒,別讓段皇爺聽見了。”


    林煙碧故意用手指輕敲著桌麵,小聲道:“這可奇了,老頑童怎麽跑到大理來了?”


    那老頭兒在桌底下急得連聲道:“好姑娘,求求你別敲了。”他忽然又忿忿地道:“要不是郭襄那小丫頭,我才不會跑到這鬼地方來!”


    “郭襄?”林煙碧問道:“是不是郭大俠的二姑娘?”


    桌子底下忽然沒了聲息,連呼吸聲仿佛都沒了。林煙碧正自奇怪,忽見蕭峰擺擺手,目光看著店門,林煙碧回過頭去,見一僧人走了進來,身披灰布僧袍,白須垂胸。蕭峰輕聲道:“瞧此人的步履,武功與黃藥師前輩在伯仲之間,他就是段皇爺?”


    林煙碧認得他是一燈大師,她小聲答道:“他是與黃老前輩齊名的一燈大師。”


    “笨!一燈大師就是段皇爺!段皇爺就是一燈大師!”桌子底下的周伯通用密音講道。


    林煙碧笑道:“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


    周伯通“哎喲”地叫了一聲,繼續用密音焦急地道:“他過來了,好姑娘,求你別出聲好麽?”


    “不好!”林煙碧笑著趴在桌子上道:“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


    “好,好,什麽事我都答應你,隻求你別作聲。”周伯通急道。


    林煙碧輕敲了兩下桌子,道:“好!一言為定,等他走了以後我再告訴你是什麽事。”


    一燈走到一張桌子前坐下,抬頭向店四周打量了一下,又低眉垂眼下去,店裏那個小姑娘走到他的桌前,脆聲道:“大師,喝什麽茶?”


    一燈道:“有穀雨前采的毛尖麽?給我上一壺來。”


    那小姑娘道:“原來大師是識茶之人,毛尖原是我爺爺采了留著自己喝的,我去問他要一些來。”


    一燈忙雙掌合什道:“如此不必了,就上一壺女兒茶罷。”


    那小姑娘笑道:“不要緊的,我爺爺最喜歡識茶之人,大師稍等。”說完,轉身跑了開去。


    蕭峰瞧這一燈大師慈眉善目,行動舉止甚是謙和,他用密音問周伯通道:“前輩,這一燈大師看來是個得道高僧,他和你有什麽仇怨?你竟如此害怕他。”


    “這個……”周伯通在桌底下搔了半天頭,十分為難地道:“小兄弟,這個我不說行嗎?”


    林煙碧也用密音道:“不說也行,那我就去問一燈大師好了。”


    “別……”周伯通急得差點兒從桌底下跳出來,他伸手扯扯蕭峰的袍角,道:“小兄弟,你的武功好得很,你為人肯定也是好得很的,你勸勸你老婆,讓她別告訴段皇爺。我是沒臉見他,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林煙碧聽得周伯通竟當她已是蕭峰的妻子,臉上立即飛起了紅暈,但心裏卻是甜滋滋的。蕭峰看了看林煙碧,端起酒碗來笑道:“前輩放心,她隻是和你說著玩兒呢,她是不會說出去的。”


    此時隻見一個老人從店的裏屋走出來,手裏拿著一把精致的紫砂壺,慢慢走到一燈大師的麵前,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執起壺來倒了一蓋碗茶,他雙手顫抖,捧著茶碗忽然跪了下去,雙手高舉過頭,顫聲道:“皇上,您請用茶!”說話間,已淚流滿麵。


    一燈一愕,仔細打量了跪在麵前之人,隻見他須發皆白,滿臉的皺紋。


    “你是……”一燈伸手接過他高舉過頭的茶碗,心想他必是原大理皇宮裏的人,因為隻有皇宮裏的人才會行這種宮裏的禮節。


    “皇上,我是您的侍衛小刀子啊!”那老人垂著頭道。


    一燈伸手將那老人拉起來,端詳著他,眼裏也掠過一絲驚喜,卻稍縱即逝,他點頭道:“不錯,你是小刀子。”


    “皇上,您認出我來了?”老人喜極而泣,道:“上蒼有眼,終於讓我再得見您老人家,我死也瞑目了。”


    一燈搖搖頭,雙手合什道:“施主,老衲已歸依佛門數十年,不再是皇上了。”


    那老人連忙點頭,道:“是,奴才該死。”


    一燈又搖搖頭,道:“眾生平等,你也不能自稱奴才了。”


    那老人又忙點頭,道:“是。”他一時也不知道再稱自己作什麽,唯有指指那蓋碗的茶,道:“您老人家嚐嚐,這是穀雨前的毛尖。”


    一燈端起蓋碗來慢慢喝了一口,點頭讚道:“好茶!比當年的味道還好,你製茶的本領又長進了。”


    那老人滿臉的皺紋一下子笑開了花,像是撿到金子一般,“但盼您老人家能多待幾日,我還有些珍藏的陳香普洱,望您老人家能賞臉嚐嚐。”


    一燈又搖了搖頭,道:“施主好意,老衲心領了,但我還有要事,得趕到大理去,不能耽擱了。”


    “大理?”那老人臉現興奮,“皇……您老人家要還俗回宮了?”


