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三天過去。這一日。肖紫晨又去金陵會,打著與錢文天商議出洋之事的借口,拉著楚漠天作陪,把酒言歡了一個下午。


    晚飯過後,肖紫晨興高采烈的回家,馬車還沒進門呢,家裏忽然竄出一條黑影來,也不等車夫放下踏板,他踩著車轅上的擋板,腳下一蹬就上了車來,對車夫道,“去落雨胡同。”


    肖紫晨在車廂裏聽到,隔著車門就問,“你跟四哥說好了嗎?”


    “啊,啊。”肖全昌似含糊,又似肯定,他進了車廂,坐到肖紫晨對麵,“他們夫妻才新婚不久,每天都如膠似漆的粘在一起,你要單獨見老四。很不容易。今天晚上他家裏正好有一個聚會,有許多女眷參加,他夫人要作陪的,我給你安排安排,見老四一麵。你看這麽做,好不好?”


    肖紫晨嘿嘿笑了兩聲,揶揄道,“好是好。就是感覺很奇怪,好像是去做賊的似的。”


    “哪,哪兒啊!”肖全昌幹笑道,“嫂子真會開玩笑。”


    落雨胡同就是肖全盛的新居所在,二人一路隨意閑聊了些家事,時間倒也過得很快。到了肖全盛家,肖全昌指揮著車夫從前門繞了過去,直奔肖府後門。


    那後門的看門老頭見是主子的哥哥來了,慌慌張大開了門,引著馬車進去。過了第一個院子,兩人下了馬車,肖全昌讓車夫自個人趕車去車房,自己在前麵引道,帶著肖紫晨繞著青磚紅瓦的遊廊,向宅內一個大院子走去。


    肖紫晨第一次來到肖全盛的新家,事事都很好奇,一路邊走邊看。隻見那遊廊裏麵,洗刷得幹幹淨淨,遊廊外麵,則種植了大量的各式花卉。此刻天色已晚。廊上已經掛起燈籠,在燈火的照射下,那些平時已看得膩味的花朵都顯出幾分朦朧的美感來,倒顯得別有一番風味。


    空氣中漂浮著一種清淡的香味,人都在廊裏,身心都覺得非常舒服。


    “看他這個宅子,倒很有大戶人家的風範。”肖紫晨讚歎道,“三哥,你說這宅子隻花了幾千兩,我看不止啊。”


    肖全昌笑道,“這裏是城西,地價便宜。”


    “是嗎?”肖紫晨微微一笑,並不想把話說破,地價便宜又省得了幾個錢呢,屋子的裝修建設才是花錢的大頭啊。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內宅大院。才入院門,肖紫晨就謔地發出了一聲讚歎。肖全盛的這個院落格局,竟然跟肖家大宅裏的有五分相似。


    院子外圍種滿了樹木,幾座宅子也被綠色所包圍,院中是一個小池子,池邊一座小亭。那亭子雖然造型簡潔,亭內的裝飾可不簡單。


    中間一張紅木雕花的圓桌,不用細看,憑那樣式就是上等貨,上麵點著一支八隻蠟燭的大燭台,銀光閃閃,怕是純銀打造,燭台邊陳設著一套細瓷杯碟,肖紫晨是個中行家,即使隔了老遠,她也從杯上的花紋看出了這套茶具的價值所在。


    “他們剛才在這喝茶的嗎?”肖紫晨問。“那套茶具真不錯,我看少了一千兩拿不下來。”


    “大概吧。”肖全昌的注意力可不在這裏,他的目的就是不讓任何人看到肖紫晨的到來,就目前的狀況看,他很成功。


    “這個園子裝設的很好,”肖紫晨繼續稱讚,“比肖家大院的還要好,肖家的那個院子,土氣十足,談不上任何品位。這個就不同了,這個院子古樸秀氣,處處透著秀淡古雅的味道,一定是請了高人來打理的。”


    肖全昌道:“說到這院子的格局,我倒聽老四說過,他說他有一個朋友對園藝很有研究,專門請他給參謀了一下。”


    “要銀子嗎?”肖紫晨笑問。


    “這個就不得而知了。”肖全昌隨意回答,他並不想將這個話題進行下去,又道,“走。我們去書房。”


