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等國子監的士子下了學,澄心借了國子監的馬車,送燕芙蓉到定遠侯府。燕芙蓉雖回到了有著不堪回憶的故地,臉上的笑意卻有些止不住,經過一層又一層的通報,終於進了正秋堂,往來的小丫鬟們都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連雲霧也一反平日裏的刻薄,見了她一個字也不說,沉默疲憊地將她領進了正房。


    燕芙蓉心中的快樂讓她的眼睛裏再也看不到別人,這些異樣都沒留心注意到,隻是笑從雙頰生,如何也忍不住。


    到了正房,燕芙蓉見鬆煙站在堂屋裏等她,笑著迎了上去,想要拉住鬆煙的手,把這幾日發生的事都一一告訴她,忽又想起引路的雲霧還在,便連忙停下來要先行禮。誰料雲霧在一旁並沒有注意到她的舉動,恍惚地行了禮,便自己退下了。燕芙蓉心裏生出疑惑的念頭,又轉瞬即逝,她上前站到鬆煙麵前,笑麵如花地說道,“鬆煙,表哥認出我的筆跡了!”


    鬆煙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徑直問道,“您和友青少爺相認了?”


    燕芙蓉搖了搖頭,甜蜜地說道,“還沒有,中元節後表哥回到國子監,昨天看到我在他的藏畫裏所留的詩句,立時就知道是我的字跡。”


    鬆煙忍不住問道,“您沒有趁機與他講清楚?”


    燕芙蓉嬌俏的皺了皺鼻子,說道,“你是沒有見到他那傻樣兒,就認準了我一定是回過定遠侯府。偏偏中元節那****還確是同澄心到城外去了一趟,國子監也有我出入的記錄,我想著表哥無論如何也不會信的,便沒有說。”


    鬆煙傻傻地問道,“您當著表少爺的麵再寫一幅字不就罷了?”


    燕芙蓉好心情地捏了捏鬆煙的臉蛋,笑嘻嘻的說道,“傻鬆煙,那多沒有意思?我等著表哥驀然回首呢!”


    鬆煙心疼道,“您一日不與他相認,便要多做一日丫鬟,怎麽受得住?還是早日告訴他實情,也好早日回侯府來。”


    燕芙蓉聽她這樣說,便愣住了,仔細打量起鬆煙,見她神色認真,撒嬌說道,“怎麽忽然提起回來的事了?”


    她不說便罷了,她提起話來,鬆煙像是終於找到依靠的小孩子,忍不住垂下頭,劈裏啪啦的掉下了眼淚。燕芙蓉被她少見的淚水嚇了一跳,連忙扶著她一同坐在了羅漢床上,心疼地問道,“是不是邵鼎那小人又來正秋堂裏找事?”


    鬆煙情緒崩潰了片刻,便鎮定了下來,正舉起袖子去擦自己的淚水,聞言便說道,“與侯爺無關,是因為霧兒,霧兒去了。”


    她說道這裏,又有些不忍,燕芙蓉在一旁眼睛裏滿是茫然,回想了片刻,才問道,“可是雪芽帶著的那個?”


    鬆煙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她。昨天入了夜,我回到咱們院子裏,在抄手遊廊被潑了一身狗血,後來問出是霧兒……”


    燕芙蓉忍不住怒氣衝衝地打斷她,“霧兒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把那汙穢之物潑到你身上來?她怎麽去的?”


    鬆煙被她嚇了一跳,愣愣回答道,“今天早上發現的,說是吞了自己的金耳環。”


    燕芙蓉冷冷哼了一聲,握住鬆煙的手,安慰說道,“真是便宜她了,別怕,鬆煙,以後若是再有這樣目無尊上的,直管叫來牙婆發賣了!”


    鬆煙見她神色,一瞬間仿佛見到了多年前高坐在椅子上,需要自己抬頭仰視的燕夫人。身體深處忽然生出的冰冷,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鬆煙忍不住說道,“霧兒一直同雪芽關係親近,我罰了雪芽禁閉之後,想來是聽誰說了幾句嘴,她又向來是個膽大的,才幹下這些糊塗事,若是慢慢教一教,說不定還是能扭回來的。”


    燕芙蓉不耐煩地說道,“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不是個蠢材,便是個殺材。左右都犯不著在她身上費心思,既然已經死了,便不提她了。”


    鬆煙低低說道,“霧兒的生日在九月,今年,還不滿十歲呢……”


    燕芙蓉沒聽清她說了什麽,隻是細細思索了,便向鬆煙問道,“這事情的來龍去脈你問清楚沒有?她潑出來的血是從哪兒來的?誰給她的?”


    鬆煙被問住了,愧疚地搖了搖頭。燕芙蓉緊繃的心神忽然放鬆了些,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她的額頭,說道,“可真是不讓人省心,前幾年不是把府裏的事處理的極好嗎?我還以為我出了府去,你是半點不用操心的。”


    鬆煙捂著額頭,自己想了想也奇道,“從前做丫鬟,沒有道理偏偏硬出頭的時候,做起事來還有些條理,如今到了您身體裏,反而手足無措,一籌莫展的了。”


    燕芙蓉笑起來,鬆煙又說道,“雪芽像是覺察出我的破綻了,雲霧心裏恐怕也有些生疑,棲霞院那邊可能也生了敵意……小姐,我對你不起,一件事都沒有做好,淨給您添亂了。”


    她說到這裏,長長舒了口氣,說道,“您這侯夫人實在是不好做,好在您回來了,咱們還是快些換回來吧,我還做丫鬟,您還做小姐,這日子,我真是過不成了!若是還交在我手裏,不說這侯府得破敗了,恐怕這正秋堂裏的人我都保不住。”


    燕芙蓉見她殷切地看著自己,沉默了片刻,忽然慢慢將自己的手從鬆煙的手上拿了回來。鬆煙一怔,強笑著說道,“小姐,雪芽和雲霧已經起疑了!紙包不住火的!”


    燕芙蓉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指甲,輕聲說道,“那就把這兩個人找個理由拖出去杖斃了。”


    房間裏靜靜地,燕芙蓉這句話像是一塊落在地上的石頭,擲地有聲。


    鬆煙啞口無言,片刻後僵硬地站起身來走進梢間,從拔步床上的矮櫃裏摸出了一個荷包,走出來遞給了燕芙蓉。燕芙蓉接過來,打開荷包向裏看去,見是幾張銀票,一旁鬆煙已經說道,“前幾日玉陽公主到侯府裏來,趁著亂,讓丫鬟換了幾張銀票,備著給您防身用的。以後……以後府中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您若是一切安好,就再也別到府上來了。”


    她說完,跪下來向燕芙蓉磕了頭,額頭抵著手掌,聲音沉沉的說道,“就當這府裏和您再沒關係。”


    燕芙蓉眼睛裏漸漸生出淚水,正要把鬆煙扶起來,剛伸出手來,便想起袖筒裏韓友青寫給自己的信。來侯府的路上,她在馬車裏已經忍不住拆開來讀了一遍又一遍,有些句子已經記在了心裏。


    她慢慢把起伏的情緒壓了下去,逼著自己站起來出門去。


    等她走了,鬆煙緩緩抬起身子,像是沒有盡頭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她無力地跪坐在地上,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低聲說道,“從今天起,我就是定遠侯夫人,燕芙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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