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頭,肖紫晨從金陵會裏告辭出來。錢文天與楚漠天一起送她到門口,雙雙抱拳,“肖夫人,慢走了!”


    “嗯,謝謝二位的招待!”肖紫晨揮揮手,“改天我再來拜訪。”


    “隨時恭候!”錢文天笑得就像一個送豪客出門的酒樓掌櫃。


    “楚俠士,回見了!”肖紫晨單獨又向楚漠天道了別。


    “回見!”楚漠天微笑著回話。


    肖紫晨依依不舍的又看了他一眼,轉身踏上自家的馬車。車夫恭敬的給她開門,問,“夫人,回家嗎?”


    “嗯。”肖紫晨點點頭,進馬車坐了,xian開車簾留戀的回望著已經空無一人的金陵會館大門。


    車夫揚起馬鞭,高聲喝道,“駕!”鞭頭響亮的虛擊在馬匹的耳畔,兩馬受驚,立刻得得的奔跑起來。在肖紫晨的視線中,金陵會館的大門越變越小,她不住的歎息著,不舍之情溢於言表。


    最終那大門還是消失在了肖紫晨的視線中,她將胳膊橫擱在車窗上。將下巴杵在肘關節還成的彎裏,癡癡的發愣。


    下午與楚錢二人的對話還清晰的印刻在她腦中。喝酒品魚的那段時間裏,錢文天詳細的給她分析了目下金陵城的局勢。


    在錢文天看來,朝廷派遣艦隊,是勢在必行的。為了保證西航的成功,所遣的船隻也必定是全天朝最好的。安全保障了,利益也似乎唾手可得,天朝許多豪門望族都渴望能混到艦隊中去,在這場遠洋航線中分一杯羹。


    這已不僅僅是金陵的事,江蘇的事,它是天朝的事,是一樁全天下人都有可能參與的光榮的國事,沒有相當的身份,想上船,那是沒門。


    錢文天認為,拉攏趙鵬博,讓他認肖紫晨做個外甥女,是迅速獲得高貴身份的捷徑,肖紫晨也認為此法或許可行,畢竟她與趙鵬博已有過兩次交易。


    要說這當中唯一的變數,怕就是謝靖安的態度。謝家與趙家的關係之惡劣,天下皆知,讓肖紫晨假如艦隊是謝靖安提議的,倘若肖紫晨為了獲得更高的社會地位而去求助於趙鵬博,這無異於腳踩兩船,是相當危險的事。


    錢文天的看法是,先耐心等待。看謝靖安有什麽動靜,如果謝靖安提議肖紫晨加入艦隊隻是隨口說說,那她去求趙鵬博就沒有任何問題。倘若謝靖安是認真的想幫助肖紫晨,那就看看他提出的交換條件是什麽,如果可以接受,那讓他安排一切也未嚐不可,如果不能接受,大不了就不去了。


    “要去,要去啊!”肖紫晨右手握拳,輕輕捶打著車廂,“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驀然間,她視線中出現了一對熟悉的身影。男的四十不到,身著一身銅錢案墨綠色錦袍,富貴是富貴了,俗也是俗透。


    女的要年輕許多,即使她挽起了出嫁婦人的發髻,打扮成熟穩重,那張充滿稚氣的圓臉,還是昭示出了她的真實年齡其實連二十都還不到。兩人互相挽著著胳膊,在不遠處的街道上悠閑的漫步。


    肖紫晨吃驚不小。這一對男女,不正是肖全盛跟那個叫初雪的窯姐嗎。肖全盛自從大鬧家會之後,跟家裏的關係就一直很緊張,他幾乎每日都是天不亮就出去,晚上近午夜了才回家,很刻意的躲避著他的兄弟姐妹。


    後來他雙胞胎哥哥肖全昌去找他談了幾次,情況有所好轉,可見了人,還是不理不睬的,很難說的上話。


    肖家兄弟姐妹們的店鋪重新開業之後,他似乎受到了刺激,忽然就從家裏消失了,沒幾天,她夫人也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了,臨走時肖紫晨去找她問過話,肖全盛的夫人說,肖全盛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把牌子拿回來,否則就不再回家,她在肖家過的也不是很開心,就想回娘家暫住一段日子,等著丈夫來接她。


    原來肖全盛所謂的忙碌,所謂的發誓,就是以這種形式進行的嗎?


