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話畢,心知明日還有一場惡戰,四人就分別安歇下來。次日一早,秦穆就帶著非煙往劉府行去,至於曲洋,不宜露麵,此時早已不知躲在哪個角落觀察局勢。若衡手無縛雞之力,自然是留在院內,等候消息。


    待秦穆二人在街邊攤市上用過早點,又踏著消食般的步伐走到劉府門前時,這已經日上三竿,將近午時了。劉正風已進入內堂招呼那些重要的賓客,而此時門外將近五六百位遠客流水般湧到。其中在江湖上小有名氣的就有丐幫副幫主張金鼇、鄭州六合門夏老拳師率領了三個女婿、川鄂三峽神女峰鐵老老、東海海砂幫幫主潘吼、曲江二友神刀白克、神筆盧西思等人。一時之間,門前迎賓弟子手忙腳亂,哪裏顧得上這妄圖渾水摸魚進入大廳的兩人。


    待秦穆和曲非煙在大廳站定,冷眼看著那群“英雄好漢”招呼引見,相互奉承。就見劉正風門下的向大年滿麵笑容的將在座的眾人引入酒席。正當那五嶽派眾人為了上座你讓我我讓你之時,忽聽得門外砰砰兩聲銃響,跟著鼓樂之聲大作,又有鳴鑼喝道的聲音,顯是什麽官府來到門外。


    群雄一怔之下,隻見劉正風穿著嶄新熟羅長袍,匆匆從內堂奔出。群雄歡聲道賀。劉正風略一拱手,便走向門外,過了一會,見他恭恭敬敬的陪著一個身穿公服的官員進來。群雄都感奇怪:“難道這官兒也是個武林高手?”眼見他雖衣履皇然,但雙眼昏昏,一臉酒色之氣,顯非身具武功。嶽不群等人則想:“劉正風是衡山城大紳士,平時免不了要結交官府,今日是他大喜的好日子,地方上的官員來敷衍一番,那也不足為奇。”


    卻見那官員昂然直入,居中一站,身後的衙役右腿跪下,雙手高舉過頂,呈上一隻用黃緞覆蓋的托盤,盤中放著一個卷軸。那官員躬著身子,接過了卷軸,朗聲道:“聖旨到,劉正風聽旨。”群雄一聽,都吃了一驚:“劉正風金盆洗手,封劍歸隱,那是江湖上的事情,與朝廷有甚麽相幹?怎麽皇帝下起聖旨來?難道劉正風有逆謀大舉,給朝廷發覺了,那可是殺頭抄家誅九族的大罪啊。”各人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這一節,登時便都站了起來,沉不住氣的便去抓身上兵刃,料想這官員既來宣旨,劉府前後左右一定已密布官兵,一場大廝殺已難避免,自己和劉正風交好,決不能袖手不理,再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既來劉府赴會,自是逆黨中人,縱欲置身事外,又豈可得?隻待劉正風變色喝罵,眾人白刃交加,頃刻間便要將那官員斬為肉醬。哪知劉正風竟是鎮定如恒,雙膝一屈,便跪了下來,向那官員連磕了三個頭,朗聲道:“微臣劉正風聽旨,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群雄一見,無不愕然。


    那官員展開卷軸,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據湖南省巡撫奏知,衡山縣庶民劉正風,急公好義,功在桑梓,弓馬嫻熟,才堪大用,著實授參將之職,今後報效朝廷,不負朕望,欽此。”


    劉正風又磕頭道:“微臣劉正風謝恩,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站起身來,便向那官員拉著近乎,又是送禮又是送出門。


    這廂劉正風和那官員言笑晏晏,真是一派熱鬧,但座上群雄可就是一片嘩然,話說俠以武犯忌,這座上無論是正派邪派,哪個手上沒有幾條人命,今日劉正風成了這朝廷參將,來日遇見,可就是一番尷尬景象。


    劉正風滿麵笑容地送了這官員出門,回身到席上,隻說了一番退出江湖忠君愛國的話語,便請得桌上眾人開始用酒。雖是群雄心思各異,滿腔疑惑猜測,卻也沒有一人站出來攪局,一時之間,酒桌上是觥籌交錯,一派和諧氛圍。


    正當眾人喝的正風生水起之時,就見劉正風從席中站起,身旁弟子早就端出一個裝又清水的黃金臉盆,恭恭敬敬的放在香案上。眾人一看,均知這等了幾日的大戲終究要開鑼了,都是精神一振,目光炯炯的看著他的動作。


    隻見劉正風轉身向外,朗聲說道:“弟子劉正風蒙恩師收錄門下,授以武藝,未能張大衡山派門楣,十分慚愧。好在本門有莫師哥主持,劉正風庸庸碌碌,多劉某一人不多,少劉某一人不少。從今而後,劉某人金盆洗手,專心仕宦,卻也決計不用師傳武藝,以求升官進爵,死於江湖上的恩怨是非,門派爭執,劉正風更加決不過問。若違是言,有如此劍。”右手一翻,從袍底抽出長劍,雙手一扳,拍的一聲,將劍鋒扳得斷成兩截,他折斷長劍,順手讓兩截斷劍墮下,嗤嗤兩聲輕響,斷劍插入了青磚之中。


    群雄一見,皆盡駭異,自這兩截斷劍插入青磚的聲音中聽來,這口劍顯是砍金斷玉的利器,以手勁折斷一口尋常鋼劍,以劉正風這等人物,自是毫不希奇,但如此舉重若輕,毫不費力的折斷一口寶劍,則手指上功夫之純,實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的造詣。


    劉正風臉露微笑,捋起了衣袖,伸出雙手,便要放入金盆,忽聽得大門外有人厲聲喝道:“且住!”


