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秀兒將信將疑地被吳大牛帶到吳家時,看到蘇昊正在和吳達熱火朝天地改造省柴灶。她走進廚房,向蘇昊打了個招呼,滿手泥水的吳達見陸秀兒到來,連忙站起身來施禮:


    “小人吳達見過陸小姐。”


    “哎呀,大叔,可不敢當。”陸秀兒見一個滿臉胡子茬的怪叔叔向自己行禮,還自稱小人,不禁嚇了一跳,滿麵緋紅地應道。


    吳達道:“大小姐可別叫我大叔,你叫我吳達就好了。”


    蘇昊在一旁笑道:“秀兒,老吳是我在縣衙裏的同事,你……就叫他一聲吳大哥吧。”


    “豈敢豈敢。”吳達誠惶誠恐地說道。


    陸秀兒自然是聽蘇昊的,她向吳達行了個禮,甜甜地叫道:“吳大哥。”


    “哎呀,這怎麽好意思。”吳達有些忸怩,在他看來,陸秀兒是蘇師爺的妹妹,肯定是千金大小姐了,管自己叫一聲大哥,真是太給自己麵子了。他連聲地招呼道:“陸小姐,廚房髒,你到堂屋去歇息吧。大牛,還不帶你陸姑姑去堂屋,給陸姑姑倒茶!”


    吳大牛一臉委屈地帶著陸秀兒到堂屋去了,正如蘇昊估計的那樣,他一見陸秀兒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便老大不情願喊陸秀兒為姑姑。可是,現在自己的父親已經被人家稱為大哥了,自己也隻能降一輩,管人家叫姑了。吳達在家裏頗有權威,吳大牛是不敢和父親拗著來的。


    打發走了陸秀兒,蘇昊繼續和吳達一起改造省柴灶,確切地說,是蘇昊在一旁做理論指導,吳達動手操作。


    吳達的手藝的確是沒說的,他與蘇昊的差距,僅僅在於缺乏後世的熱力學知識而已。省柴灶的道理並不複雜,蘇昊對吳達如此這般地一說,吳達就恍然大悟了。他甚至等不及老婆做完飯,立馬就把自家的灶給拆了,手腳麻利地照著蘇昊的指點開始壘灶。吳達媳婦沒辦法,隻好拿著鍋跑到鄰居家借灶做飯去了。


    對於壘灶,蘇昊的實踐經驗與吳達差出一條街都不止了。聽完蘇昊說的那些省柴灶的原則之後,吳達觸類旁通,又提出了若幹改進意見。等到實際開始操作的時候,蘇昊就更沒有用武之地了,吳達砌磚抹泥的動作之嫻熟,讓前天還在龍口村冒充“灶博士”的蘇昊慚愧得無地自容。蘇昊改造一個灶要花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吳達不過是一刻鍾就把這些活給幹完了,壘出來的新灶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品。


    “老吳,憑你這手藝,當衙役實在是浪費人才了。”蘇昊感慨地說道。看人家幹活,手腳快還不說,關鍵是身上連個泥點都不會濺上,哪像自己,砌一個灶下來,用掉的粘土有一半都是沾在自己身上的。


    新灶壘好,要稍放一段時間,等著粘土變幹。蘇昊在村裏給村民壘灶的時候,是直接在灶裏燒火來烘烤的,吳達告訴蘇昊說,這樣烤幹的灶不耐用,還是等著粘土自己慢慢陰幹,效果更好。


    專業的事情還是要專業的人去幹,蘇昊對此已經深有體會了。自己不過是占了點穿越的優勢,真要壘一口好灶,還是吳達這種工匠更為靠譜。


    兩個人洗淨了手,來到堂屋,吳達的媳婦馮氏已經借鄰居家的灶把飯菜做好了,滿滿地擺了一桌子,還沽了一大壺酒,也放在桌上。吳達向蘇昊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蘇師爺,酒席已經擺好,請師爺和陸小姐上座吧。”


    “老吳真是太客氣了,來來來,大家一起坐吧。”蘇昊說道。


    吳達擺這桌酒的名義,叫做拜師酒,用於感謝蘇昊教了他如何做省柴灶,所以蘇昊當之無愧是該坐在上座的。尋常人家的飯桌,都是正方形的八仙桌,每邊可以坐兩個人。一般來說,對門為上,兩邊為偏座,左為尊,右為次。蘇昊坐了上首的左邊位置,右邊空了個座,他向吳達說道:“老吳,這個位子該你坐吧。”


    “不敢不敢,這位位子還是陸小姐坐吧。”吳達說道。


    “她哪能坐在上座。”蘇昊說著,便把吳達拉到了自己身邊,讓他坐下,同時向吳達的家人招呼道:“嫂子,各位賢侄,都請入座吧。”


    “他們哪能和師爺坐一桌吃飯。”吳達道,“讓他們的娘帶他們到廚房去吃飯就好了。”


    “瞎扯!”蘇昊道,“老吳,你不會說這一桌子菜就是咱們兩個人吃吧?”


