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一陣,眾人的興致稍微落下去些了。兩人才走到前台,開始唱。他們唱的戲,叫做龍鳳奇緣,雖占了奇緣二字,卻是一個爛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隻聽李三坡先來,他搖著折扇,在台前走了幾步,一雙極有神采的眼睛東看看西看看,臉上也跟著展現出或歡喜或驚訝的表情,就讓人感覺到他在看的不是空氣,而是什麽大好的景致。


    李三坡看了一陣,過場走的足夠了,便頓住了腳,將右腳的腳尖抬起來,做那種欲走還溜的姿態,手中的折扇瀟灑的一收,再一放,輕輕扇了兩下,唱道,“春風如梭織錦繡,粼粼江水綠如綢。一篙撐破清晨月,如詩如夢到徽州。”


    這第一句唱詞,完全的職業高手水準,台下叫好之聲連綿不絕,七姐在後邊看著李三坡的背影,癡癡的微笑著。想當年,酷愛戲劇的她就是被李三坡這樣瀟灑的身姿所吸引,想盡了一切的辦法,終於將他追到了手。這場龍鳳奇緣,就是當年他們戀愛時最喜歡哼唱的曲目之一。


    此時,李三坡一句唱完,台下樂隊一陣鼓奏,將調子奏入下一個段落,李三坡換了個方向,又唱道,“瀲灩波光映山色,悄然入畫水中,舟今日喜做神仙鳥,人間天上任遨遊,人間天上任遨遊。”


    這一句詞唱到結尾,他的視線已經轉到了七姐的身上,那邊七姐衝他極了擠眼,蹬蹬蹬蹬邁著小碎步進場來,唱道,“鵝戲綠水風戲柳,春風扶我上橋頭,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流水響……”


    她身後八歲的小女兒肖香客串的丫鬟接著唱道。“象小姐撫琴聲悠悠 聲悠悠……”


    三句詞過,這戲的環境已經被生動地勾勒出了,講得是一個小姐在丫鬟的陪同下到西湖邊踏春,正遇上同樣踏春而來的翩翩公子。這場戲七姐夫妻百唱不膩,已經完全領會了整出戲的精髓,丫鬟打扮的小肖香雖然稚嫩,卻也被**得有板有眼,而且,她的腔調中帶著濃濃的奶音,顯得尤其可愛。


    這一家三口的精彩表演很快抓住了全場的注意力,本來一家人這時候應該吃飯去了,因為肖全盛不在,這才多cha了一出戲,七姐夫妻在決定表演時小心的合計了一下,都覺得在沒有事先準備過的前提下,唱這一出最把穩,最不容易出問題。


    他們兩個都沒有想到,這一出臨時排上的給人混時間的戲,反倒成了今晚最受歡迎的戲。一出戲,兩刻鍾,不知不覺的就過去了。一段唱完。大家都還有些意猶未盡,於是又嚷嚷著讓兩人接著又唱了一段。


    這一段唱完又是兩刻鍾過去,大家過足了癮,肚子也開始咕咕亂叫,坐在第一排主位的肖老太太回頭左右望了一望,發現了肖全盛的蹤跡,既然人齊了,那就再沒耽擱下去的道理,她便站了起來,拍拍手,大聲的道,“好了,好了,吃飯去了,大家去前廳吧。”


    兒女們紛紛叫好,簇擁著老太太穿過中心花園,入了前廳,到哪邊一看,酒席已經擺好了,滿桌子的西洋菜,沒有一個一個見過的,都覺得很新鮮。


    老太太對今天的慶祝頗為滿意,就讓丫鬟把肖紫晨叫過來,先表揚幾句。不多會兒,丫鬟回來了,報告道,“大夫人有事,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老太太不悅的道,“這個時候了。能有什麽大事,去,把她叫過來。”


    丫鬟領命而去,回來的時候卻又是獨自一人,這次丫鬟學了個乖,先悄悄地走到老太太的身邊了,才輕輕的喚了一聲,“老夫人。”吸引了對方的主意。


    肖老太太嗯了一聲,問道,“人呢,怎麽又沒叫來。”


