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淮安到汝寧,有兩條比較輕鬆的路可走。一條是順運河南下,再溯長江而上,到武昌後,再棄舟登陸,沿陸路北上至汝寧。另一條則是走黃河逆流而上,到開封後再走陸路南下至汝寧。說這兩條路輕鬆,是因為可以坐船走很長的一段,省去了走路之苦。


    不過,勘輿營並沒有選擇這兩條路,而是從淮安出發之後,沿陸路徑直向西,經永城、柘城直插到開封以南,然後再折向南方,沿驛道前往汝寧。


    選擇這樣走的理由,一是因為勘輿營現在多達2000人,很難找到那麽多大船來乘坐;另一個原因,則是出於練兵的需要,再沒有比長途行軍更能夠鍛煉士兵的體力,以及培養部隊的意誌和集體主義精神的了。


    大明的許多軍隊戰鬥力很差,打仗的時候士兵貪生怕死,明哲保身,對於軍官的命令陽奉陰違。究其原因,在於官兵關係緊張,軍官克扣軍餉,把士兵當成了自己掙錢的工具,而士兵當然也就是能混且混,沒必要為軍官賣命了。


    勘輿營不存在這種情況,蘇昊從最早接受軍方的委任開始,就把帶兵當成了一種神聖的義務,這是他天然的稟性決定的。這兩年來,他在其他方麵想方設法地掙錢,唯有在養兵和練兵方麵,不計成本,拿著自己的錢往軍隊裏補貼,隻求練出一支精兵,報效國家。


    士兵們都不是缺心眼的,主將對自己如何,他們心裏像明鏡一般。蘇昊把士兵當成人來對待,管他們吃飽吃好,士兵對於蘇昊自然也存了忠貞不貳的心思,話裏話外都是願意為蘇守備而死的誓言。


    徐光祖、鄧奎、張雲龍等軍官都是職業軍人,能夠遇到蘇昊這樣的主將,他們覺得十分幸運。有蘇昊在後麵大力支持,他們自然是拚盡全力去練兵,每天摸爬滾打,毫無怨言。


    蘇昊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就在於提出了官兵平等的思想。與後世軍隊中的平等相比,蘇昊這個思想已經大打折扣,他隻是要求基層軍官必須與士兵同吃同住,同時嚴格限製訓練中的體罰行為。但僅僅能夠這樣做,就已經足以讓士兵們感動得涕淚橫流了。


    至於蘇昊閑來沒事到營地中與普通士兵拉家常、問候問候士兵家裏的男性和女性親友之類,更是被士兵們銘記在心。


    “改之啊,當守備就要有個當守備的樣子,你昨天又去營中和當兵的掰手腕了吧?成何體統?”老兵徐光祖沒事就會過來挑挑蘇昊的毛病。


    蘇昊笑道:“徐叔,你不也天天和那些大兵一起吹牛打屁嗎?對了,你跟士兵說你過去當兵的時候如何勾搭房東家的閨女,這樣的事情以後可不能再說了,亂我軍紀,知道嗎?”


    “呸!”徐光祖笑著唾了一口,“我這個千總是臨時充任的,不定啥時候就被你免了。免了以後,我不就是一個大兵嗎,和大兵們一起聊聊天,有何不可?”


    蘇昊道:“徐叔,就算是免了你的千總,你還是本營的榮譽顧問,是能享受待遇的。不過,和士兵打成一片,是咱們勘輿營必須要堅持的傳統,上下同欲,才能百戰百勝。”


    徐光祖歎道:“唉,誰不知道這個道理呢?可是我大明的軍官,像你蘇改之一樣對待士兵的,能有幾人?他們也就能夠善待自己的那一小隊親兵,對陣之際,也就是靠那些親兵去衝殺。說哪個將軍的麾下會打仗,其實說的就是他的親兵能打。”


    蘇昊道:“既是如此,那他為什麽不把其他的兵都遣散了,光養一群親兵就行了。”


    徐光祖道:“你傻啊,兵部撥軍餉,是按士兵的人頭算的,把其他的兵遣散了,兵部還能給多少錢?我這樣跟你說吧,有的將軍,就是麾下養1萬士兵,然後從每名士兵頭上克扣5兩銀子,湊出5萬兩,養500名親兵。


    士兵名額越多,能夠克扣下來的錢也越多,這樣養的親兵也就越多,他就越能打仗,你聽懂了嗎?”


    徐光祖這話有點繞口,不過蘇昊還是聽明白了。說到底,明軍中大多數的士兵所起的作用,就是替軍官掙軍餉,打仗的時候是指望不上他們的。既然不指望他們打仗,軍官自然希望這些士兵幹脆隻有一個名字,而不需要實際存在。事實上,許多軍官也的確做到了這一點,這就是所謂吃空餉的情況了。


    兵部的官吏都知道軍隊中的這種情況,但卻沒有動力去改變這種情況。因為吃空餉是非常惡劣的欺詐行為,所以兵部經常要派人下去檢查,看看軍隊裏是不是真有這麽多人。軍官們為了應付檢查,就臨時找幾個人來充人頭,事後一人發幾文錢當辛苦費。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其實上麵的官吏也不是傻瓜,他們也知道下麵的對策是怎麽回事,但既然下麵把事情做得大麵上過得去了,下去檢查的官員又何苦過於認真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拿個紅包回京,豈不快哉?