    肖紫晨拍開車門,衝車夫喊了起來,“停車停車!”


    車夫猛提韁繩,兩匹馬輕嘶著止住了步子,“夫人,出什麽事了?”


    “你看那兩個人,”肖紫晨指著街道斜對過的兩人。“你認識嗎?”


    “那是……四……”車夫臉色變了,他慌忙把說了一半的四字吞了回去,“小人看不清楚。”


    “你敢再說一遍?”肖紫晨怒道,她現在在肖家的地位,可跟從前大不一樣,已經培養出了主母的威嚴,誰敢跟她作對,可要考慮好後果。


    車夫怕了,不敢在瞎蘑菇,老實道,“是四爺。”


    “走,帶我下去!”肖紫晨拉扯著車夫的胳膊,“我們過去看看。”


    “夫人,這恐怕不太好吧。”車夫善意的提點道,當街捉jian,這可是臉麵丟盡的事,肖全盛縱然有錯,恐怕也受不了這種刺激。


    “沒事,”肖紫晨解釋道,“我不去捉jian,就去找他談談。哎,算了,你別去了。我一個人去,你把車停到剛才我們路過的那家酒樓去,我一會兒來找你。”


    “哎,哎!”車夫連聲應著,給肖紫晨放下了踏板,言語中充滿了喜色,“夫人你自個人小心啊。”


    肖紫晨不理會他,踩著踏板下了車,剛朝對麵兩人走了幾步,心裏又感覺到不對勁。往日肖全盛不講道理的那一幕幕重現在她眼前,現在就這麽過去。即使她是真的想好好說話,對方也未必會相信。萬一那家夥真在大街上鬧騰起來,她可丟不起那個臉。


    還是先不去找他了吧。肖紫晨打消了與肖全盛碰麵的想法,轉身回到馬車上,對車夫道,“一會兒他們走過來,你裝著沒看見,等他們走過去了,你再回頭跟著他們。”


    肖全盛今天晚飯後閑著沒事,就帶著新婚夫人初雪出來溜街,順便瞧瞧綢緞鋪子裏有沒有合適的料子,好的話,就買幾匹,預備給她做幾件初夏時穿的衣服。夫妻倆一路逛,一路聊,時間過得格外快,不知不覺的,路也走的遠了些。


    正準備過了這條街就打道回府了,沒想到就在這個當口,視線中出現了一輛熟悉的馬車。


    肖全盛隻掃了一眼馬車的輪廓就知道準是肖紫晨的座駕沒錯了,慌慌張張的就開始尋找躲避的地方,正巧他們旁邊就是一家瓷器店,肖全盛靈機一動,佯裝鎮靜的對初雪笑道,“你不是說家裏還少一個裝菜的瓷盆嗎,走,咱們進去買兩個。”


    初雪點頭應了,甜mi地道,“好啊相公,家裏那幾個盤子實在太小啦,連一條大點的魚都盛不下,這家店開起來還不錯,就進去逛逛吧。”


    肖全盛哈哈一笑,領著初雪轉身進店,他怕在鋪子裏還不夠安全,伸手招呼了一名夥計過來,衝後堂努了努嘴。進店就直接奔著後堂去。這是大主顧啊,夥計眉開眼笑,連叫道,“大爺,裏麵請,裏麵請。”


    肖全盛跟著夥計進了後堂,讓初雪胡亂挑了幾樣家裏缺少的瓷盆瓷碗,出來的時候,街上已經沒了那馬車的蹤跡。


    肖全盛鬆了口氣,卻依舊不敢怠慢,又哄騙初雪道,“這些個盆啊碗的,又脆又重,咱們這麽走回去,怕要累死,不如雇輛車子回去吧。”


    初雪當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肖全盛乘勢就雇了一輛停kao在街邊候客的小馬車,夫妻倆雙雙把家還。


    肖全盛自以為今天表現得當,反應甚佳,去沒料到,自己早已被人跟到廟門,束手就擒,指日可待。


    ……


    夜裏,肖紫晨回了家,頭件事就是敲開了奔雷小苑的院門,把肖全昌給拽了出來。


    “三哥,你知道你兄弟都在幹什麽嗎?”肖紫晨把肖全昌帶到中心花園裏,劈頭蓋臉的問道。


    “知道呀,”肖全昌混沒把肖紫晨的責問當一回事,成竹在胸的道,“為了他的食鹽經濟牌子到處托人唄。”


    “為了牌子找人?”肖紫晨訕笑起來,“他那牌子是托托人就能弄到手的嗎?”


