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經是帶到了。”


    第二天早上,白露服侍七娘子起身的時候,就輕聲細語地對七娘子交代。


    “據說她聽了以後,倒也不哭不鬧,隻是沉吟著沒有說話……”


    七娘子也並不訝異。


    二太太其實是個很難得的聰明人。


    隻要能夠想明白這裏頭的利害得失,她就不會作出傻事的。


    畢竟,隻看她為了三個兒子的前途,能夠承受得住和丈夫的多年分離,一直守在蘇州做功夫,就很容易猜到,在二太太心底,究竟什麽最重要……


    “你就告訴二嬸。”她是這樣吩咐白露的,“就說,父親母親能把二叔拉扯到今天這個地步,也就能夠翻手毀掉二叔的仕途。她要是想把事情bi到這一步,大可尋死覓活的,我們也不會攔著。隻是本來還指望將來要幾個堂哥多幫襯我們九哥一些,她要自己毀了這一切,那就誰也幫不了她了。”


    隻要二太太能琢磨出這話裏頭的意味,恐怕就再也不會鬧事了吧。


    在古代,個人英雄一向難成大器,任何一個高官背後,都有自己的宗族勢力。


    二房和大房的關係雖然已經急劇惡化,但在族裏畢竟還是一宗,怎麽樣,都不會鬧得太難看的。


    大老爺與大太太的低調行事,不也正證明了這一點?


    隻要二太太老老實實地,不鬧幺蛾子,將來兩房分家後,頂多來往得少一些,甚至大老爺還會把二老爺當作京中的耳目。也就是在銀錢上不會再像往年那麽大方罷了。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等到九哥和敏哥上位後,九哥勢單力孤,在族裏、朝中,都是需要幫手的。


    到時候,說不定二房又能和大房漸漸靠攏,二房還是能借到大房的勢。


    倒是二太太如果因為這事自盡,事情就要複雜得多了。


    萬一二老爺不識相,讓事情鬧大,大老爺丟了顏麵之餘,一怒之下,讓二老爺丟官也不是什麽難事。


    而出了這樣的醜事,說起來族裏是可以開宗譜,把二房一脈除名的……


    到時候親人變仇人,二房的富貴還能不能保得住,都是個問題了。


    “本來還以為……”白露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二太太終於想起了臉麵兩個字,想要自我了斷,給二房、給幾個少爺保全顏麵……”


    “這事兒鬧出來,二房早已是無顏麵可言了。”七娘子眼神悠遠,“倒是如果二嬸自盡,死無對證,說不準二叔還會把事兒嚷開,讓兩家顏麵盡失。”


    “是。”白露就笑,“隻是二太太要是能看透這一點,也就不是二太太啦!”


    “不過,想必二嬸也認清了這一點:現在,她是魚肉,我為刀俎。”七娘子披上了天青挑繡雲紋的鶴氅,又笑了笑,“我想怎麽對付她,就怎麽對付她,想把她踩到泥裏,就把她踩到泥裏……死?也得看我樂意不樂意。”


    深宅大院的鬥爭就是這樣,一步天堂,一步地獄。


    二太太落到今天這個下場,也都算咎由自取。


    白露就笑著端了熱茶上來,“天氣冷,您好歹先喝一口再去請安,免得又感了風寒,太太就要怪我們服侍得不經心了。”


    七娘子也就莞爾一笑,把心事收起,就著白露的手含了一口滾燙的參茶。


    這才掀簾子出屋,給大太太請安。


    “早起用參茶,倒的確是有效驗的。”一路上和白露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今年冬天就不那麽怕冷了。”


    往年,七娘子每到冬季就是手腳冰冷,總不願意出屋走動。


    白露就笑,“也是今年送的黨參好,這藥的好壞,是一喝就喝出來的。”


    自從七娘子被提拔成嫡女,西偏院的吃穿用度,就眼見著更精致了起來。


    “一步一步,會越來越好。”七娘子輕聲說。“到了西偏院,我們就要把日子過起來,一步一步,會越來越好。”


