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1-08-29


    回到上海的第一夜就露宿街頭是龍天翔萬萬沒想到的。


    當晚,小弟的女朋友不想回自己的家,這下可急壞了龍母,大熱天的,一個屋裏睡四個人,成何體統,於是,龍母發話了。


    “小婕,你可以回家了。”


    小婕看了看小弟,見小弟沒有吱聲,開始裝聾作啞。


    “小弟,你聽見沒有?”龍母見小婕沒有反應,轉向小弟催了一句。


    小弟看了看小婕,見小婕還在裝聾作啞,知道小婕已經離不開自己,於是,也開始裝聾作啞。


    龍母看了看架勢,覺得有點不對勁,如果再一味地強求,說不定小弟會發難,於是,退而求次:“小婕和我睡一床,你們哥倆睡一床。”


    “老太婆,煩死了,你就不能跟二哥睡一床!”


    小弟話音落地,龍母隨即連嚎帶哭:“你這個小畜生,你倆天天睡在一起,就不能離開一晚上嗎?你叫我和阿龍誰一床,傳出去,叫我怎麽做人,。”


    龍天翔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知道小弟是故意在和自己作對,知道半年之前一場兄弟鬩於牆留下的惡疾還在延續,於是,一言不發,默默地轉身離開家門,頂著星光迎著街燈漫步獨踽,走累了,心也累了,便席地坐在人行道的台階上,數著一輛輛駛過的車子,看著一對對情侶的身影,羨慕著一叢叢納涼的人群。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駛過的車子越來越少,情侶的身影無影無蹤,納涼的人群回家安歇,整個街麵上隻有龍天翔一人在觀星星看街燈。又一個小時過去了,龍天翔仿佛回到了數年前的灣址守魂夜,不知道蘭若英會不會顯身,那一夜的雪好大好大,蘭若英從雪花飛舞中降臨,像一朵絢爛的蘭花,花蕾慢慢綻開,先是一瓣,再是一瓣,一瓣,兩瓣,三瓣……,一朵,兩朵,三朵……,花蕊叢中慢慢升起一個小人,再慢慢變大,再慢慢飄落。


    “龍哥,我知道你會來的,我一直在等你。”蘭若英邊說邊拂去龍天翔肩胛上的積雪。


    “小蘭花,你不該離開我,你不該離開這個世界。”


    “龍哥,你知道我在瞑目的一刹那想到的是誰嗎?”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想我。”


    “不!我想的是我的父母,因為,我的魂要回家,你沒有給我一個家呀!”


    家——,對一個女孩而言,一生有兩個,一個是父家,另一個是夫家,假如蘭若英有了夫家,可能會在瞑目的一刹那想到丈夫,假如有了孩子,可能會先想到兒女子孫,所以,親情永遠排在愛情的前麵,因為,愛情是有時效的,而親情是沒有時效的。


    家——,不就是婚姻麽,女孩注重家,更注重婚姻,沒有婚姻,何其為家,蘭若英缺的就是婚姻,聽閔浩說,等他出獄後,蘭父要為他和蘭若英倆辦一場陰陽婚,讓小蘭花在陰曹地府有個歸宿,存個念想,假個名份。


    啊——!人啊人——,情啊情——,順讀是人情。反念是情人,自己和小蘭花隻能是情人的關係,連陰陽婚都不配,假如蘭若英對父母的安排不滿意不樂意,又像上次包辦婚姻一樣找到自己怎麽辦?


    恍恍惚惚中,龍天翔像得了熱病,不知冷不覺寒,有時一人自言自語,有時兩人對話,時而笑時而哭,時而大聲吐氣,時而輕聲歎息,子時過了,醜時去了,寅時轉卯時,蘭若英抬眼看看東方。


    “龍哥,天快亮了,我要回去了,不要忘了在夢裏想我。”


    “小蘭花——!哥會想你的,24小時想你,哥等你投胎做我的女兒。”


    。


    龍天翔抬頭仰望著璀璨的星空,希冀蘭若英的亡靈能夠出現,但是,子時過了,醜時也到了,望眼欲穿看破蒼穹,盼望中的蘭若英像空氣一樣無影無蹤,冥冥之中,龍天翔好似聽到蘭若英氣若遊絲般的詛咒——我的龍哥啊!你也有跟我一樣的今天,你沒有給我一個家,讓我成了孤魂野鬼,你哪?你的家呢?你的家在哪裏?你說會想我的,會24小時想我的,你想我了嗎?清明節你來看過我嗎?冬至夜你為我燒過香嗎?報應!這就是報應!!你還要讓我投胎當你的女兒,我已經空等了兩年,我倆是愛情不再,親情也不配,我現在已經和閔浩結了陰陽婚,他才是我的夫君,你算什麽?你不過是一個懦夫,不過是一根銀像鑞槍頭。


    龍天翔掩麵啜泣哽咽聲聲,與蘭若英的愛情不再,與春雅芬的愛情不存,與妻子天各一方愛情難再。眼下,連同胞手足的親情也難以為繼,小弟欲將他掃地出門而後快,大寶裝聾作啞躲在房裏不啃一聲。顯然,龍天翔已經成了一個不受歡迎的人,成了一個多餘的人。


    “阿龍啊——!你怎麽坐在這裏?急死我了,我找了一大圈都沒找到你,大寶說了,讓你去他的房裏睡覺。”


    龍天翔沒想到母親會半夜三更找自己,假如不回去,母親肯定會呼天搶地的,更沒想到大寶會力挽狂瀾,可是,心裏還是有點不踏實。


    “媽,是大寶親口對你說的嗎?”


