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紋哥哥的病是個什麽情況,幾個大夫已經是心照不宣,藥照開,卻不保保證一定能治好,隻說著“先吃著藥試試。”


    如此拖了大半個月,情況卻越加惡劣,那屋子臭到連人都近不得,李氏也懶得伺候,諸事都讓善長的妾去做。


    那妾細皮嫩肉的樣子,被刁難也一聲不吭,看著倒讓人可憐。


    秋紋的老子娘被大夫說的有了希望,整日求神拜佛,盼望兒子能夠好起來。


    可是善長的病卻沒有像他們所想的那樣好起來,漸漸的連神智都不清了,吃喝拉撒都要人服侍。


    等冬日裏第一場雪下來的時候,就傳出病危的消息來。


    屋裏爐火燒得很旺,熱氣融融,厚厚的牆完全隔絕了屋外的風雪嚴寒。溫度適宜,可滿室的氣味卻極其古怪,臭味、藥味還有濃鬱熏香的味道交織在一起,令人聞之欲嘔。


    “娘,怎麽辦啊?”李氏捂著眼睛哭得傷心欲絕,她何曾想過這樣的結果,善長再不中用再病入膏肓,那也是她的男人,她從來不敢想象自己成為寡婦的樣子。


    花氏整個人都迷瞪瞪的了,望著**病得不成人樣的獨子,直恨不得代他病了。隻恨老天爺不開眼,大夫治好了兒子的妻妾,偏偏沒治好兒子……


    這是要了她的命了!


    這時,兩個穿著一色墨綠色鑲邊交領長襖額婆子從門外進來,還未說話就皺起了眉頭,這味道實在是讓人難受得緊!


    好歹想到自己的差事,這才強忍著惡心,冷聲道:“時候不早了,趁著這會兒雪小,咱們還是趕緊走。”


    按著規矩,丫鬟婆子們生了大病都要搬出後院,養好了病再進來。就怕傳給主子們。留秋紋的哥哥在院子裏,已經是例外中的例外,不過如今看來,還是沒福氣。病得隻剩下了一口氣。


    這馬上就要過年了,死個人在府上可不晦氣,再也拖不得,今兒無論如何也要將人搬出去。二太太已經在外頭準備了地方,隻等人搬出去就能住了。


    “這會兒……”花氏看了看外頭雪粒紛飛、寒風凜冽的樣子,打了個寒顫,扯著婆子的袖子哀求道:“老姐姐。我兒子病得厲害,受不得凍,再緩緩吧。您要是不好回主子的話,我親自去求太太。”


    那婆子立馬扯回了袖子,冷笑一聲:“你們也別太得寸進尺,這滿京城打聽打聽,哪家的佃戶像你們這樣蹬鼻子上臉……兒子染了髒病還拖到主子府上來,說出去也不怕人家笑掉大牙。老天爺不保佑。還怪得了誰?要是年節裏死在府上,滿府上上下下百口子人可不都沾了晦氣。”


    另一個婆子袖手接口道:“你以為咱麽府上的太太是誰,讓你你想見就見。想求就求?說的不好聽,你女兒才是個通房,比丫鬟高了一指甲蓋兒那麽多,太太進門後還一直沒得過主子傳喚,能有幾分麵子,能賠這滿府人的損失?快別囉嗦了,趕緊隨我走,要是明年損了財運、福氣,那可都歸罪在你們頭上!”


    花氏急得直搓手,還要央求。卻聽得秋紋他爹的一聲暴吼:“收拾一下,咱們走。”


    “老頭子……”花氏驚的忘記了言語,下意識的聽了話去整理東西,走了兩步猶自不可置信的將回頭看了一眼。


    隻見一向精明能幹,凡事都留條後路的老頭子,居然難得的一副一往無前的架勢。對著前來的婆子豎起了眉毛。


    兩個婆子對視了一眼,笑道:“這樣便好,你們且趕緊著。”


    這屋子臭氣熏天,誰也不耐煩多待。


    秋紋也提了個小包袱來送行,伏在已經昏迷過去的善長被上大哭一場,直到婆子催了,這才放下包袱裏的一套新衣,一雙新鞋,哀哀哭著離去了。


    兩個婆子都是能幹的,不到半日就安頓好了秋紋一家,回來和雨竹回話。


    本也隻是小事,雨竹就沒有多問,給了賞錢就打發她們下去了。


    很快到了月底,季氏便團團忙碌了起來,家裏的事情一大堆,管事的媽媽和丫鬟婆子們更是忙得不行,掃塵、擦洗、貼桃符、從庫房取年裏的擺設……


    唯一的好處就是因為孝期,所以年節時的宗祠祭祖規模小了很多,早早通知了旁支不用來國公府,倒是給季氏減了不少壓力。


    這天晚上,雨竹正在給晞哥兒的小襖兒做最後的修飾整理,華箬肅著個臉進來了。


    “太太,春曦居那邊來人了,太夫人叫你過去。”


    雨竹一怔,眉頭就皺了起來:“這會兒?可有說是什麽事?”