    “還有陸小姐。”吳達指著站在一旁的陸秀兒說道。


    蘇昊站起身,吳達不知他想幹什麽,也跟著站起來。蘇昊雙手按在吳達的肩膀上,讓他重新坐下,然後自己走到馮氏麵前,躬身行禮道:“嫂子,你做飯辛苦了,快請上桌了,別聽老吳瞎指揮。”


    “師爺,妾身哪能和師爺同桌吃飯。”馮氏低著頭說道,眼睛卻在偷偷瞟著吳達。


    按著當年的禮節來說,女人是沒資格上桌吃飯的,尤其是有客人在場的情況下。但實際上,對於普通百姓人家來說,並沒有這樣嚴格的規矩,在南方愈加如此。以往家裏來個把客人的時候,馮氏都是可以帶著孩子一起上桌吃飯的,這一回,因為聽說來的人是吳達的頂頭上司,所以馮氏才會這樣惶恐。


    蘇昊也知道現在的社會風氣,早已不是什麽講究男女大防的時候了。陸秀兒可以到吳家來吃飯,馮氏自然也可以上桌。其實馮氏的歲數和蘇昊的老娘也差不了多少,說什麽回避之類的,實在是很可笑了。


    “老吳,該你說話了。”蘇昊回頭對吳達說道,“你發句話,讓嫂子和孩子們都坐下,要不,我立馬帶著秀兒回家去。”


    “這……”吳達看看蘇昊,覺得他的態度是認真的,便向馮氏點了點頭,說道:“既然蘇師爺發了話,你和孩子們就坐在桌上一起吃吧,不過,你們都給我守點規矩,別給老子丟人。”


    “謝過蘇師爺。”馮氏向蘇昊行禮道謝,然後便帶著三個孩子分坐了八仙桌的右側和下首座位,陸秀兒坐在左邊的偏座,挨著蘇昊。


    一幹人等都坐好之後,吳達站起身來,給蘇昊和陸秀兒都斟上酒,又給自己也倒了一點,然後開始致辭敬酒。蘇昊自然要客氣一番,馮氏和陸秀兒也各有所表示。吳達的三個孩子坐在一旁,看著滿桌子菜,一邊咽著口水,一邊盼著大人們趕緊把這些程序走完,好讓他們大快朵頤。


    還好,吳達畢竟是個沒什麽文化的人,不會說什麽太複雜的致酒辭。蘇昊作為一個現代人,更是不擅長酒桌上的客套。大家互相敬了一杯酒之後,宴席就開始了。


    “老吳,我覺得,你這麽好的手藝,真不該去當什麽勞什子衙役,憑手藝吃飯不是更好嗎?”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蘇昊重新提起了飯前他對吳達說過的話。


    聽到蘇昊的話,吳達苦笑著說道:“蘇師爺,你是讀書人,不知道我們這些手藝人之苦啊。手藝再好,也不過是一個匠人,哪有當衙役那麽威風?不說別的,就是孩子在外麵跟人打架,人家聽說他爹是在縣衙當差的,下手的時候都會留幾分情的。”


    “我覺得不是。”陸秀兒插話道,她本來就是個鄉下女孩子,不懂得什麽寢不言、食不語之類的規矩,聽到別人說話,她就忍不住要發表自己的意見,“吳大哥,你說手藝人不好,可是我覺得讀書才沒什麽用呢。你看我哥,過去雖然是個秀才,可是在村裏大家都覺得他是個窩囊廢,連蕎麥都分不清。可是,後來他幫村裏打了井,又給裏長家裏修了灶,大家就把他當個人物了。”


    “秀兒,咱不帶在外人麵前這樣揭你哥的短處的。”蘇昊嗬嗬笑著對陸秀兒說道,他真擔心陸秀兒一高興,把什麽“紅梗綠葉開白花”的典故都給他抖落出來了。


    “我說的本來就是嘛。”陸秀兒不滿地道,“吳大哥又不是外人。”


    “嗬嗬,陸小姐心直口快,倒是個爽快人。師爺放心,酒桌上的這些話,我是不會出去亂講的。”吳達連忙保證道。


    蘇昊倒沒有真的生陸秀兒的氣,他對吳達說道:“老吳,其實秀兒說的也對,從百姓的角度來說,誰寫了什麽錦繡文章,與他們沒有任何相幹。倒是誰能夠幫他們打一眼好用的灶,他們更是感激涕零。俗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倒寧可我自己有老吳你這樣的手藝呢。”


    “蘇師爺折煞小人了。”吳達道,“蘇師爺是做大事的人,將來是要入閣當宰相的,哪能做這種手藝人的事。對了,蘇師爺,小人有一件事,還想和蘇師爺商量一下,不知道蘇師爺能否允許。”


    “老吳,我也沒把你當外人,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吧。”蘇昊道。


    吳達道:“蘇師爺,你把這秀才灶的機巧,全都傳授給小人了。小人以後給人壘灶,一口灶起碼能夠多要五分銀子,小人想和師爺五五分成,師爺看還合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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