    一下就想到了才進西偏院的那天晚上,二娘子送了六兩銀子,自己找出九姨娘留下的錢匣子,珍而重之地把這六兩銀子放進去的情景。


    七娘子望著蒼灰色的天空,唇角漸漸上揚,露出了一朵難得的燦笑。


    #


    七娘子今日到得早,大太太才起身洗漱,連大老爺都沒有從外院進來。


    “娘。”七娘子未語先笑,順手就絞了手巾,代立冬遞到了大太太手上。


    又為大太太預備柳枝、牙粉,“今兒倒是來早了,趕了這個討好的巧宗兒。”


    大太太被七娘子逗得合不攏嘴,“哪有你這麽會說話的!”


    又問七娘子,“功課預備好了?可別又被黃先生留堂。”


    七娘子在繡花上一直漫不經心,一個月總有幾次要被黃先生留堂補功課。


    七娘子不依,“娘笑話小七。”


    兩母女就親親熱熱地在東稍間裏說話,七娘子相機服侍大太太穿衣勻麵,她手腳利落,又服侍大太太慣了,大太太自然受用。


    沒多久,九哥也到了。


    “娘!”他一邊笑,一邊進了東稍間,“昨兒您送來的蓮藕,我吃著倒比夏天吃著都要香。”


    “冬天裏吃,自然滋味更足,本來五分的滋味,都要吃出十分來了。”大太太又被九哥逗得笑開懷,“功課都做了沒有?”


    “做了。”九哥眨巴著眼,“父親前兒還說,叫我過了年就到張先生那裏去讀書呢,家學裏的張先生這一科中了舉,要回去讀書預備春闈,就不教了。”


    “噢噢。”大太太很高興,“到張先生那裏去也好。”


    現在張、楊兩家眼見就要有貨真價實的親戚關係,張先生對九哥的教育肯定是很上心的。


    又好奇地問九哥,“這一科的解元是誰呀?”


    七娘子唰的一下,就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鄉試解元,雖然還不能說穩穩踏上官道,但總要比尋常舉子更有知名度。


    也不知道封錦的這個解元,到底是不是大老爺親自cao作出來的。如果是,大老爺又有什麽目的……


    七娘子卻是一聽這消息,就覺得心底有隱隱的不安。


    如果隻是第二名、第三名,倒都還好了。


    否則,大太太也是遲早會知道的……以封錦銀花案首的名頭,能拖到今日,都算是很有運氣的了。


    九哥果然就愣住了。


    囁嚅了片刻,就要說話。


    屋外卻傳來了六娘子與五娘子說話的聲音。


    “五姐的這件鶴氅真好看。”六娘子的讚美還是那麽真誠。


    還有大姨娘的輕笑聲,“五娘子出落得越發明豔了!”


    百芳園裏的大部隊來請安了。


    大太太也就忘了之前的話頭,帶著七娘子並九哥出了東稍間。


    “給母親請安。”


    “見過太太。”


    “六姐早……”


    一時間,屋內的問候聲此起彼伏。


    眾人臉上都帶了溫煦的笑意。


    這才是世家大族的做派。


    沒多久,大老爺和三娘子、四娘子前後腳也進了屋。


    難免又是一番行禮寒暄。


    大老爺心情不錯,笑著向大太太說,“二弟傳了信,說是要回來過年,已經上路了。恐怕進了臘月十八,就能到家。”


    大太太也笑,“好,那今年過年人就齊全了。”


    兩夫妻就好像在拉一件最簡單的家常。


    幾個女兒們卻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二老爺回來,肯定不止是回來過年這麽簡單。


    五娘子和六娘子都給七娘子使眼色。


    三娘子和四娘子就交頭接耳,輕聲議論了起來。


    就連九哥都是麵有沉吟之色。


    大老爺卻像是並沒有把二老爺回鄉的事放在心上,環顧了一圈,笑微微地問大太太,“張家定了明年元月二十九上門提親,你曉得不曉得?”


