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那邊,唐傑已經結束了對四名密探的訓導工作。把他們打發走了,此時,他正與李自有對坐著,兩人中間臨時安置的小桌上,放著一壺好酒,還有六味下酒的小菜。


    李自有的臉上早沒了招供時的惶恐,他似乎又回到了做鏢師的日子,不,比做鏢師還要舒服,還要滿足。他這是要告老還鄉,回家做財主了,五萬兩賞銀,足夠他在鄉下買上百畝的良田,再蓋個大大的院子,衣食無憂的度過下半生。


    見肖紫晨進來,唐傑立刻放下了杯筷,一邊陪坐的李自有也趕緊端正了坐姿,跟著唐傑一起,向肖紫晨拱手問好,唐傑道,“肖夫人。景緣姑娘的情況,還好麽?”


    肖紫晨給唐傑回了禮,說道,“不知道呢,她的身子很弱,神智也不太清醒,我正預備送她到妙手仙宗去,讓那裏的名醫看看。”從她進屋開始,就沒正麵看過李自有一眼,後者也知道他惱恨他們關押了景緣還對她用刑,就不再多話,安安靜靜的坐著,準備當一個隱形人。


    他對麵的唐傑也注意到了肖紫晨的臉色很不好看,唐傑怕李自有在這裏優哉遊哉的樣子會招致肖紫晨更強烈的反感,便給李自有使了個眼色,說道,“你先出去,到外麵候著吧,我與肖夫人,有一些話要單獨談談。”


    “是是是,”李自有連忙起了身,“不耽擱大人,不耽擱大人。”說完便倒退著,三步一拱手,五步一作揖,出門去了。


    等他將門關好之後,肖紫晨親自回身去閂好了門閂。轉身向唐傑一伸手,相請道,“唐大人,進去裏屋說吧,那裏比較安靜,也不怕有人會聽到。”


    “唔,”唐傑道,“如此正好。”


    進了裏屋,兩人在主位上分了左右座次。入坐之後,唐傑開門見山,供了一拱手,直接就道,“肖夫人,請問你之前答應李自有的五萬兩酬金,可還算數嗎?”


    肖紫晨道,“隻要景緣平安無事,酬金當然算數,隻怕……”


    唐傑一擺手,打斷了她的話,道,“這個肖夫人你大可放心。我手下的密探,都是在刀口上tian血過日子的人,他們對於內傷外傷的診斷跟處理,都很在行。之前我已經問過了,景緣姑娘並沒有受任何內傷,隻需調養一段時間,便能康複。”


    肖紫晨點點頭,遲疑道,“話雖如此,可是景緣是一個女孩子啊,她是那麽漂亮的一個人,我隻怕以後……哎……”


    唐傑笑道,“肖夫人是擔心景緣姑娘的鞭傷不能康複嗎?這可你也可以放心,雖然景緣姑娘現在看起來情狀可怖,但隻要皮下的淤血散去,就能恢複往日的榮光。”


    肖紫晨最擔心的就是遍布景緣全身的黑色瘀傷不能痊愈,聞言大喜過望,說道,“真的嗎?唐大人,我妹妹身上的瘀傷,真的能夠痊愈?”


    “要是不能,拿我是問!”唐傑打起了保票。


    肖紫晨拍了拍胸口,如釋重負的道,“這我就放心了,哎,唐大人,你不知道,我看了景緣身上的傷之後,我是。我是真的擔心啊。她萬一好不了了,那麽好的一個人,不就毀了麽。”


    唐傑嗬嗬一笑,道,“那是當然,正是因為我已從下屬的口中得知了景緣姑娘並無大礙的情況,才會與那李自有同坐一桌,給他安排今後的去路。肖夫人,我知道你急著送景緣姑娘走,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耽擱,那麽,我就廢話少講吧,就請肖夫人現在就兌現你對李自有的承諾,我也好安排人送他上路。”


    “現在?”肖紫晨吃驚的道,“唐大人你是說現在?”


