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07-09


    蘭若英醒來已是半個月之後,先是無意識地動了動手指,再是張了張嘴,隨後是從遙遠的天邊傳進耳膜的一聲聲輕喚――小蘭子,小蘭子,阿彌陀佛,你總算醒了――。是誰在喊自己,是母親?不是,母親從來不叫自己小蘭子,哪是誰?隨後又聽到一聲驚呼:“醫生――,病人醒過來啦――!”


    “醫生?”蘭若英聽到醫生兩字,散落在曠野裏的意識被拉了回來,家裏怎麽會有醫生?模糊的記憶中隻有父親暴怒的臉和手臂的一揚,然後……然後是衝出家門去找龍哥,再然後就不知道了。


    蘭若英竭力想睜開眼睛,想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自己是站著還是坐著,龍哥在不在自己身邊。眼睛啟縫的一刹那,是白茫茫的一片,一片的中間有一隻大蜻蜓,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蜻蜓,隻有翅膀沒有身體,更沒有頭。然後,自己的眼皮被人翻了一下,奇怪,是誰這麽放肆,這麽無禮,隨隨便便翻人家姑娘的眼睛,然後,聽到陌生人的聲音在唧唧咕咕,然後,又聽到像母親的聲音。


    “小蘭子啊――,你爸快要下班了,你肚子餓嗎?”


    聲音很親切很溫柔,但是,自己隻聽懂“小蘭子”三個字,其餘的話似懂非懂,不是老家的話音,這人是誰?是醫生嗎?蘭若英再一次努力睜開眼睛,啊――,剛才看到的大蜻蜓原來是吊扇,突然,一張陌生的臉伸到自己麵前,是個中年婦女,笑的很慈祥很耐看,而且,這張臉似曾相識,笑臉又開始說話了,說了一長串,能聽懂的還是小蘭子,還有閔浩,閔浩是誰?呃――,對了,他是農具廠的上海知青,難道這個女人和閔浩認識?接下來聽到最多的一句是――我是閔浩的姆媽。姆媽是上海話裏的媽媽,培訓時經常聽上海籍女服務員掛在嘴上,看來,這個女人是閔浩的母親,怪了,自己的母親不在身邊,怎麽變成了閔浩的母親?


    隨著意識的清醒,蘭若英不清楚的問題越來越多,自己的頭和半邊臉被什麽東西包的緊緊的,鼻孔裏有東西在一動一動,還有一副架子,上麵掛了兩個瓶,有一根細細的管子垂下來,身邊還有幾台機器,有一閃一閃的紅燈和綠燈,還有像波浪一樣滾動的曲線以及上上下下亂畫一氣三角線,呃――,還聞到一股氣味,和縣人民醫院是一樣的,自己怎麽會在醫院?而且這個醫院在上海?


    “阿姨――,我怎麽會在醫院裏?我的家人怎麽沒在?”蘭若英最想搞明白的就是這兩個問題。


    “你被車撞了。”閔浩母親聽懂了第一句,第二句沒聽懂。


    被車撞了?什麽時候撞的?龍哥知道嗎?他怎麽不來?蘭若英想著想著頭開始發脹發暈,難道自己的頭撞破了?會不會臉也撞破哪?好像一條腿動不了,是哪條腿?呃――,是右腿,呀――!左臂也動不了。一掛淚水沿著眼角流進了耳窩,跛子的形象躍入蘭若英眼簾,自己曾經嘲笑跛子是路不平,今後自己也要成為路不平,早知如此,跛子配跛子,兩個跛子成一對,誰也不吃虧,蘭若英的心在絞痛,情哥哥肯定不會要自己了,一個死字蹦入腦海。


    太陽的餘暉透過玻璃窗映照在病房一角,許多張不認識的臉在朝自己打量,他們的竊竊私語自己聽不懂,但是,從他們嘴裏發出的“嘖嘖“聲像沒有國界的音樂讓自己洞若觀火,翻譯過來就是――可惜啊――三個字,再把這三個字延伸一下就是――這麽漂亮的姑娘,成了殘疾破了相,今後怎麽辦?