    肖紫晨嗯了一聲,繼續開路,到了書房,肖全昌推門就入,肖紫晨則駐足門外,用心審視。隻見那門上掛著一塊橫匾,上書文武閣三個草書的大字。字跡張狂,很有氣勢,肖紫晨心下了然,這字跡,必定也是名家的手筆。


    進了書房,肖紫晨總算失望了一回。這間屋子的格局是規劃好了,書架,書桌以及牆上裝飾用的字畫樣樣齊全,看起來很不錯。隻可惜幾個書架全部空在那裏,上麵一本書都沒有。


    “這個書香門第,可算是給打回原形了。”肖紫晨在心裏暗暗發笑。“我就在這裏等嗎?”她拖開書桌後的椅子坐下,椅子也是好貨,屁股一沾就知道,舒服得很。


    肖全昌拿了火石,把房裏的燈點了,端到書桌上,道。“啊,嫂子你先在這稍等,我這就去找老四來。”


    話音才落,外頭就隱約的傳來了肖全盛急吼吼的聲音,“是這裏嗎?是這裏嗎?哥哥也真是的,發什麽神經,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看來是不用你去了。”肖紫晨笑道。


    肖全盛推開了門,一眼就看到肖全昌,臉上立刻堆滿了笑,“銀票帶來了吧,快。先給我,他們還在前廳等著呢。”


    肖全昌站著不動,也不說話。肖全盛還沒發現異常,又問,“怎麽,沒拿到?我不是把鑰匙都給你了嗎?”


    肖全昌急了,眼睛骨碌碌地亂轉。肖全盛一愣,總算看見了哥哥身後的肖紫晨,“嫂子?”他說,言語中充滿了敵意與不安。


    “四哥,這宅子不錯啊。”肖紫晨輕鬆笑道,不想讓兩人間的氣氛一開始就那麽糟糕,“我很喜歡。”


    “嫂子喜歡,那常來玩。”肖全盛習慣性地客套道。


    肖紫晨怔了怔,隨即又明白過來這不過是一句禮節性的敷衍,也回道,“好。”


    肖全昌這時終於有了動靜,他從袖袋裏摸出一個荷包來,走前遞到肖全盛的手裏,笑道,“前頭我先幫你應酬著,你跟嫂子先聊聊。”


    肖全盛半痛恨半厭惡地瞪了肖全昌一眼,接過荷包,塞進袖袋,朝肖紫晨拱了拱手,冷淡地道,“嫂子,我在前頭還有事,就先不招呼你了,你隨意啊,隨意。”


    言畢掉頭就走,看那勢頭,還要搶在肖全昌前麵先出門。


    “四哥,你走了,回頭我也走,下次再來,可就不是我一個人來了。”肖紫晨漫不經心地威脅道。


    肖全盛站住了腳。這個當口,肖全昌已經走出了屋子,把門反手關上。


    咣一聲,四周陷入了寂靜。


    肖全盛猛然回過頭來,大聲喝道,“哥哥怕你,老子可不怕你,老子不賣你給的糖,老子也不賣你給的胭脂,老子不欠你的,你少來威脅老子!”


    “好,我不威脅。”肖紫晨平靜的道,如今的她可不需要向他解釋什麽,也不怕他誣陷什麽,他愛怎麽鬧,她看著就是了,但倘若他以為凶惡的高聲吼叫就能震住她,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四哥,你是再不想回肖家了嗎?”肖紫晨換了一種方式跟他溝通。


    “你哪隻耳朵聽到我說不回家了?”肖全盛怒道。


    肖紫晨笑了笑,“婆婆是最痛恨窯姐的了,你娶了窯姐做小,這事被她知道的話,你還能回家嗎?”


    “你少拿媽來威脅我,告訴你,老子不怕!”肖全盛還是那招,耍無賴。


    “我沒有威脅你,”肖紫晨依舊不溫不火,卻字字誅心,“倘若你以為我不說,三哥不說其他兄弟姐妹不說,婆婆就不會知道你在外頭的所作所為,那你就錯了!”


