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08-06


    夏雲潔按圖索驥找到叔爺爺家已是張燈時分,整條胡同擺滿了納涼用的躺椅和草席,老人有哼唱京劇《秦瓊賣馬》的,有下棋的,有拉京胡的,小孩有的在玩打彈子,有的在牆邊玩擠牛,還有的端著碗蹲在門檻上喝稀飯,從各家各戶的門洞裏望進去,家庭主婦們都在張羅飯桌,嘴裏還在大聲招呼著自家的小孩快回家吃飯。


    “叔爺爺――,叔爺爺――。”夏雲潔邊敲擊門環邊大聲叫喊。


    “哪位?”門裏傳出一個老嫗的應答。


    “是我,上海來的,姓夏。”


    大門吱嘎一聲開啟一條縫,探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朝來人上下打量一下:“上海來的?姓夏?”老人用疑問句重複了一遍夏雲潔剛才的原話。


    “是的,上海來的,姓夏,夏雲潔。”


    “噢――,你是七侄子的女兒,我家老頭子說起過,快進來。”


    夏雲潔跟著老人走進客廳,見屋裏沒有其他人,便隨口問道:“嬸奶奶,叔爺爺沒在家啊?”


    “噢――,忘了告訴你,老頭子去了北戴河,參加上麵安排的療養。”


    “夏姑娘,還沒吃飯吧?”


    夏雲潔沒想到叔爺爺家裏隻剩孤老一個,不好意思麻煩嬸奶奶,編謊說吃過了。但是,肚裏卻在咕咕叫。


    老人拿起電話給小兒子通話,叫他馬上過來,說家裏來了客人。十分鍾過後,一陣自行車鈴聲在大門外響起,老人起身邁著小腳一顛一步,夏雲潔馬上站起,拉住老人:“嬸奶奶,我去開門。”


    小兒子見陌生姑娘開門,先是一愣,再一看衣著打扮,像南方人,估計是父親提起過的侄女夏雲潔,欣喜地點點頭道:“你是七哥的女兒雲潔?”


    “是是,是的,我是雲潔,你是小叔叔吧?”


    兩人邊走邊說,血濃於情的親情抑製不住夏雲潔的心頭,眼眶中的淚水在打轉,沒想到離散的孤雁歸了巢,昔日的皇城才是自己的歸屬,聽叔爺爺介紹,還有許多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北京,和自己同輩的肯定還有很多,咳――,要是父母親還活著多好啊!


    “媽,雲潔她吃飯了嗎?”


    “她說吃過了。(.無彈窗廣告)”


    “糊塗,我媽有點老年癡呆症,侄女,跟我去外麵吃北京炸醬麵,出門不遠有家老字號,明天我帶你去前門的全聚德吃烤鴨。”


    吃麵的過程是小叔回憶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自己的父親,夏雲潔從小叔的嘴裏了解到父親的兒時以及父母結婚的過程,夏雲潔麵在嘴裏心在往事,滿滿一碗麵是何時吃完的,麵的味道是什麽全然不知。


    人們常說要做個完整的人,什麽是完整,對夏雲潔來說,缺失的就是人生記憶的完整,就像電腦裏的片段,是剪輯的,有時是打不開的,一旦打開了,某些運行程序被破壞了,留下的又是不完整。那晚,通過小叔的複製和粘貼,總算圓了夏雲潔骨髓深處一幅父親的魂和母親的魄。


    在北京的五六天,夏雲潔的認親行程馬不停蹄,當得知眾親屬在“文*”初期遭受衝擊眾叛親離時,一股酸水湧上鼻尖,曾幾何自己親率紅衛兵抄自己的家,鬥自己的母親,而母親至死不渝,不肯承認自己是愛新覺羅的孝子賢孫,目的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前途和將來,夏雲潔在悲傷的同時,暗暗慶幸父親明智的選擇,否則,他在國內的災難也會和眾親屬一樣,甚至還要悲慘,還要……。


    好在有周總理的保護,眾親屬中包括叔爺爺等一批人才能活到今天,其中,也包括自己上大學,夏雲潔在心中暗暗地向上蒼祈禱,但願這樣的文化*革命再也不要發生了,否則,自己就是去了美國,將再無回頭之日,自己的婚姻又會像父母一樣天涯海角有名無實。


    夏雲潔在離開北京的前一天見到了叔爺爺,老人家高興的手舞足蹈眉飛色舞,特地在建國飯店安排了團圓酒席,在京的所有老老小小全部參加,還去八寶山公墓憑吊了溥儀,遺憾的是由於時間關係,不能帶夏雲潔去先祖的發祥地拜祭列祖列宗,孫祖約定,等夏雲潔辦妥赴美簽證後,一定攜手北上。


    當叔爺爺知道夏雲潔夫妻分居還未解決時,一雙明目頓時蒙上了一層陰翳,難道政協真如外界所傳的那樣隻會舉手,講話不響,無職無權?難道地方的各級部門對統*工作可有可無?難道我們愛新覺羅家族還是被當作欺壓對象?難道方秘書在騙自己?溥老當即撥通了安徽省政協主席辦公室電話,語氣軟中帶硬地聲明了自己的觀點和看法,要求在年底前務必落實和解決。


    夏雲潔見叔爺爺氣急敗壞的樣子,心裏既喜又憂,喜得是朝中有人好辦事,憂得是再遇到天災人禍,調動的事還會擱淺還會打水漂,怪不得丈夫老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看來在中國辦成點事還非得靠老天爺幫忙。於是,反過來安慰叔爺爺,把自己的喜憂與國家的命運聯係在一起就釋然了。


