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臣以為欠妥。”


    不等其他人說話,王錫爵先站出來了。他早就看出來了,大家對於蘇昊的怨念還沒有消除,都在惦記著如何給蘇昊添麻煩,他這個時候再不站出來替蘇昊爭取點利益,這個年輕人就給大家坑慘了。


    “王先生請講。”萬曆順勢把發言權交給了王錫爵。


    王錫爵道:“鄔侍郎舉薦蘇昊到汝寧視事,臣以為,這是一個好機會,能夠讓年輕人經經風雨,長長見識,所以臣讚成鄔侍郎的舉薦。”


    “嗯,你說下去。”萬曆說道,他當然知道王錫爵這番話僅僅是一個鋪墊而已,更重要的是後麵的“但是”。


    “但是……”王錫爵果然沒有讓萬曆失望,他說道,“汝寧之事,千頭萬緒,牽扯到的關係眾多。以一六品官員前去巡視,隻怕是不能服眾啊。”


    這話一說出來,鄔伯行有些啞了。他推薦蘇昊去汝寧府,原本就存著給蘇昊挖個坑的目的。汝寧府的知府是正四品官,下麵2個州的知州也都是從五品,品級比蘇昊要高,蘇昊雖然代表朝廷,但也無奈人微言輕,就算有什麽本事也難以施展。王錫爵一語道破天機,就讓鄔伯行難以反駁了。


    “依王先生之見,當如何做呢?”萬曆笑眯眯地問道。


    王錫爵道:“有兩個辦法。其一,派一員品級較高的官員作為主官,以蘇昊為輔官,前往汝寧。其二嘛……”


    說到這,他拖了個長腔,意思是大家先表表態吧,如果覺得第一個方案可行,我這第二個方案就不提了。如果你們覺得第一個方案不可行,那我提第二個方案,你們就沒資格反對了。


    首輔申時行接過話頭,說道:“符馭說的這第一個辦法,申某覺得行不通。適才鄔侍郎之意,在於曆練新人,若是另派主官,如何能夠起到曆練的作用呢?再說,時下朝廷的事情也多得很,很多官員告假未歸,朝中人手正缺,哪裏還派得出什麽高品級的官員去汝寧辦事?汝寧的事情,畢竟還算不上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嘛。”


    要說起來,明代的官場還真是挺自由的,誰覺得幹活累了,就跟朝廷告個假,說自己有病啊,或者家裏有什麽大姑大姨有病啊,然後就可以歇了,這叫作“乞假歸裏”。至於假期多長,那完全是自己說了算的,想呆到什麽時候就呆到什麽時候。有時候皇帝急眼了,派人跑到官員老家去催人上班,人家回封信,說又有什麽事,暫時不能回去,一來二去,又能拖上一年半載。


    如果遇上父喪或者母喪,這個休假就更沒啥可說了,守製27個月,你想上班都不行。當年張居正貴為首輔,就因為父喪不休假,被朝臣們抨擊得體無完膚。守製這個規定,對於張居正這樣的工作狂來說,是一種無奈,對於其他大多數混日子為生的官員來說,完全就是福利了。


    按規定,守製期間除了不能出來當官之外,還不能應酬、不能舉行慶典、不能為人口增長做貢獻。但事實上,官員們除了嚴守第一條之外,其他的都不在意,完全就是27個月的帶薪假期,隻恨自己的爹娘太少,不能持續地為自己創造這種休長假的機會。


    正因為官員大量休假,所以朝廷裏的確是人手缺乏。王錫爵提出要派一名高品級官員去汝寧府,申時行第一個就不答應,算算人頭,誰能騰出閑工夫來?再說,那種鳥不下蛋的窮地方,哪個官員願意去吃苦?


    “既是如此,那就隻好采用臣的第二個方法了。”王錫爵說道,他其實也知道前一個方法就是用來堵大家的嘴的,他真正想說的,是第二個方法:“為了保證巡視汝寧的事情有所成效,必須擢升蘇昊的官職。”


    “如何擢升?”鄔伯行急眼了,他推薦蘇昊去汝寧府,原本是想給蘇昊找點麻煩的,讓王錫爵三繞兩繞,這事居然成了給蘇昊升官的由頭了,這豈能容忍。


    “王大學士,這蘇昊本是六品官,調任都察院經曆,也是六品,正好合適。若要擢升,莫非升他任僉都禦史?這……這也太離譜了吧?”鄔伯行說道。


    都察院裏的官職設置,也的確是有問題,經曆是六品,再上一級就是僉都禦史,卻是四品。蘇昊以一個六品的官銜去汝寧府辦差,確實有點顯得官小了。但要說一步就提拔到四品,又太誇張了。即便是萬曆和王錫爵,也不敢提這樣的建議。


    “這樣吧,授蘇昊一個翰林院侍讀學士的頭銜,為從五品,與知州品級相當,他要下到州縣去辦什麽事情,也就不用擔心知州與他為難了。”申時行拍板道。


    說到這個程度,眾人都沒有什麽異議了。萬曆和王錫爵雖然覺得蘇昊的官銜還是有點低,但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們再努力爭取也沒用,沒準反而給蘇昊拉來更多的仇恨。至於其他的朝臣們,大家想得更多的是蘇昊到汝寧府去會栽多大的跟頭,現在給他一個侍讀學士的頭銜,等他栽完跟頭之後再給他摘掉,豈不更是大快人心的事情?


