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風起(下)縷笛音隱隱飄蕩而來,水流淙淙,冷月清風。


    耳聽“忍不過一時耳,快在千古。”


    我心中一動,回頭笑道:“好呀,你騙人!原來這個故事你早知道了。”


    他一愣,笑了起來,道:“被你發現了。”


    輕輕握住我的手,低聲道:“這個故事,每次聽來,總讓人覺得蕩氣回腸。


    其實石崇其人並不見得有多好,然則這份愛情、綠珠的真情大義,卻始終流傳千古,感動人心。”


    我靠在他身上,輕聲道:“二哥,你覺得綠珠傻麽?”他微笑道:“很傻。”


    雙目注視著園中湛碧的湖水,緩緩道:“忍不過一時耳,快在千古……讓這樣一個女子為自己去死,石崇怎麽忍心?假若是我,倒是希望她能夠活的好好的,活的長長久久,不管為了什麽理由,都不要為了誰去死,因為生命,始終都是寶貴和值得珍惜的。”


    我抬頭看他,他的麵容在月光下清淡如煙霧,俊朗如朝陽。


    心中恍惚,不知是欣喜還是惆悵,低聲道:“照我看來,比自己愛的人先死,倒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這個世上的離別太多,活下來的人,隻是徒留感傷,又有何快樂可言?”他笑起來,手指一彈我的額頭:“傻丫頭,你的腦袋瓜子裏又在想些什麽?”抱住了我,柔聲道:“你怕我會象石崇一樣,被趙王倫之流殺死麽?小七。


    我不是石崇,也絕不會讓你當綠珠。”


    低頭凝視著我,緩緩道:“很多事情,其實並不如我們表麵所看到地那麽好。


    可是,我倒寧願你的世界是一片平安祥和,也不願你卷入到這些是非紛擾之中。


    小七。


    不管我和大哥如何爭、如何鬥,這些都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情。


    我不想讓你受到任何困擾。”


    綻顏微露笑意,又道:“你總是害怕我會輸,為什麽?”我忍住淚,低聲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是知道結局的。


    也許,這一切早就已經注定了。”


    他默默地看著我。


    柔聲道:“既然知道結局,為什麽還要跟我在一起?”我抬頭看他,碰到他的眼睛。


    眸子裏熒光淡淡,情意款款,心底深處瞬間柔軟了起來,他微笑著點點頭,道:“你雖然害怕,可是還是愛我,對不對?”我低歎了一口氣,道:“是。”


    看到月光照在地上清淡的影子。


    柔白而皎潔,心中快樂而滿足。


    他微微一笑,低聲道:“小七,我從來都不相信命運。


    我相信地隻有自己。”


    昂首看著天空,靜靜地道:“有你陪著我,我很開心。


    為了你。


    我也絕不會讓自己失敗。”


    頓了頓,又笑著道:“當初反對,為什麽現今又肯了?”我無奈微笑:“假若我繼續反對,你會罷手麽?”他略一沉吟,道:“假若你堅持,我會。”


    我搖了搖頭,苦笑道:“我知道你會的。


    可是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我們一直都這麽庸庸碌碌的活著。


    也許有一天你會後悔。


    你會懊惱為什麽當初不拚死一搏,為什麽要讓生活過的這麽無為無趣。


    你的夢想是讓生命絢爛開放,即便隻有一刻也餘願足矣。


    我既然明明知道,又怎麽忍心太過強求?”仰臉看著他。


    低笑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我不怕。”


    二人對望,他靜默了一會兒,方歎息道:“傻瓜!”將我摟在懷裏。


    他的下頜觸碰到我的額頭,他的呼吸輕柔地撫著我地發絲。


    夜,這樣的安靜,這樣的柔軟。


    玉燕,寶瓷楊花轉。


    就讓我,自私一回、放縱一次吧。


    人生苦短,我再不願見我愛的人,留下絲毫後悔和遺憾。


    ——————永樂十一年,甲子,朱棣幸北京,皇太孫朱瞻基從。


    尚書義、學士黃淮、諭德楊士奇輔佐皇太子監國。


    丙寅,葬仁孝皇後於長陵。


    十二月子,張輔、沐晟大敗交阯賊於愛子江。


    —同一年,蒙古邊境卻不再平靜。


    壬午,瓦剌馬哈木兵渡飲馬河,阿魯台告警,命邊將嚴守備。


    甲申,寧陽侯陳懋,都督譚青、馬聚、朱崇巡寧夏、大同、山西邊,簡練士馬。


    尋命陝西、山西及潼關等五衛兵駐宣府,中都、遼東、河南三都指揮使司及武平等四衛兵會北京。


    又,馬哈木弑其主本雅失裏,立答裏巴為可汗。


    自阿魯台投降之後,一度安寧的蒙古,如今又再起波瀾。


    朱棣自回南京之後,也是日夜操勞,竟然生了一場大病。


    我帶著盈香、碧沉剛從乾清宮中問候完臥於病榻的朱棣出來,迎麵就碰上了太子妃張氏。


    一直避免與她的正麵接觸,然而今日這樣的遇見,隻有微笑著俯下身去行了個禮。


    太子妃側身避開,溫和地道:“妹妹快別這樣。”


    伸手來扶住了我。


    二人並肩在禦花園中漫步行走,丫鬟們緊隨身後。


    宮中太監宮女們路過,都是紛紛跪下行禮。


    這是我和她二人第一次這樣的相處,彼此麵上笑容淺淺,心底卻俱是思潮迭起罷?園中花開繁豔,假山上一抹清泉,緩緩而出,四周這樣的靜寂,午後地蟬聲正徑自嘶鳴不已。


    太子妃微笑著道:“妹妹去見過父皇了麽?”我含笑道:“是。”


    看著太子妃,微笑道:“姐姐素來事父甚恭,妹妹倒是慚愧了。”


    太子妃微微一笑:“長子長媳,這卻也是應該做的。”


    一時風起,園中綠柳低拂,二人身上衣袂輕飄,太子妃溫然笑道:“當初在北平之日,咱們一家子人倒是齊全,如今公主們嫁了駙馬,三弟又去了屬地,都是天各一方了。


    幸得漢王和太子猶在一地,大家也是互相有個照應。”


    側頭笑道:“父皇的榮寵和眷顧,實在是為妹妹感到高興。”


    我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臉上仍是笑意嫣然,心底卻是微微一沉。


    張氏出身低微,這門婚事雖是朱元璋欽定,但其素來不為人重視,婚後朱高熾更是接二連三的娶了偏房,就連當初擬定太子妃之時,朱棣也曾起了另立他人之意。


    若不是為了她的嫡子朱瞻基受朱棣寵愛,日後能不能立為太子妃倒也難定。


    從前我因心中有嫌隙,與她也不親近。


    然而今日一見,她雖是出身寒門,談吐間卻落落大方,心機也是頗見深沉。


    朱元璋立下的規矩,王爺一旦冊封,受了藩地,就必須到藩地去生活,是絕不能留在京城地。


    如今朱高燧已去了藩地北平,朱高煦雖受封雲南,卻始終不曾啟程。


    她話中之意,看似淡淡,細細想來,卻是暗指朱高煦留待南京,是別有他圖了。


    當下淡淡一笑,道:“父皇雄才偉略,運籌帷幄,待人處事向來是極公正的。


    隻願他能早日康複,則於國於民都是幸事。”


    故意將話中之意輕描淡寫地一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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