    華箬迷惑的搖了搖頭:“隻來了一個小丫鬟,什麽也不懂。”


    雨竹就換了身衣裳,帶著丫鬟去了春曦居。


    還是新入住的院子,處處都是修繕過的痕跡。廊下明亮的燈光下,新粉的牆麵和新布置的鬆樹小盆栽相映成趣,整個院子都透著一股勃勃生機,果不愧她春曦居的名字。


    “給二太太上茶。”剛進門,諸邑公主就笑著吩咐丫鬟。


    笑著接過茶杯,放在桌上,雨竹迎上諸邑公主的目光,道:“您這會兒喊我來可是有事?”雨竹懶得再與她虛與委蛇——馬上程巽勳就要回來了,晞哥兒也要醒了,好好的一家三口時光可不要被她破壞。


    話音剛落,外頭小丫鬟的聲音傳來:“老公爺和二爺來了。”


    “喲,真是不巧,怎麽都回來了。”諸邑公主十分驚奇的站了起來,還微微笑著瞥了雨竹一眼。


    雨竹也緊跟著站起了身,向著進來的兩人微微福身。


    “行了,都坐下吧。”老公爺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緩緩在上首坐了下來。


    諸邑公主馬上端著茶杯遞了上前,笑道:“是您愛喝的大紅袍,今年的新茶……喝些熱茶好去乏。”


    老公爺神色微緩,含笑接了過來,輕輕呷了口茶,氤氳的茶香水氣蒸騰。他眉間的疲色就淡了許多,“這是怎麽了,這麽晚還在說話?”


    諸邑公主掩嘴輕笑:“隻是小事罷了……不過妾身想著,以後都是一家人。有些話便不想藏著掖著,就煩了二太太跑一趟。”


    “哦?”老公爺放下茶杯,看了雨竹一眼,又轉向了諸邑公主。


    雨竹雙手自然交疊,垂於小腹處,一派低眉順眼。


    諸邑公主笑道:“真不是什麽大事,本來隻是我們女人家的悄悄話。沒想到倒是驚動了你們爺們。”


    隨著她的動作,發間一支纖長的纏絲點翠步搖輕輕顫動,明翠的波觳蕩漾,“記得前些日子,二房裏一個叫秋紋的通房丫鬟家人來了,一家子老老小小在我跟前又哭又跪的,就想為寶貝獨子求醫看病,我心軟就留了她們下來。因為不方便插手二房的事情。就由著二太太領回了院子。”


    頓了頓,又道:“不久前還聽得二房請了好幾位大夫,我心裏高興得很。還以為自己也算間接救人一命,雖不如姐姐慈悲心腸,好歹也靠近了一步。”


    諸邑公主拿帕子點了點眼角,眼圈微紅,“哪知道最後人沒救回來,還因為年關將近給送走了……我聽了心裏不好受,想著安置的地方偏僻,也沒有好大夫願意去看診,索性就又派了個大夫去看看,年前也算給全家積德行善。可誰知竟然聽說了……”


    雨竹霍然抬頭,看著諸邑公主的眼波遲疑閃爍著掃到了自己的臉上,然後倏地止住了話頭。


    老公爺聽了半天,半清不楚的,忍不住追問道:“然後呢?”


    程巽勳墨眉皺起,看了雨竹一眼。


    “誰知道那大夫居然回來跟妾身說。秋紋的哥哥已經許久未有得到救治了!還說若是好好照料醫治,病情決計不會拖到如此嚴重的地步!”諸邑公主很是痛心的看了雨竹一眼:“……這又是何苦。”


    何苦什麽?


