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想家了,”肖紫晨俯視著身前那片被克裏斯開坑得一片狼藉的泥地。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也很想家啊。”


    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肖紫晨抬起頭來,問,“那你們什麽時候出發呢?”


    “一個月之內吧,”克裏斯歎了口氣,“你放心,就算事情沒有解決,我也會吩咐留守友誼飯店的仆人,讓他們好好的照顧你。”


    “不,”肖紫晨搖了搖頭,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你走之後,官府的人一定會來把我帶走的。克裏斯先生,”肖紫晨凝視著克裏斯的眼睛,忽然認真鞠了一個躬,“謝謝你在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讓我度過了一段開心的日子,我會永遠銘記於心。”


    克裏斯沒有說話,他的眼睛驀然黯淡下來,“這算是訣別嗎?”他忽而又笑了,“哈哈。哈哈哈哈,肖夫人,為什麽我們的話題會變得那麽沉重?來……”他手一揚,隔空拂過那片他開墾過的土地,說,“我想把這一塊地都種上玫瑰,把它們當做留給你的禮物,你會喜歡嗎?”


    “我,我……”肖紫晨磕巴著,內心忐忐忑忑,這個熱情似火的人,他這是在向她表白嗎,雖然她心裏很開心,可這也,實在太荒唐了些。


    她可是一個有婦之夫啊,天朝最重禮節,在她跟肖風哥分手之前,不能接受任何男人的求愛,甚至連表白都不能聽。否則的話,將會被千夫所指。


    不過……也罷,她想起自己有可能遭受的命運,心情又豁然開朗起來,難說一個月之後,自己就會倒八輩子的大黴了,還扭捏什麽呢。“我會喜歡,”肖紫晨誠實的道,“可是我想。克裏斯先生,恩,把它們送給其他人,或許更合適。”


    “不!”克裏斯堅決地,大聲地反駁,“我隻想把它們送給你。”他忽然抓住了她的一雙手,把它們捧到自己的胸前,“我隻想把他們送給你,紫晨。”


    “可是我不能接受啊!”肖紫晨吃驚不小,慌慌張把手從他的掌控中拖離開來,“我是結過婚的人了!”


    “可是你一點都不愛你的丈夫!”克裏斯大聲道,“你們之間根本就沒有愛情!我去打聽過的,他隻是一個農民,一個粗魯野蠻的人,他不配做你的丈夫,他不配得到你!”


    “聽我說,紫晨,”他再次捉住了肖紫晨的手,“跟我回英吉利去吧,跟我回去,離開這個這個國度吧。我發誓。我會照顧你一生,我會讓你幸福,每天都幸福,我會陪著你,直到我們死去的那一天。”


    “克裏斯先生,謝謝你的好意……”肖紫晨淚流滿麵,她太感動了,能聽到這麽動聽的表白,是她的幸福,“謝謝你,在我生命中最惶恐的時刻,是你陪在我的身邊,讓我不再孤單,也不再害怕,可是,很對不起,我無法接受你的愛意。”


    “為什麽?”克裏斯握緊了她的手,放到唇邊親吻了一下,熱切而深情的說,“紫晨,我們是那麽的合拍,我們在一起度過的時光,是那麽的愉快,我想,我們要是結為伴侶的話,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對!”


    “對不起,克裏斯,對不起……”肖紫晨不得不再次掙紮著拖離了他的掌控,克裏斯太熱情。太心急了,他就好像一團灼熱的火,不止溫暖了肖紫晨,甚至已經開始灼傷她,她退後了幾步,手足無措的道,“我,我……”


    “為什麽……”克裏斯沒有追過來,但眼裏的失落已是顯而易見。


    “我,我……”肖紫晨說不出來,她想說,她很想說,她想告訴這個男人,她心裏其實已經有一個人了,可是她不敢,她不能說,她不能冒這個險,這個花園裏除了他們倆之外,還有其他人,雖然他們都離得很遠,但沒人能保證他們會不會聽到什麽。