    “不錯,”唐傑肯定的道,“就是現在。朝廷是嚴令禁止官府與匪徒進行交易的,今天我雖然是逼迫李自有招供在先,但依然屬於一種交易的形式,此事,需得嚴加隱瞞,因此,我得立刻送李自有離開江蘇。”


    “這麽著急嗎?”肖紫晨呢喃道。這個當口,讓她到哪裏去找五萬兩銀子呢,沒奈何,隻好先問賬房支取了。“唐大人,請你在此稍等片刻,我這就去賬房支取銀兩。”


    唐傑嗯了一聲,說道,“好。不過肖夫人切忌,交易之事,萬萬不能對任何人說起,你支取那五萬兩銀子。需得用其他的理由來隱瞞,知道了嗎?”


    “知道了。”肖紫晨下意識的道,說著,她便站起來,要去賬房取錢。可是沒走幾步,她就再走不動了。她這時候才領悟到唐傑話裏的深意,不能告訴家裏人這筆銀子的支出與景緣有關,可是,不說的話,她又能用什麽借口呢?


    唐傑見她忽然不走了,嘴角輕輕翹起,lou出一絲狡黠的微笑,他迅速的收了笑容,奇怪的問道,“肖夫人,怎麽了?時間緊迫,你快去啊。”


    肖紫晨回過身來道,“唐大人,真的不能說嗎,我相信我家裏人,他們會保密的。”


    唐傑搖頭道,“真的不能說。不瞞肖夫人,此事你知,我知,李自有知,還有我的四名下屬知,其他的人,就算是謝大人,都要瞞著。與匪徒勾結,這種事傳揚出去,不僅要掉烏紗,還要掉腦袋的。”


    肖紫晨倒抽了一口涼氣,“連謝大人都不能說,那唐大人怎麽給他辦赦免令呢?”


    唐傑嘿嘿笑道,“辦什麽赦免令,那種東西,我可辦不到。為今之計。隻有給李自有安排一個新的身份,讓他走的越遠越好。”


    肖紫晨為難了,連唐傑都這樣鄭重,她也不能對家裏透lou一點情況了。依舊是那個問題,不講實話,她該用什麽借口呢?


    唐傑見她緊皺著眉,十分為難的樣子,就問道,“怎麽,肖夫人莫非有什麽難處麽?”


    肖紫晨點頭道,“實不相瞞,唐大人,我雖是家裏的主母,但我支取的銀錢,依然要過賬房的一關,眼下我正愁著,用什麽樣的借口呢。”


    唐傑道,“肖夫人,難道沒有一點私房?”


    肖紫晨笑道,“幾千兩倒是有,五萬,那我可拿不出。”


    唐傑哦了一聲,低頭沉思起來。沒過多久,他把頭又抬了起來,說道,“肖夫人,我倒有一個辦法,可以幫你這個忙,肖夫人願意聽一聽嗎。”


    事關景緣這個對肖紫晨最重要的人,她一聽說有辦法,什麽都沒多想,立刻就道,“唐大人不妨直言。”


    唐傑道,“好。你還記得有幾次主持古玩交易會的孫定成前輩嗎?”


    肖紫晨道,“記得,他是唐大人的師傅,對嗎?”


    唐傑道,“不錯,就是他了。我這位師父,早年也朝廷的密探,我本是他身邊的一個小侍童,我唐傑能混到今天的位置,全要多kao師父的提拔。師父這一生,走遍大江南北,對收集古玩,特別有興致,因而,在他隱退之後,便做了一個古玩商人。”


    肖紫晨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啊。”


    唐傑道,“就是這樣。我師父最近在山東從一夥摸金戶的手上收購了一批古玩,據說是出自景泰朝的幾座貴族墓穴,眼下,正少一個人做鑒別工作呢,我聽師父說,這批古玩價值非凡,鑒定的酬勞,應該也很客觀。肖夫人願意的話,本官可以向你引薦。”


