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時候,金陵下下停停,下下停停,連落了好幾場雨。這個時候下雨十分的反常,因而是最不得人喜歡的。因為這段日子正是曬穀子的時候,下雨不僅遮了陽,影響了出糧的日子,還會帶**氣,增加了農戶們儲藏稻穀的難度。


    肖家附近有兩個較大的打穀場,雨停的時候,四處湧來的農戶幾乎擠破了那打穀場的大門,少數農戶是直接用板車將穀子拉到打穀場來的,以背水一戰的心態及準備,求得打穀場的幾分憐憫,讓他們優先進場。這些農戶的做法其實很不受打穀場的待見,讓這些農戶優先進場的話,勢必會得罪了其他的農戶,而不讓他們進場的話,那一車車潮濕的穀子又很容易會爛掉。


    為了曬穀子的事,農戶們一天之內就在穀場門前打了不下十場架。兩個穀場掌櫃心忖這麽下去不是辦法,於是相約了一起到肖家來拜訪,央求肖家能租個場地做臨時的曬穀場。老薑把這事向肖紫晨請示後,立刻得到了她的批準,在肖紫晨的記憶中,肖家大院外本就有一個屬於自家的打穀場,與其閑置著,不如借人用用,賺個人情。


    兩個掌櫃歡天喜地的去了,走前恩人那菩薩啊,說了一籮筐的好話,肖紫晨掌家後第一次被人拍了這麽大一個馬屁,心裏的那份飄飄然,倒是緩解了不少之前攢下來的鬱結。不過歡樂歸歡樂,冷靜下來後她卻想到一個問題,為啥聽不到自家人曬穀子的消息呢。


    她找了老薑來問了,老薑答,“老太爺發達之後,便再不種田了。”


    肖紫晨不解,問道,“為啥?人家.說發達人家,不都是講腰纏萬貫,講良田千頃的嗎,怎麽肖家這麽大產業,竟會沒地?”


    這個問題問的老薑尷尬,老頭撓.著腦袋,想了半天都想出個所以然,最後是結合著自己對老太爺的了解揣摩了許久,才道,“約莫是因為兩條吧。老太爺做生意太厲害,沒必要種田,這是其一,老太爺祖祖輩輩種田,心裏大概對種田膩透了,因而不種,這是其二。在發財之初,老太爺也是循規蹈矩的購田置地來的,這才有了肖家自己的打穀場,但後來生意大了,老太爺花錢的地方也變了,那地種不種也沒人關心了。”


    肖紫晨又問,“那當初買的那些.地呢,都賣了嗎?”她讀過老太爺的筆記,清晰的記得老太爺在地裏刨出黃金之後,立刻就買了好幾畝地的,現在想起來,就很想去看看。


    老薑道,“這個薑民不知,要看過地契才曉得了。”


    他說起地契,肖紫晨又記起了另一件事,肖老太太.給她的第二把內庫鑰匙,不僅管著大筆的銀子,還管著肖家的各種地契房契。自己是不是應該去庫房翻翻,瞧瞧肖家的那些根基還在不在了?


    老薑此次來不僅是為了接受肖紫晨的傳喚,也是.來向她稟報家事的。最近內務格外的多,他不願肖紫晨被這種無關緊要的瑣碎吸引了注意,忙道,“夫人,那些瑣事,以後再說吧,家裏的帳都處理完了,要辭的人,名單我也都理好了,夫人你還是先過目一下吧。還有上次被打傷的家丁之中,所有不願意繼續在肖家做工的名單我也理好了,這些人都必須立刻去雇,再不能繼續拖下去了,那市集裏的幾個工頭我早幾天都打過招呼了,這夫人你也是知道的,不如咱們待會兒便親自走一趟,先雇幾個人回來先幹著吧。”說著他便將袖袋裏的一張單子直接送到了肖紫晨桌上,逼著她轉移注意力。


    正常情況下,老薑這麽做是完全正確的,肖紫晨.最近十來天每天隻睡三個時辰,身心都已是疲乏的厲害,多一事當然不如少一事,他嘴上雖說自己沒看過肖家的各種契約,其實隻是說沒見過這些契約擺在一起的樣子罷了,照他估計,肖紫晨假如要去翻田契的話,起碼要花半天功夫才辦得好,因為許多的地契上頭,隻寫了土地的位置,而不寫土地的用處,要將幾塊田從中一一挑揀出來,都必須親自去考察才行。


    然而肖紫晨這.次掌家心不甘情不願,近來每日的忙碌,完全憑著心裏的一股責任感驅動才堅持下來的,現下看老薑強著讓她幹著幹那,她抵觸的心一下就上來了,怎麽都不想去那個勞什子的人口市場挑傭人。因而道,“我很累了,不想去市集,那些雇人的事我也不懂,老薑你全權負責就好了。哦,記得多選幾個老實人,笨點沒關係,教還是教的會的,太聰明太機靈的,反而製不住。”


    老薑聞言嘿笑起來,這笨人說的不就是他這種老實本分,勤懇幹活的,聰明人不就是那些賬目幹淨,滴水不漏的小管事們嗎。肖紫晨不知道,她的這句話非常對老薑的胃口,心裏又歡喜又鄭重,就想著一定要把雇人的事處理好,也就不再糾結於肖紫晨到底想幹嘛了。“那薑民這便就去了。”他打定了主意便道了告辭。


    肖紫晨點頭,“去吧。哦,對了,家裏的地契,都是寫明了土地用途的嗎?”