    三娘子頓時就起身回避進了西次間。


    “嗯,李太太已經傳過話來了。”大太太麵色如常。


    私底下,大太太雖然對三娘子的婚事也有所埋怨,但七娘子安慰了幾句,也就看開了:以楊家今時今日的地位,就算三娘子說給張家二少爺,一樣算是低嫁。而能和張家結上一門親,九哥將來在朝堂裏無形就多了幾分助力。


    正因為如此,大太太對三娘子的婚事,雖不說是盡心盡力,卻也沒有特別怠慢。


    “倒是還說,想要明年夏天就辦婚事。”大老爺就提起了三娘子的婚期,“他們家二郎今年也二十多歲了,張太太是心急著抱孫子。”


    話題進展到這裏,女兒們也就不適合再呆下去了。


    三個小女孩就在五娘子的帶領下,出了堂屋,索xing一道在西偏院用早飯。


    “張太太何止是心急著抱孫子。”一進西偏院堂屋,五娘子就大放厥詞,“恐怕是心急著要三姐過門,壓一壓大媳婦的氣焰吧……自從嫡孫出生,現在據說是鬧得越發不像話了。”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六娘子不以為然,“就說咱們家吧,也不曉得二叔要是回來了,又要鬧騰出什麽事——可別連個年都過不好了,那才真惹人笑話!”


    提到正日夜兼程往蘇州趕路的二老爺,五娘子和七娘子都沉默了下來。


    七娘子若有所思,“我是沒有見過二叔的……”


    五娘子就撇了撇嘴,“那你就擦亮了眼睛等著瞧吧,二叔這一回家,不演一場大戲,是不會罷休的!”


    七娘子出生沒有多久,二老爺就考上進士,離開了蘇州。


    對這個素未謀麵的二叔,七娘子也不禁有幾分期待。


    別看眼下大老爺、大太太一臉的輕描淡寫,好像二太太不過是個頑皮的小姑娘,犯了個小小的錯。


    實則二太太的這一步失策,卻是已經正麵把兩家推向了決裂的邊緣。


    能不能力挽狂瀾,就看二老爺會怎麽處置了。


    #


    到了半下午,立冬進了西偏院。


    七娘子已經進了百芳園,與五娘子、六娘子玩耍去了,立冬倒是撲了個空。


    “是太太有什麽吩咐?”白露倒是上心,又讓立冬坐,“若是急事,我這就派人上園子裏把七娘子叫回來。”


    立冬就笑,“沒有什麽!不過是來看看你罷了。”


    兩個丫鬟雖然現在分屬不同的主子,但當年也是一起在大太太屋裏服侍出來的,自有她們的情誼在。


    白露眼神一閃:立冬為人一向謹慎,該她當值的時候,一向很少離開正院。


    “那咱們就到西廂房好好地說話。”她笑嘻嘻地拉著立冬進了西廂房。


    七娘子東西少,西廂房左右兩間是立夏和白露的住處,一溜倒座南房裏就住了幾個小丫鬟,兩個媽媽並粗使婆子,平時是回自個家裏休息的。


    立冬不免羨慕,“也就是偏院才有這麽大的地兒……我們正院的那一溜耳房,人都要塞滿了。”


    大太太事兒多,手底下的人也多,正院又隻有那麽大的地兒,幾個管事丫鬟住的還不如兩個偏院裏的小丫鬟。


    白露就隻是笑,“咱們要不要比一比手裏的油水?”