    在天朝,一個有婦之夫可以拒絕其他男人的追求,但她不能愛上其他男人。要是讓外麵的人知道她內心的真實想法。那麽等待她的就將是身敗名裂。她將被冠以婊子,妓女,水性楊花,破鞋……等等等等稱號,她將會被肖家人在第一時間放棄,她在金陵將會沒有立足之地。


    “為什麽,為什麽?”克裏斯依然在苦苦的追問。


    肖紫晨心痛不已,她無法阻止克裏斯,可她能阻止自己,“克裏斯先生,對不起。”她最後一次重複了那句蒼白的道歉,提起裙角,轉身狂奔而去。


    克裏斯楞在當場,癡呆的看著她一路跑遠,在視線中越變越小,越便越模糊。


    當那個曼妙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時,克裏斯猛然覺得心底一痛,他感覺到自己將要失去一件珍貴的東西了,他不想失去,他要把她追回來!


    克裏斯找到了新的目標,拔腿朝園外狂奔而去。穿越穹型門的時候,一個蒼老卻偉岸的身影擋在了他的身前。


    克裏斯認出這是他的父親,他無法不顧禮節地棄他而去,隻好停了下來,低頭,恭敬地說,“父親大人。”


    “我的兒子,”老希爾的聲音冷冰冰的,帶著幾分嘲弄,幾分怒火,幾分心痛,“你這是要到哪去?”


    “我……”克裏斯躊躇著,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誠實的說,“我要去追一個人。”


    “追一個人?”老希爾輕蔑的一笑,問,“你愛她嗎?”


    “愛!”克裏斯的美麗的藍色眼睛亮了起來,璀璨如碧藍天空!


    “你同情她嗎?”老希爾再問。


    “是的。”克裏斯不加否認。


    “那麽,”老希爾放緩了問話的速度,給克裏斯一點思考的空間,“你內疚嗎?”


    “我……”克裏斯怔住,他似乎捕捉到了父親想要表達的東西,內心卻湧起一陣莫名的抗拒,“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撒謊。


    “不,你明白的!”老希爾沉穩而堅定地說,他的兒子還太年輕,很難在他麵前掩飾什麽。“你覺得,是你害了她,你就要走了,而她也許將死在這裏,你想補償她,你想挽回她,不是嗎?”


    “是,是的!”克裏斯大聲說,“我是很內疚,不知道這個該死的國度,居然有這種該死王法,辱罵皇帝是有罪的,質疑皇帝是有罪的,可是,難道連質疑一件從皇帝手中送出,走過了千萬裏的路途,被無數個人接觸過的禮物也有罪嗎?”


    “我要是知道的話,我是絕不會讓她說那些話的,我要是知道,我是絕不會來告訴您那些話的!”克裏斯越說越激動,“我知道古玩界有一句俗話,當一件贗品沒有人能夠鑒別時,那麽,這件贗品,它就是真的!我要是早知道那些鑒定師全部都是蠢材廢物,我是死都不會讓紫晨站出來指證他是贗品的!反正它的歸屬也是大英博物館的玻璃櫃,在那裏,更加沒人能辨別它的真假了!”


    “啪!”一記沉重的勾拳狠狠印在了克裏斯的臉頰,克裏斯一個踉蹌,險些被打倒在地,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他痛苦的捂著臉,把嘴裏的血液吐掉,側頭,對老希爾冷然道,“您打我?您居然打我,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尊敬的父親大人!”


    “你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嗎,我的兒子?”老希爾痛心的說,“你說的這些東西,你懂,難道那個女孩子就不懂嗎?你不知道天朝人是這樣辦事的,可她知道啊,她就是一個天朝人,你難道忘了嗎?”