    不就是,自己是嫡妻,秋紋隻是一個小小的通房丫鬟,無妊無娠,根本對自己構不成丁點威脅,又何苦用這般狠毒的手段對付她哥哥。


    雨竹歪頭想了想,程巽勳當初是讓自己照看的,要是真的因為善長病重不治,那自然跟自己沒有一點兒關係。不過若是因為沒有得到醫治而病重甚至死亡,那就有些麻煩了……


    再說這個時候叫自己過來也是有用意的吧,偏巧湊了老公爺和程巽勳回來的時候,擺明了要讓自己受個教訓。


    “許久未有得到醫治?”程巽勳有些疑惑的重複一遍,沉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雨竹不至於這般小心眼,她平常連對秋紋都是色色周全妥帖,更別提是苛待她哥哥了!


    他抬眼看了諸邑公主一眼,緩緩垂眸,掩住眼底淡淡的厭惡。


    “怎麽會這樣?”雨竹緊跟著接了一句,聲音不僅更大更亮,而且中氣十足、怒氣衝衝:“是哪個去照顧的?快去找來,看我不打她板子。”


    “……莫動氣,自然是丫鬟的錯。”諸邑公主笑著啜了口茶,看的是老公爺,話卻是對雨竹說的。


    老公爺有些尷尬的低了頭……二媳婦處置一個通房丫鬟,有什麽了不得的,巴巴鬧出來這不是添事麽?於是幹脆趕人:“時候也不早了,老二和老二家的就先回去吧,查清楚了再來說一聲。”


    “是。”


    程巽勳和雨竹答應著站起身,躬身行禮。


    老公爺倦極,馬上就往淨房去了。


    雨竹走到了門口,忽的轉過頭,朝著諸邑公主綻開了一抹穠麗豔寰的笑容,嘴角輕勾,又帶上了幾分俏麗頑皮,似乎在說“你等著”。


    諸邑公主正低頭喝茶,並沒有看到,而身邊伺候的於媽媽卻看得清清楚楚,當即就有些暈眩,心砰砰劇烈跳動起來。


    對二太太動手,是不是錯了啊……還有,她們的計劃能成功麽?


    匆匆回了青葙院,不等程巽勳說話,雨竹就召了當初負責善長住的小院子的婆子進來問話。


    隻是不知道能不能問出些什麽,因為秋紋是通房丫鬟,本身能有個小丫鬟伺候著做做粗活,已經算是恩典,更別說是派丫鬟去照顧她哥哥了!


    國公府裏的丫鬟過得大多如副小姐,不說是心比天高,起碼也自有一股子氣勁在裏頭,即便是被派了過去,伺候也不會周到盡心,還不如親人的照看。


    她萬萬沒有想到煎好送去的藥居然沒被用到秋紋的哥哥身上……既然這般不當心,為何還要大老遠冒著被主子責罰的風險跑到國公府來?


    這家人究竟是怎麽想的,雨竹左思右想還是一頭霧水。


    來回話的婆子圓圓壯壯,頭發在腦後梳的油光水滑,與李氏頗有幾分相似,見了雨竹和程巽勳,忙不迭跪下。


    待聽得雨竹問話,她急了,忙道:“奴婢實在是不知情……因是太太吩咐,所以住了大半月,並不敢有絲毫怠慢。”


    “平常在床前照看的有幾人?”


    一旁沉默不語的程巽勳忽的開口。


    婆子唬了一跳,反應過來後忙恭聲回道:“隻有荷花一人。”


    她忍不住忿忿道:“那病就是臭,屋裏屋外都燃著最濃的熏香,這樣都衝不走那股子味道,旁人避之不及,隻有荷花被主婆逼著進屋去換藥喂藥。”


    “荷花……可是那善長的妾?”雨竹記得阮媽媽提起過,秋紋的哥哥是有一妻一妾的,妻子不樂意進去,那倒黴的應該就是妾了。


    “正是,剛納還沒多久。”婆子忙回道:“也給染了病,不過好在病症尚輕,和李氏一道都給治好了。”


    雨竹奇道:“為何他親娘不照看著,不是說隻有一兒麽,怎麽舍得交給一個年輕妾室照看?”


    再臭再麻煩,妻子可以退避,母親怎麽會躲開呢?


    婆子搖頭表示不知。


    “二爺?”


    雨竹轉頭看向沉著臉坐在炕上的程巽勳。


    程巽勳略一沉吟,冷聲道:“要查清楚……先把那荷花帶進來。”頓了頓,又吩咐:“華箬,你去喚秋紋。我倒要看看,是誰將這事傳到公主那兒去的。”


    華箬忙答應著屈膝行禮,退了下去。不多時,小丫鬟打起簾子,滿臉淚痕的秋紋就跌跌撞撞進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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