    父親的到來,親情的遲滯,使蘭若英壓抑在心頭的一萬個怎麽辦頓時化作傾盆大雨,父女相擁相抱的一刻,血濃於水讓周圍的病友和家屬不忍相對,閔浩母親遞給蘭若英的手帕已濕了大半,蘭父這才想起身邊這個未來的親家母,抬起顫抖的胳膊,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囁嚅著嘴唇告訴女兒:“娃,她是閔浩媽,這半個月全靠她在照顧你,閔浩他先回去了,是他和我一起送你來的,娃啊,咱家遇上好人哪,你也遇上恩人哪。”


    蘭若英聽著聽著頭開始疼起來,父親的話中有話自己不願聽也不想聽,蘭若英的記憶開始回放,母親的欺騙,父親的一巴掌,才使自己落到今天的下場,自己的身是父母給的,但是,命是我自己的,你們想我的命,就要還我的生,生和命是連在一起的,沒有生就沒有命,自己要的生是自由的身體,自由的婚姻,沒有這兩樣,自己寧願不要命,蘭若英開始絕食。


    蘭若英的絕食,嚇壞了蘭父,本來已經在閔浩叔叔賓館做的差事隻好停下來,先用鼻管飼食,再吊生理鹽水,錢花光了,連自己的老命也要搭上了,蘭父已在偷偷賣血,恩將仇報,恩將仇報啊!女兒的不忠不孝不義讓自己的老臉丟盡,蘭父決定停止治療,馬上回安徽。


    “小蘭他爸,不行啊!女兒治病要緊,你就依了她吧,我家閔浩有那個命沒那個福,強扭的瓜不甜,你也盡了心盡了情了,我們不怪,我回頭寫信告訴兒子讓他再找別的姑娘。”閔母代替兒子把話講死講實是不願背命債,更不願背無妄之災,自己辛辛苦苦半個月,全是兒子的寄托,現如今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自己名也沒圖到利也沒享到,權當是做了一次活雷鋒。


    閔母嘴上是這麽說,心裏卻是另外的想,這算什麽名堂,又出錢又出力,到最後是出力不討好,出錢不得利,這樣的媳婦送給我也不要,悶著氣下樓梯,一腳踏空,摔得頭破血流。


    這件事被一位護士的愛人知道了,向總編匯報後,在報上作了大肆宣傳,一時間,《人間處處有溫暖》家喻戶曉,前來探望的市民和記者絡繹不絕,人們越是對閔母的讚揚,越是對蘭若英人格的鞭撻和諷刺,善與惡,美與醜的人性大討論一浪高過一浪,蘭若英幾乎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人心都是肉長的,蘭若英心中的冰山被融化的最初並非是受了閩母活雷鋒的啟迪,而是父親的賣血,同病室的病友加上素不相識的好心人熱心人紛紛解囊相助,人們在痛斥蘭若英不忠不孝不義的同時,還是給予了最大的同情和關愛,一時間,《人間處處有真情》姊妹篇又成了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一場愛情與親情孰重孰輕的大討論像電視連續劇播了一集又一集。


    與此同時,人們又將視線投入到蘭若英向往婚姻自由的大討論中,那位記者以敏銳獨特的視角不失時機地又推出一篇《人間處處有芳草》姊妹篇,為女性的婚姻自由大肆渲染,以至於成了若幹年後性自由性解放的衝鋒號。於是乎,那位記者名噪一時,沒幾年,自己的家庭成了性自由性解放的樣板戲。


    蘭若英徘徊在愛情與親情的十字路口,每天以淚洗麵,不忠不孝不義的罵名像三把利劍刺穿肺腑痛不欲生,在親情麵前,蘭若英不得不放棄絕食,但是,也不願妥協成為閔家的未來媳婦。她還在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自己心中睜眼無法忘掉閉眼就會想起的龍哥,四年的情絲愛藤能說斷就斷嗎,能說離就離嗎?能說分就分嗎?龍哥親口答應要娶自己的,自己是他的小貓咪,小蘭花,他說沒有自己,他的生命會枯竭,他的人生將灰暗。情哥哥,你答應去看我的,你知道我被車撞了是嗎?我是為你而撞車的,你怎麽不來看我哪?人家閔浩的母親來照顧我,你的母親怎麽沒來哪?


    幾天後,蘭母和閔浩同時出現在蘭若英床頭,母親帶來的消息像晴天霹靂,原來母親騙自己找個上海婆家的當天,情哥哥和夏老師已開了結婚證,原來自己被車撞的當晚,情哥哥已經和夏老師洞房花燭夜,同床共枕歡度良宵,同室病友的收音機正在播放越劇《紅樓夢》哭靈


    ……,


    我為你是睡裏夢裏常想念。


    好容易盼到洞房花燭夜,


    總以為美滿姻緣一線牽,


    想不到林妹妹變成寶姐姐,


    卻原來,你被逼死我被騙!


    ……。


    蘭若英聽不懂歌詞,然而,淒慘委婉的樂曲已將她的美好願望徹底碾碎,一股複仇的烈焰在胸中熊熊燃燒,當蘭母講述帶人去砸了龍老師宿舍的門窗後,蘭若英扭曲的臉上露出了不滿的神情,冷冷的說了一句:“應該把他殺掉。”


    蘭若英的一句“應該把他殺掉”輕若遊絲,卻讓在場人寒毛直豎,蘭若英接下去的一句話讓閔浩幾乎昏倒。


    “你把他殺了,我答應嫁給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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