    老希爾抓住克裏斯的領口,狠狠地往上一提,“我也很欣賞那個小姑娘,她為了你,為了希爾家的榮耀,為了大英帝國的利益,大膽的將真相說了出來,把自己推入了九死一生的絕境,我以為你會心存感激,沒想到……”老希爾狠狠一推,將克裏斯推倒在地,“你這個自私的蠢豬,你根本就不是真的愛她!”


    “不,我愛!”克裏斯大聲爭辯。


    老希爾上前兩步,狠狠地在他胸口揣了一腳,罵道,“隻懂得逃避的懦夫,也配談情說愛嗎?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兒子!”


    言畢,老希爾驀然轉身,再也不看他一眼,大步的離去。


    克裏斯倒在地上,憤怒的捶打著身邊的土地,一拳又一拳,不顧自己皮膚已開裂,鮮血已流出,直到用盡力氣,他才停下了發泄,氣喘籲籲的平躺在地。


    眼前,是一片蔚藍的蒼空,那天是那麽的藍,一塵不染,晶瑩透亮,幾隻鳥兒在空中悠閑地飛翔著,快樂的追逐嬉戲。


    它們是那麽的簡單,那麽的無憂無慮,克裏斯也想跟它們一樣,在藍天下與愛人快樂的暢遊,可是他不能。


    他的眼中,是無暇的晴空,他的心中,卻充斥著狂暴的冰風。蠢材!懦夫!這些可怕的字眼如燒火的烙鐵,在他心上肆無忌憚的熨燙,除非在他心上留下深深地,永遠無法除下的烙印,否則,它們對他的折磨將永不停歇。


    克裏斯翻身坐起,活動了一下被父親打得鬆動的牙床,陷入了沉思。父親說的對,他是一個懦夫,在知道她也許會深陷險境之後,他陷入了慌亂。


    他想保護她,讓她不受傷害。他想帶她走,這樣她就永遠不會受到傷害了。曾經,他以為這樣做是最正確的選擇,然而父親卻在今天殘忍的告訴他,這不過隻是在逃避而已。


    該怎麽做呢?


    ……


    江南總督府今天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相貌出眾,儀表堂堂,一身打扮莊重得體,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人中龍鳳。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金發碧眼,不太符合天朝傳統的審美觀念。


    總督府的親兵們對這個洋鬼子很是尊敬,一個個搶著迎上前來,問他可有什麽能效勞的。洋鬼子說有啊,我……※*(※*※……,


    沒人能聽懂這個洋鬼子說些什麽,不過這關係不大,能到這府上來的,一定是找總督大人啦,懂事的親兵們自發的分成了三撥人,一撥入府通傳消息,一撥給洋鬼子往裏帶路,還有一撥,則打馬出門,尋那總督大人專用的翻譯去也。


    不過一刻鍾的功夫,三撥人便悉數馬到功成,總督大人請來了,翻譯請來了,客人剛喝過一杯茶,沒等太久。


    雙方分了賓主坐下,總督大人揮退左右,隻留一個翻譯在場,他意味深長的看了克裏斯一眼,拱手客套道,“克裏斯先生,別來無恙啊,自拍賣會一別,咱們快有一個月不見麵了。”


    克裏斯點頭回了禮,有些拘謹的說,“是啊,時間過的真快,克裏斯仰慕大人的風采,一直想來拜訪,隻可惜總是找不到機會,所以現在才來。”


    趙鵬博嘿嘿一笑,再次拱手,“克裏斯先生客氣了。”


    這老家夥,在官場中浸**了幾十年,早就滑似鱔,jian似狐。克裏斯的開場白,與尋常客套並無二致,但趙鵬博卻從這當中讀出了許多東西。


    像克裏斯這種人,與他這種官員應該是沒有交集的,雙方語言不通,誌趣不同,很難交上朋友。克裏斯的來訪,一定是有事要說。問題是,他要說什麽呢?


