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09-22


    7月的上海,正好是梅雨季節,空氣中彌漫著氤氳的濕氣,盡管吊扇的葉片在猛烈地劃動,身上的汗水還是一層接一層,直到下半夜濕氣減弱了,身上不黏了,瞌睡蟲才堂而皇之進入龍天翔的神經和軀體,熟睡的奏鳴曲也跟著堂而皇之響徹了屋宇。


    好像眼睛才閉上片刻,耳邊響起鐵皮的嚷嚷聲;“醒了,該醒了,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天之際在於晨,時間是生命,賺錢要趕早。”


    “哎呦——,什麽晨啊早啊的,你這是在催命。”龍天翔眼睛沒睜開,先嘰咕起來。


    “回來了也不打聲招呼,要不是我二姐在車站看見你,我還以為你不要家了,不要朋友了。”


    “你剛才說什麽?時間是生命?你這不是廢話麽。”


    “嗨——,最時髦的語言,剛從廣州批發過來的。”


    “厲害,真厲害,去年玩批條,今年玩批發,明年再玩什麽?”


    “明年玩鬥私批修,共產黨一貫是一鬆一緊,趁鬆的時候抓它一把,不抓白不抓。”


    “抓什麽?”


    “抓米(方言:即錢)呀——!還能抓什麽?”


    “嗨——,你的腦袋除了米還是米,你那台灣的姑父給了你多少米?”


    “屌,本來講好到上海來投資,一圈考察下來,拍拍屁股就走了。”


    “為什麽?”


    “光審批蓋章要一百多個,生命就這樣被時間消耗了,跑到廈門去了。”


    “人家那裏是特區,政策肯定和上海不一樣,哪天上海也成了開發區,你姑父還會回來的。”


    “上海成開發區?頭發等白了也不一定等得到。”


    “為什麽?”


    “你想啊,國家財政部的一半稅收靠上海,萬一有什麽差錯,中央拿什麽去安定團結。”


    “你鐵皮在哪裏學的一套一套的。”


    “上麵。”


    “就是那個高幹?”


    “小龍,聽說還有大的動作,要和國際接軌,允許紅燈區在新開的五星級飯店過把癮。”


    “不可能,你不要忘了,中國是社會主義國家,那能隨便拉屎撒尿。”


    “傻了吧,你老婆在美國,你是鞭長莫及,要是有個紅燈區,想什麽時候尿就什麽時候尿。”


    “你去尿過啦?”


    “在深圳尿過幾次,不要太開放哦。”


    “你能進深圳?要有通行證的。”


    “嗨——,有專車接我過去。”


    “你小子當心點,不要成了共產黨收緊的第一批人渣。”


    “怕什麽,上麵有人,不怕。”


    “對了,你去年跟我說起的好像是。”


    “開一家不要介紹信的旅館,隻要有錢就能住,免得有錢沒處花。”


    “開了沒有?”


    “開了屁,私人不讓開,還非要有一個外商才算中外合資。”


    “可以叫你的姑父出資掛名,你當外商總經理。”


    “早就想到了,我那姑父不懂這一行,不願投資。”


    “噢——,我知道了,可能是你姑父對你不信任,看你咋咋呼呼的樣子。”


    可能是龍天翔的一句話戳到了鐵皮的痛處,幾次張了張嘴都沒有圓出一句正話,卻又開始了篡詞改句。


    “哼——,窗縫裏看人,我看他那個南風窗是刮不到我了,什麽親姑父,還不如共產黨老革命。”


    “廢話,你那姑父是國民黨,怎麽能跟共產黨比,四?一二大屠殺,皖南事變,還不都是國民黨幹的。”


    “這你不要亂講,四?一二大屠殺那年,我姑父還在黃埔軍校讀書,皖南事變更扯不上了,我姑父作為遠征軍被派到緬甸打仗去了,在外國。”


    “好了,不跟你爭了,你又不懂曆史。”龍天翔自詡為史通,老拿曆史壓鐵皮。(.好看的小說)


    “怎麽不懂,老毛說過,曆史是人民創作的。”鐵皮有點不服氣。


    “錯了吧,不是‘創作’,是‘創造’,你又要亂改詞。”


    每當鐵皮亂改詞被龍天翔揪了尾巴總有自衛的理由,以前說龍天翔是重點中學出來的,自己是豬臨東(臨東中學的校舍前生是養豬場)出來的,現在又改成了龍天翔是大學生,自己是社會青年,就好比是諸葛亮和張飛,不在一個檔次。


    兩人說話間,龍天翔連打了幾個哈欠,還想趁早涼多睡一會兒,於是,就想長話短說。


    “喂,你這麽早來有什麽正經事?”


    “呦——,你不說我差點忘了,聽你小弟說你要去美國,是嗎?”


    “你不提我也差點忘了,你想帶點什麽東西?”


    “我想要的東西你帶不了。”


    “你想要什麽?”


    “帶個金發碧眼的女郎給我,你能帶嗎?”