    那丫鬟把嘴湊到老太太耳邊,小聲的道,“大夫人說,有官府的人來了,說是有景緣小姐的下落了,大夫人讓大家先吃,不要再等她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老太太沉吟了一會兒,覺得這件事確實不能耽擱,便對廳中的兒女們說,“官府來人,把阿紫叫去了,咱們先吃。不要等她了。”


    此時的夢澤小苑中,肖紫晨正端坐在主樓客廳的主位上,目光凝重的看著一位身著黑衣的鏢師。這名鏢師他是認識的,在第一次探訪飛龍院時,就是這名鏢師給她指出了龐龍的所在。


    肖紫晨還記得這鏢師的名字叫做李自有,是四個參與偷車的鏢師之一。


    當時飛龍院中的李自有即使知道肖紫晨與肖遙是那輛馬車的主人,依然氣定神閑的帶他們去見龐龍,絲毫不怕被他們揭穿或識破。今天的李自有氣色灰敗,毫無神采,一身勁裝到處都是被刀劃破的口子,少數幾處。依然被傷到了皮肉,此時鮮血已經凝固了,褐色的疤痕十分的醒目。


    在李自有的身邊,立著四個金陵府的密探,他們今日一路追蹤李自有到了這裏,最後把他堵在了主樓前麵。聽到人的聒噪聲,看院的小桃跑出來觀望動靜,意外的發現了這五個手持利刃的凶人。


    走投無路的李自有拚盡最後一點氣力在密探之前抓住了小桃。他並未把小桃當做人質,而是請求密探們給他一點時間,他有一筆交易,要跟肖紫晨坐一坐。


    小桃把這事秘密的通報給了肖紫晨,後者記起了李自有這個人,立刻想到了他將會交易的內容,於是匆匆趕來,把五個人全都帶進了客廳。


    小桃把門關好之後,就依照肖紫晨的吩咐,外出放風阻擋一切閑雜人等的進入了。肖紫晨則開始了他與李自有的交易,問道,“李師父,你說吧,你要跟我交易什麽?”


    李自有在客廳中坐下,低頭處理著自己身上的傷口,緩緩道,“你妹妹,還有那個捕頭的下落。”


    “混賬!蘇捕頭是朝廷命官,怎麽能被你這種歹人當做交易的籌碼,識相的,老實招了,否則的話,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一名密探搶著喝道。


    李自有冷笑了一聲,不以為然的看了看那名蒙著麵的密探,又看了看肖紫晨,說道,“肖夫人,給點誠意,把這幾隻老鼠都趕出去吧!”


    “你說誰是老鼠?”密探吼了起來,“活的不耐煩了嗎?”


    言畢。這怒火中燒的密探就要上前向李自有出手,肖紫晨趕緊說道,“這位大人,請先助手,我願意與他交易我妹妹的下落,還請大人成全好嗎,如果能救回我妹妹的命,肖家對大人必有重謝。”


    “重謝?”李自有cha嘴道,“有多重?說出來給他們聽聽,好讓他們安心。”


    這話正中了幾個密探的下懷,他們今天一路追蹤李自有自此,從聽到交易二字開始,就預備好了要打一場秋風,本來按照他們習慣的劇本,還需要再多廢話幾句,才能步入正題的,沒想到這逃犯竟然懂得他們的心思,真是不錯。


    肖紫晨看了幾名密探一眼,雖然他們都蒙著麵,無法看到他們的表情,但是從他們的身體姿態上觀察,已可以看出他們沒有之前那麽眼神戒備,那麽劍拔弩張了。再看李自有,他已經完全的安定了下來,正熟練的從外衣上一條條的把布撕下來,包裹著自己的傷口。


    肖紫晨沉吟著,她是必須開個價了,而這個價錢,與李自有預備索要的贖金必然有聯係,她開得高,李自有的贖金就要得高,她開得地,李自有就要得低,問題在於,多少合適呢?