    鑒定古玩,正是肖紫晨最擅長的事啊,倘若能借此賺夠五萬,那何樂而不為呢。肖紫晨當即道,“我當然是很願意的,隻要孫前輩肯把工作交給我做,我一定用心完成。”


    唐傑道,“那就成了,那五萬兩,我便先給肖夫人墊付了。好了,問題解決,咱們該幹嘛幹嘛去吧,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出發吧。”


    肖紫晨給唐傑深深道了一記萬福,說道,“今天真是多謝唐大人了,唐大人一再的幫我,這個人情,不知道時候才能還清。要不這樣吧,以後但凡是唐大人需要請人鑒別的古玩,我全部都免費為大人鑒別,你看這樣行嗎?”


    唐傑霍霍霍的一陣大笑,連連擺手道,“肖夫人多禮了,多禮了,不過是為肖夫人介紹一樁生意而已,肖夫人要謝我的話,意思意思就好了,不必那麽客氣的。”


    肖紫晨道,“這可不行,我欠唐大人的實在太多,大人不是說過,禮尚往來,才能長久合作的嗎,我要不還了大人的這個人情,以後還怎麽合作呢?”


    唐傑沉吟了一會,笑道,“是這樣嗎,也好,肖夫人要還情的話,便替我把那四名下屬的封口費給了吧,每人五千,四人兩萬,這筆銀子就從以後肖夫人的鑒定酬勞裏扣除,你看可好?”


    “好,當然好,”肖夫人立刻答應了,“就這麽辦吧!”


    …………


    今年的春天姍姍來遲,往年隻要十五小年一過,天氣必然就會放晴幾天,緊接著,那氣溫便隨著陽光的照耀而節節升高。今年是個例外,小年過後,雖然是晴了那麽一兩天,可緊接著,天又陰沉了下來,每日的寒風刮得呼呼的作響,甚至還下了兩場倒春的寒雪。


    這是隻有在寡婦年,也就是沒有立春的年份裏才會出現的情況,老人們紛紛擔憂起來,認為這是不祥的預兆,主大災難。


    迷信的東西,有時候正好被說準了,還是蠻靈驗的,值得慶幸的是今年是個例外。第二場雪過後,天便立刻清朗了起來,各家的屋簷子成天的都在滴滴答答的掉落著新化的雪水。


    像這麽快的化雪速度,也屬罕見,於是經驗豐富的老人家們又換了一套說辭,說老天爺顯靈,趕在災難降臨之前,就把為禍人間的妖物給收了。


    肖紫晨很同意這種說法,那個被斬首的龐龍,那個被砍死的李自有,不就是兩個禍害百姓的妖怪嗎。講起李自有,這裏得提一下,當日李自有拿著五萬兩酬金離開了金陵,南下到泉州去,與他夫人會合。


    唐傑在泉州給他安排了一個全新的身份,即是一位久別家鄉的遊子。說的是李自有三歲時就跟隨父母離開了泉州,浪跡中原數十載,雙親亡故之後,李自有也厭倦了背井離鄉的生活,便回到了祖地泉州,在此紮根。


    李自有在泉州所做的一切都很符合這種錦衣還鄉的貴人身份。泉州地勢偏遠,地價非常的便宜,李自有花了大筆的銀子,一次性買下了千畝田產,一夜之間成了泉州的一顆地主新星。


    之後,他又請了當地最具口碑的工匠,為他打造豪宅。李自有所做的一切,引起了當地一夥土匪的注意,豪宅還沒建成,土匪們便闖進了李自有的臨時住宅,將他殺死。


    消息傳回金陵之後,肖紫晨隻覺得全身輕鬆,當日她沒有多做思考就答應了對方五萬兩的酬金,事後想想真的有些草率。現在知道這筆錢起到了它最好的效果,她也就滿足了。


    景緣的情況也在一天天的好轉著,經過了一個月的治療,她身上的瘀傷好了大半,已經不再會給她帶來疼痛的感覺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靜養,靜養,再靜養,直到全身的淤黑都退去為止。