    秦穆和曲非煙對視一眼,情知這戲肉來了,一齊看向門口聲音來處。


    劉正風微微一驚,抬起頭來,隻見大門口走進四個身穿黃衫的漢子。這四人一進門,分往兩邊一站,又有一名身材甚高的黃衫漢子從四人之間昂首直入。這人手中高舉一麵五色錦旗,旗上綴滿了珍珠寶石,一展動處,發出燦爛寶光。許多人認得這麵旗子的,心中都是一凜:“五嶽劍派盟主的令旗到了!”那人走到劉正風身前,舉旗說道:“劉師叔,奉五嶽劍派左盟主旗令:劉師叔金盆洗手大事,請暫行押後。”劉正風躬身說道:“但不知盟主此令,是何用意?”那漢子道:“弟子奉命行事,實不知盟主的意旨,請劉師叔恕罪。”


    劉正風微笑道:“不必客氣。賢侄是千丈鬆史賢侄吧?”他臉上雖然露出笑容,但語音已微微發顫,顯然這件事來得十分突兀,以他如此多曆陣仗之人,也不免大為震動。


    那漢子正是嵩山派門下的弟子千丈鬆史登達,他聽得劉正風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外號,心中不免得意,微微躬身,道:“弟子史登達拜見劉師叔。”他搶上幾步,又向天門道人、嶽不群、定逸師太等人行禮,道:“嵩山門下弟子,拜見眾位師伯、師叔。”其餘四名黃衣漢子同時躬身行禮。定逸師太甚是喜歡,一麵欠身還禮,說道:“你師父出來阻止這件事,那是再好也沒有了。我說呢,咱們學武之人,俠義為重,在江湖上逍遙自在,去做甚麽勞什子的官兒?隻是我見劉賢弟一切安排妥當,決不肯聽老尼姑的勸,也免得多費一番唇舌。”


    劉正風臉色鄭重,說道:“當年我五嶽劍派結盟,約定攻守相助,維護武林中的正氣,遇上和五派有關之事,大夥兒須得聽盟主的號令。這麵五色令旗是我五派所共製,見令旗如見盟主,原是不錯。不過在下今日金盆洗手,是劉某的私事,既沒違背武林的道義規矩,更與五嶽劍派並不相幹,那便不受盟主旗令約束。請史賢侄轉告尊師,劉某不奉旗令,請左師兄恕罪。”說著走向金盆。


    史登達身子一晃,搶著攔在金盆之前,右手高舉錦旗,說道:“劉師叔,我師父千叮萬囑,務請師叔暫緩金盆洗手。我師父言道,五嶽劍派,同氣連枝,大家情若兄弟。我師父傳此旗令,既是顧全五嶽劍派的情誼,亦為了維護武林中的正氣,同時也是為劉師叔的好。”


    劉正風道:“我這可不明白了。劉某金盆洗手喜筵的請柬,早已恭恭敬敬的派人送上嵩山,另有長函稟告左師兄。左師兄倘若真有這番好意,何以事先不加勸止?直到此刻才發旗令攔阻,那不是明著要劉某在天下英雄之前出爾反爾,叫江湖上好漢恥笑於我?”


    史登達道:“我師父囑咐弟子,言道劉師叔是衡山派鐵錚錚的好漢子,義薄雲天,武林中同道向來對劉師叔甚是尊敬,我師父心下也十分欽佩,要弟子萬萬不可有絲毫失禮,否則嚴懲不貸。劉師叔大名播於江湖,這一節卻不必過慮。”劉正風微微一笑,道:“這是左盟主過獎了,劉某焉有這等聲望?”


    定逸師太見二人僵持不決,忍不住又插口道:劉賢弟,這事便擱一擱又有何妨。今日在這裏的,個個都是好朋友,又會有誰來笑話於你?就算有一二不知好歹之徒,妄肆譏評,縱然劉賢弟不和他計較,貧尼就先放他不過。”說著眼光在各人臉上一掃,大有挑戰之意,要看誰有這麽大膽,來得罪她五嶽劍派中的同道。


    劉正風點頭道:“既然定逸師太也這麽說,在下金盆洗手之事,延至明日午時再行。請各位好朋友誰都不要走,在衡山多盤桓一日,待在下向嵩山派的眾位賢侄詳加討教。”


    正在此時,就聽見後院傳來一聲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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