    想來想去,她還是決定把主動權握在手裏,便把皮球踢了回去,說道,“李師父,幾位大人為了追擊你這樣的凶徒,飯不吃,夜不眠,實在勞苦功高,就算我把肖家的財產全拿出來酬謝他們,都不過分。至於我要怎樣酬謝,我想,這並不是李師父你需要關心的問題,我們還是繼續談談我們之間的交易吧。”


    這一番話,既給四個密探狠狠地拍了一記馬屁,讓他們覺得自己一定不會手虧待了,又把李自有從這個問題中給揪了出來,達到了一舉兩得的效果。


    李自有冷笑了一聲,說道,“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商人,各個都是油嘴滑舌,口mi腹劍。跟你們談生意,就是三天三夜也談不出個屁來。也罷,你要我開價,我便開了,我想要五萬兩白銀,另外還要一張金陵府的赦免書,你給的出麽?”


    五萬兩銀子,倒並不算太過分,肖紫晨自忖應該可以弄到。隻是李自有顯然也犯了包庇龐龍的罪,按律可以判斬,也可以判刖刑後發配邊疆。前者死個痛快,一刀下去,一了百了,後者雖然看起來是給了人一條活路,但是,一個失去了雙腿的犯人,在那苦寒的邊疆,如何活的過去呢?


    那金陵府的赦免書,肖紫晨實在沒膽子承諾,便道,“銀子的事可以商榷,至於赦免書,我肖紫晨隻是一介平民百姓,沒有那麽大的本事。”


    李自有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冷冷道,“沒有那麽大的能量嗎?可以從幽州買回一張通緝令來,肖夫人還說自己沒有本事?真是要笑掉我的大牙啊。肖夫人,實話跟你說了,雪景緣的下落,隻有我一個人知道,大牢裏的朱琰與項南,他們還不到這個資格。”


    肖紫晨隻覺得被一盆涼水從頭澆到了腳,中午在刑場上她收到的消息,正是說朱琰,項南兩人的落網。龐龍,朱琰,項南,李自有,這四人是偷車事件的主謀,是最可能知道龐龍藏人地點的人,倘若李自有說的是事實,她該怎麽辦?


    “赦免書的話,我來辦吧。”糾結時刻,門外忽然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肖紫晨一聽到這聲音,立刻大喜過望,隔著門叫道,“唐大人,是你嗎?”


    唐傑笑道,“是我,肖夫人,給我開門吧。”


    其實並不需要肖紫晨動手,四個密探聽到唐傑的聲音,都認出了這是他們的上峰之一,離門最近的一個趕緊打開了門閂,把唐傑迎了進來。


    肖紫晨起身,隻見唐傑又換了一張不認識的麵具,身高似乎也變長了一些,不過沒關係,聲音對就行了,她與唐傑互相見了禮,把他迎到自己身邊坐好。親自給他斟了一杯茶,唐傑接過茶杯,啜了幾口,看著李自有,笑道,“李自有,你果然知道舒捕頭與雪景緣姑娘的下落嗎?”


    李自有道,“那是當然,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勸你們,早些做決定吧,一旦龐龍被斬的風聲傳到了那裏,看門的人也逃走的話,牢裏頭關著的那對小情侶,就要餓死了。”


    唐傑哦了一聲,他想了想,說道,“龐龍是今早問斬的,內城之內今天肯定都知道消息了,外城的大部分地方也都知道了,如果還有不知的,一定是在城外,如果我猜的沒錯,是在紫金山吧?”


    李自有的臉色有了一瞬間的慌張,但他立刻有回複了平靜,道,“這個麽,恕我現在還不能相告。”


    唐傑不再看他,轉頭對肖紫晨說道,“肖夫人,我剛才在外麵,話沒聽得全,他出了赦免令之外,還要什麽?”


    肖紫晨道,“還要五萬兩銀子。”


    唐傑問,“肖夫人答應了麽?”