    肖全昌深深看了看肖紫晨,眼裏閃過一絲警惕與慌張,“那你說,他幹嘛去了?”


    肖紫晨不動聲色道,“他呀,娶了個窯姐做老婆,小日子過的正滋潤呢。”


    “喲!”肖全昌吃驚不小,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圍,小聲道,“嫂子,話可不能亂說,這事你從哪兒聽來的呢?要是讓媽知道了,可要壞事。”


    肖紫晨不說話了,隻是看著肖全昌的眼睛,嘴角上掛起一個帶著玩味的笑容。肖全昌被她看得渾身發毛,心虛地把目光移到別處,故作鎮定地道,“嫂子,你這是什麽眼神,你該不會是懷疑我吧?”


    “我不懷疑你,我幹嘛要懷疑你呢?”肖紫晨譏諷道,“實話告訴你吧,這事我是親眼看見的,走,咱們現在就去找婆婆,把這事告訴她。”


    說著,肖紫晨轉身就走,沒出三步,肖全昌猛地竄前幾步,擋到了她的身前,“使不得啊嫂子,”他的眼裏總算有了點恐慌的意思,“媽是最恨窯姐的了,讓她知道四哥找了那種媳婦兒,隻怕這輩子都沒法進家門了。”


    “呀,三哥,今天你很奇怪呀,”肖紫晨忽然轉移了話題,“往常我要是說你兄弟的壞話,你肯定都要告訴我沒那回事,怎麽今天這麽爽快就相信了呢?”


    “我……”肖全昌被她將了一軍,一時反應不過來,“那你不是親眼看見了嘛。”


    “拉到吧三哥,你是什麽人我會不知道,”肖紫晨繼續諷刺著肖全昌,“但凡是你兄弟的不對,除非是你親眼看見,否則你是絕不會認的。你老實跟我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肖全昌很幹脆。


    “很好,”肖紫晨點點頭,“那咱們這就去找婆婆,我們把事情告訴她,問問她要不要去找找四哥的人,把這事證實一下。”


    “別別,”肖全昌趕緊道,“別去別去,媽身體不好,可不能亂說話氣她。”


    “我沒亂說呀,我確實是親眼看見了。”


    肖全昌無語,他垂著頭,沉默了片刻,終於承認了,“嫂子,這事我確實知道,你看,是不是先通融一下?”


    肖紫晨的嘴角掛起了一絲冷笑,如今的她,跟才穿越時可完全不同了,她有錢了,心安了,見過世麵了,膽子大了,家裏人都佩服她,都感激她,心裏自然地就開始認同了她主母的身份,開始服管了。


    肖紫晨經過了一段日子的鍛煉,也培養出了一點威嚴的大當家的氣勢,此刻的肖全昌,就跟那犯了錯的小家丁沒什麽兩樣,任憑她審。


    “說吧,什麽時候成的親?”


    “沒多久,就六七天吧。”肖全昌交代道。


    “才六七天?”肖紫晨不太信,他反出家門,可是快兩個月了,三哥,你別跟我說、他之前真的在跑牌子的事,告訴你,我不信!”


    肖全昌被她逼得很了,求饒地拱拱手,笑道,“嫂子,你別急呀,你等我慢慢說。”


    “嗯!”


    肖全昌引著肖紫晨在附近的石桌邊坐下,從腰後把自己那杆煙槍抽了出來,在煙袋裏摸了一撮煙絲出來,點上,美美地抽了一口,道,“那個閨女名叫初雪,這個你知道吧?”


    “知道,”肖紫晨點頭,“初雪是她的藝名吧,她的俗名呢?”


    肖全昌道,“俗名不知道,我問過老四,他說他也不知道,那閨女是個孤兒,挺可憐的。”


    肖紫晨聽著肖全昌的口氣,對初雪還十分同情,心下就很不舒服,忍不住諷刺道,“可憐就給她贖身,讓她找份工幹著呀,做丫鬟,做廚娘,哪樣不能養活人,非得娶回家做小才算搭救人嗎?”