    都是正院當過差的,哪裏不曉得這裏頭的貓膩。


    在正院做活,等閑不等閑,每天不是賞錢,就是分來的門敬,一個月多的時候,四五兩銀子是跑不掉的,少了,也有二三兩銀子的外快。


    到了西偏院,盡管七娘子不小氣,但平時也手緊,有時候除了月例,竟是少有外快入袋,這一年下來,也差了小一百兩銀子。


    立冬臉上就現出了些許苦澀,“從前做小丫鬟的時候,不曉得姐姐們的煩難,現在當了大丫鬟,才知道那地兒雖好,也不是人人都能站得住的……”


    白露一挑眉。


    這幾年來,正院的梁媽媽和王媽媽,與東西偏院走動得很勤快。


    倒是立冬這個首席大丫鬟一向謹慎,很少透出消息。


    說起來,這貼身丫鬟知道的,有時候倒要比管事媽媽更多……


    “有什麽事,你就隻管找我,再不然,立春也就在幾步路遠的東偏院。”她就親親熱熱地挽著立冬的手臂,在桌邊坐了下來。“是你家裏人又進來要錢了?”


    立冬家境也不大好。


    立冬就紅了眼眶,“竟是想把我許配給大廚房李媽媽的傻兒子!”


    白露恍然大悟。


    很快就又要到丫鬟配人的年份了。


    廚房一向油水豐厚,管著大廚房的李媽媽,十多年來也積攢了一份豐厚的家事,隻可惜膝下隻得了一個傻兒子,到現在也隻會說幾句簡單的話,連娘都不曉得叫。


    立冬的父母這是要把女兒往絕境裏bi啊。


    偏巧,大廚房李媽媽又是大太太的心腹……


    除非有七娘子這樣的紅人為立冬說話,否則,恐怕立冬都是很難擺脫嫁進李家的命運了。


    她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幾分同情。


    “姑娘是一定會為你出頭的!”她細細地安慰起立冬。


    待到七娘子回來,已經是天擦黑的晚飯時分了。


    白露就一五一十地把立冬的請求轉告給了七娘子。


    七娘子聽得也很用心。


    “立冬還說。”白露又仔仔細細地複述立冬的話,“今兒上午,老爺和太太商量完了三娘子的婚事,又進了東稍間,老爺就提起了今科解元的事。據說,封公子是九姨娘的親戚,也是來拜見老爺的時候,偶然提起,才知道彼此有這樣的關係……老爺想著,這一向,我們九哥身邊也沒有什麽兄弟姐妹。將來在朝堂裏,難免少人幫襯,倒不如給九姨娘一個名分,這樣,封公子就也算是我們家的親戚了,將來也就多了個為九哥說話的人。”


    七娘子的動作不由一頓。


    難怪立冬敢過來求她。


    身為大太太的貼身丫鬟,有誰比她更清楚大太太的私密?


    “太太聽了就很生氣,說:我們秦家難道是死人麽?就差一個封家公子?還說,老爺會不會是早知道了封家公子的事,隻是一直不肯告訴她。”白露也不由長出了一口氣,“老爺一開始還好聲好氣地解釋,後來,也不耐煩起來,問太太:九哥的生母是不是九姨娘,太太不肯抬舉九姨娘,是不是不賢……還說,什麽表哥,都比不上生母封家這邊的人,受過我們楊家的恩惠,將來自然會全心全意地照應九哥。封公子人品好,又有才幹,長得也好,將來隻要受到一點提拔,自然會一飛衝天,我們楊家為什麽要把這樣的幫手拒之於門外?”


    “太太就不說話了,半天才答應下來,老爺又安慰太太,說九哥很懂事,不會忘記太太的養恩的,但太太也要成全九哥的孝順,不能讓他忘記生恩,免得將來遭人詬病。而且,太太現在這樣喜歡七娘子,也要想想是誰教出了她這麽可人疼的xing子……太太就沒話說了,總算是答應了今年臘月開祠堂的時候抬舉九姨娘……老爺一走,太太就摔了好幾件盤碗,氣哼哼地睡下了……連梁媽媽和王媽媽要進來請安,都被回了。”


    白露就收住了口,有些忐忑地看了看七娘子的臉色。


    “立冬還說,咱們這幾天還是少去正院為好,雖然太太已經答應了下來,但這幾天肯定是煩心得很,咱們難免就墊了踹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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