    肖紫晨一時不察,就道,“如果景緣真的能平安歸來,我給他五萬兩,倒也無妨。”


    唐傑道,“好。”他又轉向了李自有一邊,說道,“李自有,我勸你還是早些交代的好。牢房在紫金山的哪裏,接頭的暗號是什麽,都說說清楚,人接回來之後,我自會請知府大人給你簽發赦免令,肖夫人也會把五萬兩白銀奉上,給你回鄉享福。”


    李自有道,“你口說無憑,我不能信你,除非同時見到了銀子跟赦免令,否則我是不會說的。”


    唐傑哈哈大笑,說道,“大膽刁民,你可知道,官府是從不與匪類做交易的。你現在老實的招了,我可以算你將功折罪,判一紙赦免令給你,若是不招,我知道你的老家在蘇州,那裏有你全族三百二十四口人,信不信我一夜將他們全部滅了?還有你的夫人,是被你提早送到泉州去了吧?你莫以為那裏山高路遠,我就找不到了,我告訴你,早在三個月之前,你們這幾個人的一舉一動,就全在本官的掌控之中了。我再問你一句,你是招,還是不招?”


    這番話說得氣勢洶洶,官威十足,李自有的臉由紅變白,再由白變青,哪裏還保得住一絲一毫的方寸,他不由自主的就跪了下來,驚恐的道,“大人,小人招供的話,您真能保留小人的命嗎?”


    唐傑大聲喝道,“本官一言九鼎,豈會騙你這螻蟻一樣的東西。”


    李自有聞言,咚咚咚地連磕了七八個響頭,口裏高聲叫道,“謝大人恩典,謝大人恩典。關押蘇捕頭與雪景緣姑娘的地方,就在紫金山腰上的小崗村。村裏有一戶人家姓劉,主人叫做劉芒,大人去找他,隻需對他說,“牆倒了,豬跑了,你還不去追嗎?”他就會帶您去地牢了。


    唐傑重重地哼了一聲,對四名密探說道,“都挺清楚了麽?”


    四人齊聲道,“都聽清楚了。”


    “那還不快去?”


    兩個時辰後,四名密探終於將景緣帶了回來。


    長久的關押生活,加上極端糟糕的飲食,讓景緣的身體虛弱到了極點,被帶回來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處於半昏迷的狀態。


    肖紫晨命令著家丁們小心的將景緣抬回了夢澤小苑,又找了四個丫鬟給她洗澡。


    拖衣服的時候,肖紫晨心都要碎了,景緣的上身遍布著鞭痕,施暴者顯然是一個專以拷打為樂的行刑專家,他並不想要打傷她,所以每一鞭子的落點都有所不同,而且都沒有打破景緣的肌膚。


    於是,肖紫晨見到的景緣,就是一個渾身漆黑的女孩,她身上有許多的白線,縱橫交錯,像一張網一樣,遍布了她的身體。誰能想像,那些白線才是她肌膚本來的顏色,誰能想象,究竟需要多少鞭的虐打,才能造成這樣的傷痕。


    景緣的下身也遭到了多次的毆打,但情況比上身要好得多,黑色的鞭痕大多集中在大腿的正麵及兩側。


    肖紫晨不知道這樣的景緣能不能下水,據她所知,有許多的傷痕表麵上看不出來,但依然是存在著的,一旦沾了水,就會迅速感染,後果不堪設想。


    沒奈何,她隻好放棄了給景緣清潔的準備,隻讓人用熱毛巾輕輕的給她擦了擦身後,便立刻命人給她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準備將她送到妙手仙宗去治療。


    肖紫晨當然也是要跟著去的,就在她準備的時候,在書房等候唐傑讓人請她過去敘話。自景緣回來之後,肖紫晨便一直忙於伺候她的工作,把唐傑完全忘掉了。她想了一想,自己也確實該去見見人家,如此大恩,光一個謝字當然是沒法子償還人家的人情的,她已經準備好了,等景緣康複之後,自己就免費給他做一年的顧問,來報答他的恩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持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誓三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誓三生並收藏持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