    最後,當夏雲潔提起乾隆皇帝畫像的處理問題時,溥老伸手往下按了按,示意此事不便說也不能說,並告誡夏雲潔不要在任何人麵前提起畫像的事,也不要回答任何人的詢問,包括自己家族裏的人,否則,有生命危險。


    溥老的一番告誡讓夏雲潔雲裏霧裏不知所以,感覺兩幅畫像就像兩顆定時炸彈隨時會引爆,所以,心裏感到誠惶誠恐,自己剛要提起雙龍戲珠,叔爺爺的告誡又從耳邊響起。


    “小潔啊――,今後凡是與列祖列宗有關聯的物品,你千萬不能自作主張,上次捐獻雙龍戲珠不能怪你,但是,我有預感,在美國的幾個族人一旦知道了,可能會對你不利。”


    “叔爺爺,我定居美國和遺產繼承能不能分開,其實,我並不想去美國。”


    “是啊――,這又是一對矛盾的兩麵性,忠孝難兩全啊!不去繼承遺產就是不孝,定居美國就是對祖國的不忠,對祖上的背棄,所以,做人難啊――!”


    祖孫倆還談到一些不被外人知曉的敏感話題,以及高層權力更替的微妙話題,聯係起來,兩幅畫像更不能出手,必須投鼠忌器。


    入夜,夏雲潔還在床上輾轉反側,從話語中感覺叔爺爺的態度與上次見麵時有了變化,對時局的看法多少有些憂心忡忡,憑叔爺爺的人生閱曆和經曆,樹欲靜而風不止,可能他已經嗅出點什麽,難道愛新覺羅家族又要遭遇什麽不測嗎?


    相見亦難別亦難,族人親屬分手在火車站月台的一刻,道不盡的千言萬語,訴不完的來日方長,夏雲潔再一次為了親情流淚已時隔多年,在與親人擁抱告別的瞬間,感覺父母在天之靈又一次像流星一樣從眼前劃過,孤雁歸巢,相信父母在天國之上一定會護佑和庇護自己平平安安一生走好的。


    南下的列車時停時開,空氣中的氣溫越來越熱,車到武漢熱浪滾滾,四大火爐之一的武漢依然雄風不減,離開船的時間還早,夏雲潔坐在候船室東張西望,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定睛一打量,是鐵皮,夏雲潔急忙扭轉臉,裝出沒看見的樣子。心想,這個家夥整個夏天沒在丈夫家露臉,原來在東馳西騁,他到武漢幹什麽來啦?


    “吆――!這不是小夏麽。”


    鐵皮的身影杵在夏雲潔當麵,夏雲潔感覺像在商場偷東西被現抓――人贓俱獲,皮笑肉不笑且無地自容。


    “啊――,怎麽是你?”


    鐵皮西裝革履,手提考克皮箱,萬寶路香煙叼在嘴上,臉曬的漆黑,像希*勒似的一頭軟不拉幾的黃頭發耷拉在前額,且神情疲憊。


    “小龍怎麽沒有和你在一起?”鐵皮說時扭頭四下瞧了瞧。


    “你怎麽在這裏?”夏雲潔反答為問。


    “做點生意。”


    “做什麽生意?”


    “跑腿炒批文。”鐵皮神秘兮兮的樣子。


    “這是什麽生意?”


    “一本萬利的生意。”


    “好啊――!,等你發了財,不要忘了拉小龍一把。”


    “嘻――,你是抱著金娃娃裝窮,過兩年,頂多兩年,你和小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我聽不懂。”夏雲潔對鐵皮的調侃並不受用。


    “書呆子,”鐵皮在心裏輕輕罵了一句,“透露點消息給你,中央正在研究引進外資,到時,你的愛新覺羅遺產可以大放光芒了。”


    “誰告訴你我有遺產?”


    “嗨――,我又不會問你借的,你怕什麽,到時,來個中美合資總可以吧。”


    兩人各揣心思,話不投機,東拉西扯,消磨時間。


    開閘放人上船,鐵皮直奔自己的二等艙,轉了幾圈密碼,打開考克皮箱,大拇指在舌頭上一舔,一張一張數點人民幣,鐵皮一邊數一邊罵:“他媽的,票麵太小,把老子的手都數算了,人民銀行行長應該我來當,印他個100元麵額大鈔。”


    鐵皮認識的高幹聯係上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賣批文,就鳳凰牌自行車和飛躍牌電視機兩筆生意撈了個金缽滿盆,所以,鐵皮成了改革開放的第一批萬元戶,鐵皮有了大把大把的錢無處可花,坐飛機要憑縣級以上證明,住大旅館要介紹信,鐵皮有錢找不到享受,隻能看著一堆花花綠綠的人民幣空喜歡,為此,鐵皮感到煩惱和苦惱,覺得人解決溫飽後還是跟動物差不多,區別不大,是人還應該有精神生活,那麽,什麽才是精神生活?鐵皮問了好多人,答案不盡如人意,除了打牌搓麻將還是搓麻將打牌,缺乏新意,鐵皮想起龍天翔跟自己講的一個先吃後唱還是先唱後吃的故事突發靈感,對了,搞個娛樂場所,讓那些和自己一樣吃飽了撐的可以飯後消遣消遣,可以睡前活動活動,特別是那些像自己一樣走南闖北的生意人應該有個解決性饑餓的地方和場所。即然是改革開放,女人身上的那個玩意兒也應該開放開放,不能老守住閨房寸步不離,男人身上的那個玩意兒也應該開發開發,不要老守住一畝三分地安份守己。


    再跨出二等艙時,江風卷起鐵皮那希*勒式的披額黃發,徑直步向四等艙的夏雲潔。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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