    一燈微微一笑,道:“老衲已出家大半生,早已無家,哪裏還會還俗?不過是去報個信罷了。”他見那老人戀戀不舍地站在他身旁,他指指對麵的座位道:“施主請坐。”


    “不……不……”那老人雙手亂擺,“我站著就行。”


    一燈無奈,喝了一碗茶,那老人立即又殷勤地斟滿一碗,一燈示意他坐,他還是執意誌站著。


    林煙碧在一旁歎了口氣,輕聲道:“在皇宮裏做慣了奴才,一輩子都改不了啦。”


    一燈喝了兩蓋碗茶,從身上摸出一串錢來放在桌子上,然後站起身合什道:“老衲還有事,得走了,施主多保重。”


    那老人拿起桌子上的那串錢道:“皇……我哪能收您老人家的錢!”他回過頭來,卻哪裏還有人影,一燈早已飄然而去。


    林煙碧敲了兩下桌子,笑道:“周前輩,出來罷,人走了。”


    周伯通在桌底下道:“不行!我得多呆一會兒,萬一他又回來怎麽辦?”


    蕭峰甚覺好笑,將酒碗一放道:“那好罷,你就躲在下麵吧,我們先走了。”他將一小錠銀子放在桌子上,和林煙碧站起來就走,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又回頭問道:“周老前輩,你剛才說郭大俠的二姑娘怎麽了?”


    周伯通一拍腦袋道:“哎呀,我被段皇爺嚇得連這事兒都忘了,快快,小兄弟趕緊替我追上去。”


    蕭峰被他顛三倒四的話弄得一頭霧水,但他深敬郭靖為人,郭二姑娘出了事,他斷不能袖手旁觀,當下一把掀開桌布,蹲下身子去問道:“郭二姑娘到底出了什麽事?現在在哪裏?”


    周伯通不住地將手指放在嘴邊作“噓噓”聲,急得眉毛都擠在了一起,低聲道:“小聲點兒!郭襄偷偷從桃花島跑出來,被壞人捉去了,柯老頭急得要死,在路上剛好碰到我,他讓我替他找找,我就隨便找了找,還真讓我找到了,我一路跟著他們,看他們到底把郭襄藏在了哪裏,誰知跟著跟著竟到大理這裏來了,還遇上了段皇爺,真是倒黴透了,我最怕見他的,卻偏偏在他的地頭遇著他……”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如何遇到一燈大師,當時嚇得如何掉頭就跑。蕭峰打斷他的話道:“好了好了,周前輩,請你告訴我那捉了郭襄的壞人往哪個方向去了。”


    周伯通一愣,搔搔頭道:“哪個方向?”他用手比劃了一陣,忽然搖搖頭道:“我就是一路跟著他們,不知道是什麽方向。”


    蕭峰想了想道:“那你出來,帶我們到你最後跟著他們的地方。”


    周伯通“呼”地一聲將桌布拉下來,小聲道:“不行!我得躲在這兒,不能讓段皇爺看到我!”


    蕭峰真是哭笑不得,知道再和他糾纏下去隻是浪費時間,當下站起身來,向林煙碧道:“走罷!我們唯有自己去找。”


    兩人走出兩步,周伯通忽然掀開了桌布,露出半個腦袋來,小聲道:“我忘了一件事了,那些壞人一路走去時,在路上會留下一個三角符作記號,我就是追著這些記號到了大理的。”


    蕭峰和林煙碧兩人眼睛一亮,同時道:“你不早說!”林煙碧眼睛一轉,又問道:“你怎麽知道郭襄在他們的手裏?”


    周伯通如小雞啄米般點著頭,“就是在他們手裏!錯不了,我聽他們在路上提過郭襄的名字,還提到了郭靖的名字,說這回郭靖不見了小女兒,不知要急成什麽樣子!可是他們不知道,柯老頭見聽說蒙古即將攻打襄陽,怕郭靖和黃蓉憂心,所以根本沒去襄陽告訴郭靖,隻是讓一些熟人幫著尋找。”


    蕭峰聽了,向周伯通一拱手道:“前輩,我這就去救她,告辭了!”說畢,攜了林煙碧,大步走出店門。店裏的人見周伯通一大把年紀,竟像個小孩子一樣躲在桌底下,均是掩嘴而笑,但聽得他們竊竊私語,卻聽不清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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