    “沒有,”薑民道,“夫人要想找肖家的老田,就一定要一塊塊的去親自看過才行。”


    肖紫晨奇了,問道,“家裏就沒人知道這些事嗎?婆婆都不知?”


    “不知!”薑民道,“家裏所有的地契都是老太爺一人賺回來的,老夫人一向不管外務。不過,假如隻找最初買下的幾塊田地,那很容易,就在這附近,應該是交給哪個小管事在打理的。”


    “老夫人一向不管外務,那我幹嘛就內外都要管啊?”長長一句話,肖紫晨就聽進去了這句,在心裏抱怨起來。


    肖老太爺雖然已經過世許多年了,可他對肖家的影響還是根深蒂固無處不在,這其實也沒什麽,關鍵是老太太幹嘛要把第二把內庫的鑰匙給她呢。才接過鑰匙時她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幾日後才從老薑的嘴裏得知,兩把鑰匙都給了她,這就是要她裏外兩手抓了,不僅要處理好內務,還要照顧好肖家的投資與發展……


    啊,她的頭又開始痛了。她承認自己最先生出查看肖家田地的主意時,是想看看老太爺當年的發家起源地,現在才發現,自己在潛意識中,竟是有三分衝動,想追尋著老太爺從前的腳步,去找幾分創業的靈感。


    她問自己,“我是個上進的人嗎?”答曰,“不是。除非被逼迫。”


    她又問自己,“我是個能創業的人嗎?”答曰,“不是。除非我沒發現自己的天分。”


    看看吧,明明都是否定的回答,卻不由自主的要加上一個除非。她更加確定了這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自己真的比穿越前上進了好多。這感覺很怪異,令她有些莫名的害怕。忽然間,她想到了今天問題的出處,那幾塊田地。


    她趕忙再問自己,“我幹嘛非要去找那些田地?”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隻是越說服著自己不要去的同時,心中越發的生出一股癢癢的衝動,就是想去看一看,看一看,仿佛在這城中的某個地方,會有什麽驚喜在等著她發掘一樣。


    幾番掙紮之下,她最終還是敗給了自己的好奇心,叫了那個負責打理田地的小管事陪著,親自到老太爺的發家地一探究竟。


    一共是十畝稻田,位置在一個叫丁家村的村莊北麵。此時地裏的稻子都已經收割完畢,田裏空空的,隻豎著幾垛紮好的稻梗。田野邊的溝渠格外寬闊,除了儲存稻田的必要用水之外,還兼養了魚蝦。渠邊芳草茵茵,野花盛芳,倒是一副綠意盎然的樣子,與田間的蕭條形成鮮明的對比。此刻才剛到巳時,陽光不烈,草葉上的顆顆lou珠都還未蒸發,一顆顆圓圓潤潤,水晶一樣,散發著耀眼的銀光。那些野花也是一樣,朵朵沾濕帶lou的,看起來格外新鮮豔麗。


    這般景色跟山間湖畔的勝景比起來,不知道多麽簡陋多麽單調。可在肖紫晨的眼裏,真覺得再沒有比這更可愛更令人心安的所在。看著那一條綠綠的,長長的,縱橫貫通像保護帶般環繞著農田的溝渠,她仿佛看見了數十年前,肖家老爺子帶著幾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在這田間嬉戲玩耍,撈魚捉蝦的情景。


    說也奇怪,明明從未有人跟她提過數十年前的生活,但她就是覺得,當年肖老太爺肯定就是這麽陪孩子玩的。


    “這溝裏,還有魚嗎?”她忽然想坐下來垂釣一番,好好體會下心裏冒出的那番感覺。


    陪她來的小管事就是這丁家村的人,聞言答道,“有的,又大又肥多的很呢,要等近入冬時才會大舉捕撈,隻留下小尾魚苗,留做明年的種子。”


    肖紫晨道,“很好,我想釣魚,你去給我取一副漁具來好嗎?”


    她話音才落,遠處的一條溝渠中忽然蹦出一個赤條條的小人來。那小人看起來不過十來歲的年紀,懷裏抱著一條大魚,咯咯咯咯猛笑個不停。在他的身後,陸陸續續又爬出來四五個小孩,各個都是精身赤膊,追著那抱著大魚的孩子在田裏亂跑。好一副春光,肖紫晨頓時看得呆了,但這還不算完,繼小孩之後,居然還有一個大人從水裏爬出來。


    他身材高大結實,皮膚白皙,光滑圓潤的肩膀在陽光下灼灼生輝,格外醒目。幸好他還穿著一條褲衩,不至於暴lou了凶器,嚇跑了觀眾。他跟孩子們一樣興奮,才出水就猛追了過去,叫道,“小兔崽子們,都給我站住了,快把大爺捉住的魚交出來。”


    跑到一半,他在眼角的餘光中忽然捕捉到了一個倩影,於是不由自主的朝哪邊看去,正好肖紫晨也在看他,兩個視力絕佳的人遠遠地眼對著眼,很快便看清了對麵的人,頓時冷汗直冒,齊聲叫道,“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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