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雲湧(上)子妃亦是頷首微笑道:“父皇身體安康,是國之大幸旺,則是你我之大幸了。”


    二人相視而笑,盈盈淺語,其意融融,最是和平圓滿的景象。


    我心中卻是暗歎。


    ————邊境局勢越趨緊張,永樂十二年辛醜,皇帝朱棣下令發山東、山西、河南及鳳陽、淮安、徐、民十五萬,運糧赴宣府。


    庚戌,親征瓦剌,安遠侯柳升領大營,武安侯鄭亨領中軍,寧陽侯陳懋、豐城侯李彬領左、右哨,成山侯王通、都督譚青領左、右掖,都督劉江、朱榮為前鋒。


    庚寅,發北京,皇太孫朱瞻基從。


    這一場戰爭,馬上又要來到了。


    念及遠在瓦剌的以柔,我心中卻是掛念萬分。


    以柔,她畢竟是做到了。


    她成功地挑起了瓦剌和大明王朝之間的戰爭,她成功地讓朱棣夜不安寢。


    可是,這一場戰爭,她會勝利麽?即便是勝利了,她又能夠得到什麽?皇帝率領武將禦駕親征,朝中事由朱高熾和文臣把持。


    然而這一次監國的太子,卻比以往更加的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朱棣帶著皇太孫朱瞻基去征戰,從側麵顯示了對太子一派的信任和重視;可另一方麵,永樂十年的處罰仍猶在眼前,而且朱棣,對任何可能威脅到自己權力的人。


    向來都是十分痛恨且警惕地。


    無論那人,是自己的兄弟、侄子還是兒子。


    朱高煦對自己的父親顯然是了解的。


    漢王府中素來的儉樸平靜,並未因朱棣不在而有結夥營黨的傾向。


    隻有我才知道,朱高煦地夜夜晚歸意味著什麽。


    正睡得迷迷糊糊間,有人替我輕輕掖了掖被子。


    我從夢中驚醒過來,低聲道:“剛回來麽?”朱高煦微微一笑。


    道:“是。”


    鑽了進來,環抱住我。


    我靠在他身上,歎息道:“怎麽又這麽晚?”他笑而不語,半晌,忽輕聲道:“小七,我想要個孩子,咱們的孩子。”


    我心中一蕩,低聲笑道:“是麽?”轉而又是黯然。


    成親已經兩年多,我卻一直未能懷上身孕,讓我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身體素質了。


    要是放到現代,還可以去醫院檢查一下到底是哪出了毛病,可現在,隻能這麽漫無止境的等待下去。


    想要轉身,卻聽到他輕微又綿長的呼吸聲,卻是已經累的睡著了。


    苦笑了一下,躺著不動。


    黑暗中,再也無法安睡。


    漢王府外有一條林蔭道。


    這條路的盡頭便是秦淮河的支流。


    此刻地秦淮河不如明末熱鬧有名,僅僅是一個四處垂柳的幽靜之處,我卻十分喜愛。


    閑來無事,總是喜歡在這條路上獨自漫步。


    今晚,月光淡淡,正是八月盛夏。


    夜卻已起了涼意。


    河水銀光燦燦,倒映著滿岸綠柳,那水光瀲灩中,搖曳成姿的影兒,不知是天上的月、還是地上的人。


    不覺已走得比往日遠了,來到對岸,許是少人打理之故,這裏比之漢王府外那一段路來得更為蕭瑟荒涼。


    聽得裙袂在地上拖曳而過發出的沙沙聲。


    無端端的寂寞恍惚起來。


    繁華和蕭瑟,很多時候,其實隻在一河之隔、一念之間吧?不經意間,一瞥眼。


    卻見不遠處端坐著一人。


    心中一驚,待得凝神細望,才發現那人居然是朱高熾。


    他亦看到了我,微微一笑,道:“好。”


    伸手撣了撣草地,做了個手勢,意即請我坐下。


    我亦是微笑,走過去坐在他身旁,道:“大哥怎麽會在這裏?”他溫然笑道:“這裏安靜。”


    目光靜靜凝視著河水,輕風徐徐而來,二人一時都是靜默無語。


    良久,方聽他淡然道:“二弟待你好麽?”我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夫妻之間,哪裏來的好與不好,自然是相敬如賓。”


    心下微覺局促。


    他恍若未覺,微笑著將身子靠在樹幹上,眉宇之間,略顯惘然。


    那深邃的眼睛裏,恍惚間,卻有清冽的憂傷。


    心中一痛,轉過臉去,抬頭看天。


    他低聲道:“還看陶淵明地詩麽?”我道:“還看的。”


    他微笑:“東晉之時,陶淵明其實並不受人推崇。


    那時候的人們,心中都充滿了鬥誌。


    即便是陶淵明自己,投效劉裕,幫助他攻入建康,想必當初也是有他以誌報國的雄偉抱負的。


    隻是後來看到小人當道,昏君無能,方才起了去意。”


    我會心而笑:“我也曾看到過他有‘或擊壤以自歡,或大濟於蒼生’的猶豫,也感慨‘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


    說到底,人地歸隱,或許正是因為他曾努力過,或者功成身退,或者心灰意冷。


    要說生來就對人事清淡的,倒也罕見。


    況且,其領悟之深,想必也就差了一截了。”


    流水潺潺,二人的話語之聲在其中細細微微,若隱若現。


    他微笑地看我一眼,眼中有讚賞,笑意閑閑:“近日看他的《閑情賦》,他說,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


    願在裳而為帶,舒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


    ……”我微笑傾聽,接了下去:“願在發而為澤,刷玄鬢於頹肩;悲佳人之屢休,從白水而枯煎。


    願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閑揚;悲脂粉之尚鮮,或取毀於華妝。


    願在莞而為席,安弱體於三秋;悲文茵之代禦,方經年而見求。


    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空委棄於床前。


    ……”尚未吟畢,眼中已盈滿了淚,低聲道:“大哥,希望你過的好。”


    他微笑道:“我會的。”


    昂首仰望著天際點點繁星,“小七,你還當我是你的大哥麽?”“是。”


    他看著我,點頭微笑,那個笑容裏,卻有種我從未見到過的悲涼:“謝謝你。


    這就夠了。”


    他凝視著夜地最深處,淡然道:“我也希望你和二弟過得好。


    不管我和二弟之間怎樣,咱們始終是兄弟、兄妹,始終是一家人。”


    他的聲音平靜,我卻覺得悲傷。


    大哥,對不起。


    我這麽做,究竟是對是錯,我真的不知道。


    跳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遊人隻合江南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聶小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聶小西並收藏遊人隻合江南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