    肖全昌忽然怔住,半晌才道,“也是。”


    “其實我也納悶呢,”他又抽了口煙,“老三跟我一胞生的,我跟他,比親兄弟還要親,他是什麽人,我知道,尋常他從不尋花問柳,怎麽忽然想要娶一個窯姐呢。”


    肖紫晨冷笑了一聲,道,“你接著說吧,他們啥時候勾搭上的?”


    “啥時候?”肖全昌反問。


    “問你呢。”肖紫晨不悅道。


    “哦,”肖全昌恍然大悟,“這個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那次在媽那裏吃飯,他跑出去之後,就是找那個閨女。開始我也以為他真是在為牌子跑呢,有一天我好奇他是怎麽跑的,就跟在他後麵,才知道他是去哪兒了。


    其實這兩個月,我也勸過他很多次了。他也知道媽的脾氣,雖然口口聲聲說要娶那個閨女,但一直都沒下得了決心。在你被關在外國酒樓的那段日子裏,我已經很感覺到他鬆動了很多,可後來不知咋地,他忽然就鐵了心,一定要成親了。”


    “他是什麽時候決定要成親的?”肖紫晨cha嘴道。


    肖全昌想了想,道,“四月底了吧。”


    “四月底?”肖紫晨冷笑,“那不就是我被放出來的日子嗎。和著他要成親原來是我的錯呀,我被關著,說不定要殺頭,連帶著肖家也要跟我一塊兒倒黴,他就知道自己是在犯錯,要懸崖勒馬了。我被放出來,肖家安全了,他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是不是這回事呢?”


    肖全昌尷尬地笑了笑,給肖紫晨來了個默認。


    肖紫晨又問,“那後來,他是不是就忙著給那窯姐贖身,找房子,算命,然後等到了好日子成親?”


    “差不多吧。”


    “總共花了多少?”肖紫晨問,“他還有多少銀子?”


    “不知道,”肖全昌搖頭,“那閨女呆的不是什麽大廟,贖身銀子應該不貴,老四新置辦的那套房子,連帶著屋裏的擺設,統共也最多一萬吧,成親的時候,花了幾千,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肖紫晨在心裏算了算,肖全昌提到的花費至少也得兩萬吧。再加上成親之前的花費,那又是多少呢?她想起去年冬季,她在酒樓偶遇肖全盛的那次。那段時間,他也是每日的在外麵跑,平均下來,每天的花費都要上百兩。


    倘若他在那個女子身上一直都是這麽大手筆的話,那到現在至少也有一萬以上了。


    肖全盛自己倒黴成那樣,還這麽拚命糟蹋錢,他瘋了嗎?


    “三哥,你給我安排下吧,我想跟四哥談一次。”


    “談什麽?”肖全昌的臉上流lou出警惕的表情,“他跟你……”


    “他跟我很談不攏是嗎?”肖紫晨淡淡一笑,“那三哥,你能讓他把那個窯姐休了,讓他乖乖回家陪老婆孩子嗎?”


    “你能?”肖全昌瞪大了眼睛。


    肖紫晨沉默下來,她努力的思考了一會兒,緩緩道,“總要試一試才知道的。三哥,你給我安排吧。”


    肖全昌也陷入了沉默,捫心自問,他也不希望肖全盛娶小,即使那個小妾是個良家婦女,可他是肖全盛的哥哥,他得護著弟弟,不讓他吃虧,不讓他受罪。


    他這個哥哥做的很不成功,眼看著弟弟一天天墮落,卻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肖紫晨行嗎?


    肖全昌眯著眼,低頭抽著悶煙。他的視線掃在肖紫晨的鞋上,那是一雙布滿了塵土的新鞋,做工細致,用料考究。他想起來,兩年多前她才到他們家的時候,也是穿著一雙類似的鞋子。


    那時候,她的鞋子片塵不染,可她依舊每天都堅持換一雙幹淨的新鞋。現在,肖紫晨依然堅持著這個習慣,不同的是,她穿過一次的鞋子,常常就扔掉不再穿第二次了。


    上等人家穿的鞋子,漂亮是漂亮的,卻沒有窮人家的鞋子耐穿。一天的奔波所帶來的塵土與磨礪,足以毀掉一雙新鞋。


    “好吧!”肖全昌最終下定了決心,“我給你安排,”他抬起頭來,“你是要見他們夫妻倆呢,還是隻見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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