    肖全盛臉色一白,沉默了下來。他老娘是什麽人,他再清楚不過,自己絕對瞞不了太久的。


    肖紫晨看準了機會,繼續落井下石,“何況,你的銀子不多了。”


    “誰跟你說的,誰跟你說的?”肖全盛不甘心被這樣壓製著,鼓起勇氣反擊道,“老子賣了幾年的鹽,一點積蓄還是有的,你想看老子被餓死,哼哼,再等八十年吧。”


    “四哥高壽。”肖紫晨衝他拱拱手。


    “我找人去問過了,”短暫的沉默後,肖紫晨再次開腔,說出了他托請捕快查到的資料“你為了給你那位新夫人贖身,花了兩萬,買這座宅子,花了五千,為了把宅子打扮成書香人家,你又花了三萬。成親時你為了給自己撐足麵子,又花了一萬。這麽多加起來就快七萬了,我還沒算你住在胭脂團的幾個月是怎麽過的呢。”


    此話一出,肖全盛頓時麵如死灰,肖紫晨說的每一樣都不錯,這麽多銀子,正是他最近的瘋狂花費,其實數目還遠不止那麽多,他三月份離開家後,日遊金陵城,夜宿胭脂團,每日揮金如土,一個月便花掉一萬兩之巨。


    今天他宴請從前的生意夥伴還有幾個朋友,在家裏開了幾張賭桌,把他最後的兩千積蓄都輸掉了。正好肖全昌下午要回家一趟,他便托他到自己的院裏帶幾千兩出來給他應應急。


    事實上,就算是他在肖家大院的箱子底,也隻有最後的三萬兩積蓄了,這三萬花完,他便麵臨著喝西北風的危險。一個人瘋狂起來,墮落是沒有止境的。


    “你查老子?”肖全盛的口氣陰冷下來,“你以為你是官府啊,老子又沒犯法,你憑什麽查老子,老子愛怎麽花錢,關你什麽事?”


    “四哥,你冷靜一點吧!”肖紫晨的耐心終於也接近了極限,不想再聽他繼續瘋吼下去,“你以為我是來奚落你的嗎,你以為我是來看你的笑話嗎?”


    “難道不是?”


    “四哥,我想你也知道,前陣子我在朝天宮贏了一場賭局,你知道我贏的那些玉值多少銀子麽?”肖紫晨無奈地笑了。


    “老子沒興趣知道。”肖全盛妒恨交加地道。


    “至少二百五十萬兩。”肖紫晨自己做了回答。“我想在朝天宮開個店,在那裏經營珠寶古董,想找個能說會道的人做掌櫃替我打理生意,四哥你有興趣嗎?”


    肖全盛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價值二百五十萬兩的珠寶來開店,這是多大的生意?這也就算了,肖紫晨的神奇事跡他口裏說一點不關心,其實上還是打聽得清清楚楚。


    他的這個曾經任人捏任人欺的魚腩嫂子,現在已經是金陵的風雲人物,人們口中的玉仙子了。她有這麽好的識玉本事,自己還要開一家珠寶店,她還認識洋人,跟知府大人的交情也很好,這樣的店,能不賺嗎?


    相較之下,自己那間鹽鋪子隻能算個屁。


    “你說的是真的?”肖全盛口氣裏的敵意已明顯減少,他很快發現了自己的意誌正慢慢淪陷,立刻又拔高了音量,惡聲喝道,“你是來玩我的吧?那種好事,輪得到我?輪得到我這個處處跟你作對的人?”


    “我們始終是一家人,”肖紫晨認真地道,“即使我不是婆婆生的,即使我跟你大哥的感情很不好,但我進了肖家的門,就是肖家的人了,從前的事,我早就忘掉了,我是肖家的主母,婆婆將這個家交托給我,我不能讓她失望。”


    肖紫晨言辭懇切,動之以情,終於讓肖全盛冷靜下來,認真的開始考慮和解的可能性。


    看著他那張陰鶩的臉,肖紫晨心裏暗暗歎息。肖全盛這個人實在是太難溝通,他們雙胞胎兩個,哥哥是那麽的講理,那麽的好說話,弟弟卻是如此暴躁難纏。


    想著想著,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肖全盛為什麽是這樣的,就是因為肖全昌太好,太寵他了,才會讓肖全盛養成如此暴烈蠻橫的脾氣來。