    套句時髦的話,這就是體製問題啊,幸好家大業大,也經得起折騰。明軍雖然沒有戰鬥力,但好歹有好幾百萬之眾,臨戰之時,嚇也能把敵人嚇個跟頭,這就足夠了。至於說幾十年之後一支農民起義軍加上極北之處的一支八旗軍就能夠把大明掀翻,除了蘇昊這樣的穿越者,又有誰能預見到呢?


    “唉,徐叔,這大明的體製問題,肉食者謀吧。我蘇昊是個小人物,能夠做的,也就是把我這一營人帶好,也算對得起聖恩了。”蘇昊打著馬虎眼說道。


    “你還得想著怎麽對得起我。”徐光祖道,“老夫我先前被你騙到淮安,剛剛有點喜歡上那個地方,你又要去什麽汝寧。汝寧那種地方,吃沒什麽吃的,玩沒什麽玩的,你讓老夫上那幹什麽去?”


    蘇昊笑道:“徐叔,我聽人說,汝寧女子甚是熱情,徐叔就不想在汝寧喜迎第二春?”


    “去你小子的!”徐光祖讓蘇昊給氣笑了,“盡拿老頭開玩笑!看看這天色也將晚了,前麵有個鎮子,咱們今日就在鎮子上紮營吧。走了這麽多天的路,嘴裏淡出個鳥了,咱說好了,到鎮子上,你要請我喝酒。”


    “敢不從命!”蘇昊畢恭畢敬地應道。


    隊伍向前麵的鎮子行進,斥候跑回來報告,說這個鎮子叫劉店鎮,位於從開封到汝寧的官道上。鎮上有200多戶人家,甚是繁華,酒肆、客棧、青樓,一應俱全。


    “通知部隊,在鎮外紮營。每局派2人到鎮上采辦菜蔬,不許買酒,不許強買強賣,不許騷擾百姓,還有,禁止任何官兵涉足青樓。”鄧奎冷冰冰地向傳令兵下達了命令,這也是勘輿營的軍規,沒人敢於違犯的。


    2000多人的軍隊,如果都進鎮子去休息,肯定會鬧得雞飛狗跳,所以隻能在鎮外駐紮。但不能進鎮子的禁令,隻是針對基層官兵而言的,像蘇昊、徐光祖這個級別的人,就不在此限之內了,這也就是為什麽說勘輿營中的官兵平等是打了折扣的。


    蘇昊對自己的解釋是:既然這種打了折扣的平等已經能夠讓士兵感動了,自己又何必過於委屈自己,非要和士兵們一起吃苦呢?


    帶上一幹親兵,蘇昊和徐光祖一起,走進了劉店鎮。鎮子上已經湧進了幾十名勘輿營的夥頭兵,他們是來采辦各種菜蔬的。勘輿營的夥食標準一向很高,每到大的鎮子,部隊都要采購豬肉給士兵們開葷。蘇昊進入鎮子的時候,聽到鎮子上至少有四處淒厲的豬叫聲,那是肉鋪在緊急殺豬,供應勘輿營的需要。


    “蘇守備,您來了!”采辦物資的士兵們紛紛向蘇昊行禮致意。


    蘇昊向眾人還了禮,徑直走到賣貨的老板麵前,拱手問道:“這位掌櫃有禮了。”


    “將軍有禮。”掌櫃趕緊還禮,他認不得蘇昊的服色,但從士兵們的態度上,能夠猜出這應當是挺大的官。


    蘇昊道:“我打聽一下,我們這些士兵在貴店買東西,可有強行壓價之舉?”


    “沒有沒有,兄弟們都很公平,並無恃強壓價的事情。”掌櫃道。


    “那麽,可有索要孝敬錢財之舉?”


    “沒有沒有,我說給兄弟們一些茶水錢,他們都不肯收。唉唉,這誰家的夥計采辦這麽多東西的時候不要點跑腿錢的?”


    蘇昊微微一笑,說道:“如果他們要跑腿錢,明天本將就會打斷他們的腿,讓他們再也收不了什麽跑腿錢了。”


    “將軍治軍嚴謹,實乃我等百姓之福。”掌櫃連聲恭維道。


    蘇昊退出這家店,接著又走訪了一些店鋪。所到之處,他聽到的都是店家對士兵的誇獎之聲,這讓他頗為滿意。一支軍隊的作風是體現在每一個細節上的,如果縱容士兵魚肉百姓,士兵們的責任感和榮譽感就會逐漸流失,戰鬥力也就無從說起了。這個道理最早由蘇昊提出來,隨後就得到了徐光祖、鄧奎等人的一致認可,現在已經成了勘輿營的治軍理念。


    走了一大圈,天色完全暗下來了。采辦物資的士兵都回到了鎮外的營地。營地上炊煙升起,飯香、肉香彌漫開來,甚至引來了許多圍觀的百姓。


    蘇昊與徐光祖一行,此時正好走到一處名叫留仙閣的酒樓之下,徐光祖邁不開腳步了,笑著對蘇昊說道:“改之,我看咱們就在這吧,你得好好地請我大吃一頓。”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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