    “王先生,你覺得讓蘇昊去汝寧府,他能夠打開局麵嗎?”退朝之後,萬曆留下王錫爵,與他商量道。


    王錫爵搖搖頭道:“臣也說不準。蘇昊其人行事不拘一格,別人辦不成的事情,沒準在他手裏就辦成了。臣以為,派他去試試也好,如果辦不成,也能壓壓他的性子,讓他變得更成熟一些。”


    “也隻能如此了。”萬曆歎道,“為什麽朕看好的人,他們就非要與之為難呢?”


    “聖上不必憂慮,說不定蘇昊能夠不負聖上的厚望,拿出成績來,給這些人一個響亮的耳光呢。”王錫爵勸道。


    萬曆道:“我隻是擔心,光給他一個從五品的銜,他還是舉步維艱。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年紀尚輕,根基又淺,再沒有一個能夠震懾人的頭銜,如何能夠成事?”


    王錫爵道:“沒關係,他不是還有一支勘輿營嗎?讓兵部下令,允其率勘輿營同去赴任,關鍵時候,手上有兵也能頂點用的。”


    “好。”萬曆點點頭,“對了,王先生,如果朕給蘇昊一個欽差的名份,你覺得如何?”


    王錫爵想了想,說道:“恐怕有些不妥。蘇昊畢竟還年輕,如果權力過大,隻怕他會濫用,屆時反而會給聖上帶來麻煩。若是聖上不放心,給他一道聖旨護身,也就罷了。”


    “王先生所言有理,朕這就派人給他下密旨去。”萬曆答道。


    幾天以後,太監薑地帶著萬曆的密旨,來到了淮安府,見到了蘇昊。薑地向蘇昊傳達了萬曆的指示,又遵照李龍的吩咐,把朝堂上那些爭論的內容都向蘇昊複述了一番,使蘇昊知道了派自己去汝寧府的前因後果。薑地最後把萬曆擬的密旨秘密地交給了蘇昊,蘇昊看過之後,囑程儀收好,這可是他在汝寧府的護身符。


    薑地宣完旨之後,並沒有返回京城,而是留在了勘輿營中。勘輿營現在已經是營兵營,照常理是需要設置監軍太監的,薑地就是內廷派出的監軍太監。不過,薑地也向蘇昊說過了,他的主子李龍交代過他,勘輿營的一切事務都由蘇昊說了算,他這個監軍隻是擺設而已。當然,如果蘇昊想率軍謀反,薑地肯定不會無視的,這就是監軍的作用了。


    聽說蘇昊要奉旨前往汝寧,韓文既喜又憂。他比蘇昊更了解朝廷上那點事,知道派蘇昊去汝寧是有人給蘇昊上眼藥的結果,所以有幾分擔憂。他喜悅的地方,在於蘇昊的品級又漲了半級,另外,有在翰林院任職的經曆,對於蘇昊未來的仕途發展也是非常有利的。


    至於蘇昊在汝寧的差事能夠辦成什麽樣子,韓文反而不太擔心。他相信,以蘇昊的才能,在汝寧絕對不會一事無成。汝寧本來就是一個爛攤子,隻要你多少有點政績,就能夠算是完成使命了。這不僅僅是韓文的想法,萬曆和王錫爵也是這樣想的。


    聽說蘇昊要離開淮安府,各州縣的百姓都來了,他們帶著雞蛋、臘肉、紅棗、花生、步鞋、鞋墊等等一切能夠表達心意的禮物,把蘇昊所呆的工部主事衙門圍了個水泄不通。鄧奎緊急調來了200名士兵在衙門外警戒,總算是沒有鬧出什麽亂子來。


    蘇昊是萬曆18年的初冬時節到淮安府來的,離開的時候是萬曆19年的初春,滿打滿算也就是半年多的時間。但在這半年多時間裏,他先是剿滅了肆虐淮安的山賊和倭寇,然後替廣大失地農民討還了被豪強地主侵占的土地,最後則是查處了河道上的惡吏,替數以萬計的河工討回了被敲詐走的工錢。除此之外,淮安府利用清丈中罰沒的豪強土地,安置了幾千戶流民,這個功勞自然也有蘇昊的一份。


    老百姓是最樸素的,誰對他們好,他們就擁戴誰,而不管你是讀書人還是帝黨、閹黨。蘇昊為百姓做了這麽多好事,如今要離開淮安了,那些曾經得到他幫助的百姓,豈有不來送行之理?


    忙碌了若幹天,蘇昊終於帶著勘輿營啟程了。韓文帶著府署的官員們親自送到城門口,又登上城頭,目送著勘輿營走遠。至於百姓們,則一直追到城外十裏的地方,才依依不舍地站住。當然,他們送的人也不僅僅是蘇昊,還有蘇昊從淮安帶走的2000子弟兵。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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