    從小到大,跟他最親的哥哥一直都順著他,讓著他,他漸漸地養成了習慣,認為一切理所當然,認為不僅是哥哥要讓他,其他哥哥,其他弟弟妹妹,也要讓他。當他發現現實並不如想象那般美好時,他就把過錯推在別人的身上,自己則歇斯底裏的爆發起來。


    “這個家夥,真是一顆掃把星。”肖紫晨在心中暗想,龐龍的那件事,肖家人人受到牽連,偏偏他肖全盛就最慘,不僅店關了,還惹上牢獄之災。


    深諳事件內幕的肖紫晨知道這一切都是景緣的魯莽造成的過錯,她決心代替景緣,好好的補償肖家的人,自然地,這其中也包括這個肖全盛。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天,在自己的努力下,肖家兄弟們重新振作了起來,她也很好的補償了他們,隻要再搞定眼前的這個家夥,她就功德圓滿了。就不知,在這之前,她還要付出多少心血和時間。


    肖全盛的思考進行了很久,一碗燈油燒了大半,他才回過神來,呐呐道,“我不能拋下初雪不管。”


    “你能拋下婆婆不管嗎?”肖紫晨反問。


    撲通一聲,肖全盛忽然跪了下來,他用膝蓋在地上咚咚地磨著,跪行到肖紫晨的跟前,握住她的手道,“嫂子,你幫幫我,我是真的離不開她啊,你幫幫我,在媽那裏給我說說好話,好嗎?隻要你幫了我,我什麽都聽你的,什麽都聽你的,再也不跟你作對了。”


    “四哥,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肖紫晨被他嚇得不輕,趕緊從位子上跳起,把他扶了起來,“我幫你,我當然幫你!”


    “真的嗎?”肖全盛喜上眉梢,咚咚給她磕了三個頭,“謝嫂子大恩!”


    “先別謝!”肖紫晨趕緊道。


    肖全盛的臉又黑了下來,看著她不說話。


    肖紫晨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小夫人有沒有資格進入肖家的門,在我知道之前,我不會幫她在婆婆那裏說話。”


    “她很好啊,”肖全盛充滿深情的道,“她很好,媽一定會喜歡她的。”


    “你為她花了那麽多銀子,她當然要對你好了。”肖紫晨不動聲色地潑起了冷水。


    肖全盛不為所動,他搖著頭,眼裏充滿了癡迷的愛戀,“不,我問過她的,就算我是個窮鬼,她也一樣會跟我。”


    肖紫晨猛地收緊了雙頰,不讓自己笑出聲來,一個小窩棚裏出來,贖身銀子卻高達兩萬的妓女,竟會真的愛上肖全盛的人,而不是他的錢,肖紫晨打死都不會相信。


    她隻相信,初雪一定有非常重的心機與同樣高明的手段,才能在訛了肖全盛那麽多銀子的前提下,依然叫他死心塌地。


    “既然四哥你這麽肯定,那麽……”肖紫晨說,“讓我試試她,看她是不是隻愛人不愛錢,可以嗎?”


    “可以!”肖全盛點頭。


    “什麽方法都可以?”


    “隻要不過火!”


    “好!”肖紫晨覺得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心裏鬆了口氣,“四哥,那我先回去了,改日你回家一趟,咱們再聊吧。啊,回家前你讓人給我帶個信,我怕我事多會不在家。”


    “好好,嫂子慢走,嫂子謝謝你!”肖全盛忽然認真的舉起雙手,在額上扣起,鄭重的一揖。


    肖紫晨安然受了,笑道,“四哥你不用客氣,以後別管我對你小夫人下手太重就行。”


    “不會,不會。”肖全盛連聲道。


    此時,屋外響起了一陣急促而輕微的敲門聲,“老爺,老爺!”一個年輕小廝的聲音。


    “什麽事?”肖全盛在屋內喝問,言語又恢複了做老爺的威勢。


    小廝應道,“大老爺讓我來給你傳個話,夫人來啦!”


    “夫人?”肖全盛臉色微變,不由自主的看向肖紫晨。他當然希望肖紫晨盡快回避,可是他拿不出那個膽子說出讓他嫂子躲他的小娘子的話來。


    肖紫晨想了想,該來的總會來,早一點晚一點罷了,她也不能就真躲著那個小姑娘是吧。


    “我就見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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