    “可以啊——,保證帶本印有金發碧眼女郎封麵的畫報或雜誌給你。”


    “你能把這種雜誌帶進來,我付你100元。”


    “好啊——,你說的,我帶它100本,就是一萬元。”


    “如果你帶不回來哪?”


    “我付你一萬元。”


    “阿龍,你輸定了,你在蕪湖不知道上海海關的條文,進關要開箱檢查的,國外雜誌是一律不準帶進來的。”


    “是嗎?”


    “就像中國的文物不準帶出去一樣,屬於違禁品。”


    鐵皮說到文物,龍天翔心裏咯噔了一下,要是妻子讓自己把兩幅畫像帶去美國怎麽辦?龍天翔的思想開了小差,鐵皮顯得有點不耐煩,抓緊時間把一年前在病房裏說過的話又一古腦兒倒了出來,臨走還不忘關照一聲:“最少50萬美元,一家不夠拉兩家,記住了。”


    鐵皮急著要走,是因為新談的女朋友約他在陸家嘴公園見麵,時間是上午8點,所以,鐵皮特地穿了一件夢得嬌襯衫,配上金利來領帶,下穿鐵灰色西褲,腳蹬荷蘭式皮鞋,皮鞋裏麵是一雙卡普絨絲襪。這套行頭代表了當時男士的瀟灑、風度和地位,一般在外貿公司上班的男人穿上後更顯優越感,假如再手提精致考克箱,那才叫出人頭地高人一等。


    鐵皮想高人一等,但是,他的個頭卻低人一頭,矮矮胖胖的身材,贏來了另一個綽號——拿破侖,這是他的新女友在背後對他的稱呼。


    “這個拿破侖怎麽還不來。”麗麗揮動著手絹,盡可能保持臉麵的清潔。盡可能維持麵霜不被汗水融化。


    公園的大門在兩個車站的中間,鐵皮一看手表,時間還早,所以,在81路終點站下的車,這樣,往回走的時候,立新船廠的一堵牆正好可以遮蔭。


    “死腔,怎麽才來?!”


    “啊呀——,對不起,坐車過站了。”鐵皮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才7:51分。


    鐵皮很紳士地掏錢買了兩張門票,一毛錢找回四分,再買了兩根雪糕,掏出兩毛,又找回四分,見一個要飯的叫花子坐在地上,順手將找回的零錢往叫花子麵前的搪瓷碗裏一扔,發出一陣丁零當啷的響聲。


    “要死啊!給這麽多,一根雪糕沒了。”麗麗心疼的直埋怨。


    “這你可不懂了,有句話說的好,今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會來。”


    鐵皮這次的改詞是故意的,原句“還複來”,鐵皮老把“還”(huan)念成“hai”,覺得“還複來”不順口,所以,故意把“複”換成“會”,又好念,麗麗又聽得懂,一舉兩得。


    可是,麗麗並沒有聽懂,還以為是男友對自己的美譽,稱自己是千金小姐,但是,心裏還是不受用。


    “什麽意思麽,才見了幾次麵就想散啦?是不是還有千金在等著你?”


    鐵皮弄巧成拙,想解釋,又言不達意,情急之中,搬出了龍天翔。


    “是阿龍說的,你要再不明白就去問他。”


    “哪個阿龍?”


    “你忘啦?!就是上一次我對你提起的那個大學生朋友,人家是一等的水平。”


    “他能跟氣壓式水瓶比嗎?那才是一等的水瓶,倒水不用揭蓋子。”


    麗麗自從見到氣壓式水瓶後,就開始盤算結婚的嫁妝,老一輩用的竹殼子和鐵殼子水瓶太土,新出來的塑料殼子也不好,顏色太單調。


    那天,麗麗穿了條紅裙子,上穿白色短袖衣,腳蹬t字型搭扣的黑皮鞋,配上白襪子,再加上白淨的皮膚和油亮的黑發,全身上下紅白黑三色,不管是近看還是遠看,都像是一幅國畫,所以,鐵皮那雙肉裏眼像被肉住了一樣,更像x光鏡,從頭到腳來來回回地掃描,對麗麗的問話聽而不進。


    “嗨——,文君,哪天你把阿龍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好嗎?”麗麗對鐵皮三句不離口的鐵哥們產生了興趣。


    “等他從美國回來後再說。”


    “啊——?!阿龍要去美國?”


    “他老婆在美國,去探親。”


    “文君,你哪天也去了美國,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我去美國幹什麽?abcd都不認識。”


    “你不是說美國是天堂麽。”


    “像你我這種人,隻能到死了才能去天堂,活著就不要去天堂了。”


    “哼——!胸無大誌,隻會抓米,你能在中國抓出轎車洋房嗎?”


    鐵皮本想扛出龍天翔裝門麵,不料引火燒身,先“燒”去了頸脖上的領帶,再“燒”出滿頭大汗,耷拉在額頭的希*勒式披發甩了幾次沒甩開。麗麗賭氣獨自一人走在前麵,由於走的不順心,磕到了條石,一個趔趄,鐵皮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把抱住了麗麗。一抱一親之間,兩人不再議論天堂了,因為,他倆已經進了天堂。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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