    舒蘇的傷勢要重過景緣許多,當日龐龍抓走景緣,是為了在抓住肖紫晨之後,將她們姐妹關在一起,日日淩辱,為此,他交代了看守不能對景緣動用太重的刑罰。而舒蘇就不同了,他隻是一個討厭的幫凶,隨便虐待一陣,讓他死了就得了。故而,看守打斷了舒蘇的雙手雙腳,準備讓他爛死在牢內。


    被救回之後,他被送回了衙門,交由官醫治療。官醫對他的傷並沒有什麽好的辦法,主張把斷掉的手腳都截去,好保留他的一條命。舒蘇寧死不從,提出要見肖紫晨一麵,後者在知道舒蘇的處境之後,果斷的將他也送到了妙手仙宗。


    肖紫晨用自己在女子會館的所有股份作抵押,讓狄英,宋惠隻管用最貴的要下手,兩個老家夥果然不愧為江南名醫的魁首,不僅保住了舒蘇的性命,還保住了他的雙腿,他們保證,日後舒蘇絕對可以恢複正常人的身板,隻是武功方麵會有大幅度倒退,這輩子可能也無法再恢複壯年時的功力了。


    對此,舒蘇倒不是很介意,不做捕快,他還可以做別的,關鍵是手腳健全,行動如常,這才是他最想要的。


    肖紫晨對兩位老神醫也表達了自己最真誠的謝意,兩個老家夥欣然接受了肖紫晨的讚美,作為回報,他們開出了一張十萬兩的診單,等於直接將肖紫晨踢出了女子會館。


    對這個狀況,肖紫晨感到非常的無奈,不過還好,她現在有了新的出路,不再那麽依賴於女子會館了。


    唐傑順利的將肖紫晨引薦給了孫定成,擔任了孫定成的鑒定顧問。在第一次的古玩鑒定工作中,肖紫晨花了七天的工夫,翻遍了雪紫晨留在肖家的幾乎所有關於景泰王朝的書籍,終於完成了所有的兩百七十三件古董的鑒定。


    這兩百七十三件古董,是孫定成最近連挖了三座古墓之後得到的戰利品。當然,三座古墓所包含的墓葬要遠遠超過這個數目,交給肖紫晨鑒定的,隻不過是孫定成私自貪汙的戰果罷了。


    鑒定結束之後,孫定成將這批古董秘密的運到了華亭,全部賣給了那裏的西洋商人。中原的瓷器古董,一直都是西洋貴族的最愛,孫定成的這批古董以花瓶,香薰等家庭裝飾品為主,更是古董中的搶手貨。


    洋鬼子們都很狡猾,他們花錢從京城請了三位古玩大師來鑒定這批古董的真假,時候證明,肖紫晨的鑒定百分之一百正確。


    所有古董出手之後,孫定淨賺一百三十萬,他自己拿了一百一十萬,給了他的弟子唐傑二十萬。這些內幕,肖紫晨都是不知道的。她還以為自己這次的認真工作為自己迅速的賺取了五萬兩的分紅,殊不知,殺死李自有的匪徒,根本就是唐傑安排的,那五萬兩銀子,幾經周折之後,大部分還是重新回到了唐傑的腰包。


    經此一次,孫定成對肖紫晨的能力有了新的認識。這個女孩,年輕,單純,她失去了相當多的記憶,卻把承自她父親那裏的古玩鑒定之能完整的保留了下來。


    如此良才美玉,絕對是雪尚方繼承人的不二人選。


    當初謝家在找到雪尚方為其效力時,還明確的告知了雪尚方自己要做的工作,將他納為了自己的家臣,而如今的肖紫晨則完全沒有這麽好的待遇了,孫定成決定,將她培養成自己的專屬顧問,需要時,招來用用,不需要時,揮之則去。必要時,還可以拿來做擋箭牌啊,替死鬼啊,甚至是與他人交易的籌碼,用處實在良多。


    這一切,都是在瞞著謝靖安的前提之下進行的。


    紙終歸是包不住火的,東窗事發的一天,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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