    “克裏斯先生,歸程前的采購,都做的順利嗎?”趙鵬博先揀了一扇門敲著。


    “非常順利,”克裏斯說,“貴國的商人很容易打交道,官府又很支持我們,所以,采購進行得比預想還要順利。”


    “噢,”趙鵬博笑了笑,“那,歸期定了嗎?”


    “定了,”克裏斯答,“就在五月上旬。”


    趙鵬博敏銳的捕捉到,克裏斯說五月的時候,眼中明顯流lou出一絲帶著痛苦的眷戀。


    “是為了女人!”趙鵬博第一時間在心中下了判斷。是哪個女人呢?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一定是這樣的!趙鵬博懂了,有趣啊有趣。他剛剛才發現謝靖安似乎對肖紫晨有那麽點想法,這個西洋的貴族公子,竟然也自投羅網來了。想不到那個落魄千金,竟然有這樣的魅力啊。


    克裏斯見趙鵬博不說話,喉頭動了一動,趙鵬博敏銳的發現了克裏斯的這個小動作,知道他心裏很著急。他幾乎都能料到克裏斯下一句話會問什麽了,但他不能給克裏斯這個機會,他要先吊著他,讓他難過,讓他著急,這樣才能在之後的談判中,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克裏斯先生,”不等克裏斯張嘴,趙鵬博搶先道,“你難得光臨本府,咱們就一直坐在這說話,顯得我對先生太怠慢了。來來來,”他伸出手,湊到客位輕輕拍了拍克裏斯的小臂,親熱的道,“我帶你到府裏逛逛,讓你看看,咱們天朝的總督府,與你們英吉利的總督府,哪一個要更氣派些。”


    在翻譯轉達意思的當口,他已經站了起來,根本就不給克裏斯拒絕的機會。克裏斯是很有禮貌的人,主人如此熱情,他又怎麽會掃了趙鵬博的興。


    於是就被趙鵬博牽著,一個院子一個院子的逛了過去。江南總督,權傾一方,他的府邸,何其廣大,即使拋卻那些不適合參觀的,譬如下人的居所,內眷,女眷的居所,其他地方也夠他們逛了。


    在花園裏,趙鵬博做了好一番介紹,在小校場上,趙鵬博讓親兵給克裏斯將十八般武器耍了個遍,之後怕克裏斯看得不過癮,十八般武器的對打又耍了個遍,就這麽一弄,一個時辰過去,該吃飯了。


    克裏斯是吃過午飯後來的,他到達之後,總督府便開始預備晚上的宴席了,各種酒菜自不必說,宴席上表演的各種節目也是煞費苦心。一個時辰隨隨便便又混了過去。


    最近天氣都好,今夜月色不好,星辰卻掛滿了天空,比起月滿時吟詩喝酒,趙鵬博覺得跟克裏斯研究星象更容易找到話題,你幾句我幾句,一個時辰又混過去。


    午夜將至,總督大人連打了三四個嗬欠,睡意十足。克裏斯被他熱情招待了半天,玩的是舒服,吃的是很好,夜裏談論星象,他發現這位天朝的總督也是個博學之士,隻是,這些都不能讓他感到愉快。


    他心裏壓抑著一把火,這火一直在烤炙著他,煎熬著他,時間推得越久,那火燒得就越旺,眼看趙鵬博的手伸向了茶碗,克裏斯知道,按照東方人的習慣,他很可能在喝完這口茶後就要送客了,這也代表著今夜他將無功而返。


    克裏斯做事一向幹脆,從未遇到如趙鵬博這般善於蘑菇的人,他無法容忍這樣的結果,耐心終於在此刻崩潰,“趙大人,”激動的塔他控製不住自己的聲線,幾乎喊了起來,“克裏斯有一件事,想請問大人。”


    克裏斯說話的聲音頗響,趙鵬博渾身一抖,像是被他嚇到了,“克裏斯先生,什麽事啊?”


    “我想請問大人,”克裏斯誠懇的說,“能堅定雙龍戲珠瓶真假的專家,什麽時候能趕到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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