    “是的。”


    “嫂子說什麽啦?”


    “她沒說什麽,估計,他們夫妻倆商量過的,快回家吧,大寶還在等你。”


    “好吧,不過,媽,明天你幫我去打聽一下,什麽地方有空房子借。”


    “好的,媽會幫你打聽的,咳——!想不到回到了上海連一張床也找不到,真是造孽啊!我看,你還是早一點去美國吧,媽不想再拖你後腿了。那個小強盜不是人,六親不認,我真想一刀殺了他。”


    。


    “來來,阿龍,叫你下班來我家,是為你洗塵,為你接風,麗麗她一早就去菜場買了幾樣好菜,聽說你喜歡吃糖醋魚,特地買了一條黃花魚。”鐵皮邊說邊打開啤酒蓋子,一串白沫湧出酒瓶。


    “阿龍,你和文君現在一起上班,你就幫我好好看牢他,如今外麵花嚓嚓(方言:即不正經)的女人多的不得了,誰有票子就瞄準誰。”


    “不會的,你放心,鐵皮即使有那個賊心也沒有那個賊膽,他的心思都用在搞事業上了,你看,家裏多氣派,多現代化,哪像我,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嗨——!你的老婆在美國等著你,錢多的麽克麽克(方言:即不得了的意思),我家還抵不上你家一個小指頭。”


    “來來,喝酒喝酒,阿龍,不要去理她,女人就知道錢,有錢能使鬼推磨。”


    “什麽話——!現在是有錢能使磨推鬼了,倒過來了,”麗麗搶白了一句,還不過癮,“告訴你,現在誰有錢誰就是他爹。”


    “去去,廚房裏的菜不要燒糊了,男人說話少插嘴。”


    “阿龍,你看,整個一個大男子主義,認識一個老首長就不得了了,草雞變鳳凰了。”


    麗麗嫁給鐵皮純粹是看中鐵皮的一房一廳單門獨戶,所以,在外表上總覺得自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虧了,按她的話說,就是得錢不得人,得人不得錢。盡管如此,麗麗還是真心實意地死心塌地地跟著鐵皮過超前的日子,別人家還在為一台黑白電視機忙活的時候,他們家已經是進口的彩色電視機,別人家還在為三餐發愁的時候,他們家已經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所以,不要看他在鐵皮麵前咋咋呼呼,其實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對鐵皮是一千個百依百順,一萬個服服帖帖。


    龍天翔半杯啤酒下肚就開始哈欠連連,還連打了幾個噴嚏,感覺上下眼皮在打架,嘴裏在吃著糖醋魚,心裏想的是晚上在哪裏睡,會不會又和昨晚一樣來個露宿街頭。


    “阿龍,我看你精神不好,是不是下午看資料看累了?”


    “不是,”龍天翔晃了晃腦袋,“昨晚沒睡好。”


    “下午在辦公室裏怎麽沒補睡一下?”


    “想睡,太冷了,不敢睡。”說完,又連打了幾個噴嚏。


    “你感冒了,空調房裏一冷一熱,明天多帶件外套。噢——,對了,樊老板來過電話嗎?”


    “哎呦——!你不提我差點忘了,樊老板叫你明天上午去新錦江飯店1305見一個人。”


    鐵皮聽後眨了眨眼睛沒吭聲,龍天翔以為他沒聽見,又重複了一遍,鐵皮才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然後從拷克箱裏取出兩張硬卡。


    “拿去,你的月票,要是昨天就給你,今天就不會被查票員的當成逃票了,都怪我,你啊——!離開上海這麽多年,快要成阿鄉了,哪有乘車不買票的。”


    “售票員問我是不是公司的,我想我是公司的,是天地工貿公司的,誰知道她說的是公交公司。”


    麗麗聽了狂笑不止,一口飯從嘴裏噴出來,龍天翔坐在她對麵,臉上身上,甚至脖子裏都飛進了飯粒,急忙起身去衛生間,照見鏡子裏的自己,嚇了一跳,突出的顴骨像半個雞蛋,額前的密發少了一半,醉眼朦朧裏的自己成了電影鏡頭裏的漢奸和叛徒,越看越沒人樣。打開水龍頭胡亂衝了把臉,緊跟著連打了幾個噴嚏,感覺嗓子眼裏有點刺疼,頭有點昏昏沉沉的,而且,開始流鼻清水。


    “鐵皮,家裏有速效傷風膠囊嗎?”


    “有,我去拿。”麗麗搶先去打開五鬥櫥的抽屜。


    “阿龍,剛喝酒不能馬上吃藥,要過一會兒。”


    “知道了。”


    離開鐵皮家,龍天翔搖晃著身體摸黑下了樓道,剛要走出樓梯口,突然想起鐵皮給他的公交和輪渡月票忘了拿,正要轉身回去,從樓上蹭蹭奔下一個黑影與龍天翔撞了個滿懷。


    “哎呦——”,兩個黑影同時哎呦了一聲,原來是鐵皮。


    “阿龍,那盒速效傷風膠囊過期了,不能吃,換一盒。”鐵皮心急火燎搶過龍天翔手裏的速效傷風膠囊。


    “我的月票忘了拿。”龍天翔也心急火燎地回了一句。


    “你等著,我去拿。”


    鐵皮蹭蹭上樓的腳步響起的同時,樓上傳來麗麗的尖罵聲:“小氣鬼!明明是我昨天才買的速效傷風膠囊,怎麽會過期,神經病。”


    (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情離情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石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石磨並收藏情離情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