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知匆匆忙忙趕到陶吳那裏時,他正對著稚英留下的一根尾羽發怔。


    新婚妻子被人擄走,這確實是一件讓人氣得肝疼的事情,九知也不知如何勸慰他,隻能走上去按住了他的肩,陶吳轉過頭來看著她,一雙眼通紅。


    她默然片刻後,對陶吳道:“走,去把稚英追回來。”


    陶吳將那尾羽攥得很緊,說:“昨夜是我對不住。”


    “這有什麽,”九知十分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你不過是隨口說說,我也沒聽進去,還拖呢?不想追稚英了?”


    “追!”


    但自百年前那場大劫後九知就不怎麽能動法力,一動便疼得沒邊兒,所以她隻能與朝良共乘一劍,才堪堪能追上思妻心切的陶吳。


    九知站在朝良身後,將他袍子揪在手裏,風把衣袍吹得獵獵作響,她對朝良說道:“你昨晚竟然敢給我換衣服?!”


    她雖然不知道朝良的真身是什麽,但他總歸是頭公的,就這麽被一頭公的異獸看去了身子,九知覺得有些不太妥當。


    大約是風大得很,朝良隻側了側頭,向她這邊偏過來些:“你說什麽?”


    於是九知鼓足了勁,對著他吼道:“你昨晚是不是看過我身子了啊?”


    前麵禦風而行的陶吳一個趔趄差點栽下雲頭。


    待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轉過頭來意味深長的看了她和朝良一眼,抱拳道:“腳滑,啊哈哈哈,腳滑。”


    九知不理他,隻揪著朝良不依不饒:“你憑什麽看我身子?”


    朝良嘴角帶著笑,睨了她一眼:“不過就是看了你身子而已,隔日我讓你看回來如何?”


    陶吳又一個腳滑差點跌下雲頭,他再度站穩後,訕笑著轉過來:“啊哈哈哈哈,今天的風兒格外喧囂啊……”


    朝良繼續道:“如何,我看了你的,你再看我的,這是很公平劃算的買賣。”


    九知一時啞然,有些嫌棄地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嘖嘖道:“就你麽,還不如陶吳英武,我並不覺得你的身子有什麽好看的。”


    “你看過就知道了。”


    這對話聽著怎麽都不對味,九知也不再接他的話茬,探出頭去問前麵裝聾作啞的陶吳:“稚英是被誰擄走的?”


    陶吳道:“巫山的。”


    巫山……


    九知猛地一扯朝良的袍子:“快跑!”


    朝良未來得及反應,腳下的劍便被她扯得一歪,往另個方向飛去,陶吳倒抽一口氣,駕雲追了上來:“姑奶奶,你跑什麽跑?”


    九知黑著臉:“我不去巫山!”


    “巫山怎麽了?”陶吳喊道,“你可是說了要替我將稚英追回來的!”


    “反正我就是不去巫山!”九知對陶吳說道,風將她的發髻都要吹散了,她趕忙去扶了扶綰發的木簪,一個勁的搖頭,“哪兒都能去,除了巫山!”


    結果最後九知還是被綁到了巫山。


    陶吳氣喘籲籲地看著她,問道:“姑奶奶,感情你之前和巫山的還有過節呢?”


    九知打了個哈哈:“都是陳年往事了,當時年少嘛……”


    朝良在旁邊瞟了她一眼,她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地咳了一聲。


    她與巫山的過節要從很早說起了。


    每每想起這些九知都有些不勝唏噓,當時還真是年少輕狂,恣意任性。


    她在很早的時候誤入過歧途,那時且算是眾叛親離,隻有長離一人,那時她對他感恩戴德,恨不得將心都挖出來給他,以回報他的恩情。


    封神時紫微十四神君除去破軍未能歸位,別的十三神君都在八荒留下了一件聖物,以供後世瞻仰,而又據說能將這十三聖物聚在一起,便能擁有與神君相等的力量。


    長離渴望力量,九知對他無以為報,隻能替他搜集十三聖物。


    巫山便有其中一樣聖物,是中天帝星遺留的孔雀羽,巫族人坦率直爽是天性,但在收存孔雀羽一事上卻極為謹慎小心,孔雀羽十年才能得以見一回天日,便是在巫族的祭祀上。


    於是在某回巫族祭祀的時候,她便闖入巫山將那孔雀羽奪了去。


    當時九知仗著不懼傷痛,任十巫祭出多少法器落了多少術式在她身上,她連牙都沒有咬過,渾身是血的闖入祭壇之上,隻為奪走孔雀羽。


    巫族因蒙受中天帝星的恩澤,便私下定了個不成樣的規矩,就是從巫族的孩童裏選出最有靈氣的一個,稱作聖童。這聖童便是中天帝星在巫族中的化身,一任聖童逝去後巫族人便會掐著時辰從那時候出生的孩童中再選出一位新的聖童,循環往複,世世代代。


    聖童是不允許動妄念的,每天隻消坐在蒲團上等著人來膜拜就好。


    當時她便看到了一個約摸十來歲的孩童,長得靈巧可愛,見她闖入驚得抱緊了懷中的孔雀羽。


    這樣小的孩童而已,九知腥風血雨中來去這樣多年,也未將他放在心上,她大步走過去將他懷中的孔雀羽奪了過來,轉身就要走。


    但她卻忘了,他縱然是個孩童,也是巫族萬人景仰的聖童,出生便自帶靈氣,巫族記載中亦有許多聖童半途飛升成仙的事跡。


    十巫都未曾將她放倒,她偏偏栽到了這個孩子手裏。


    等九知醒來的時候已經被關進了地牢裏,潮意漸漸湧上腳踝,經年的舊傷才開始隱隱作痛。


    巫族人送來的水裏化有咒符,是禁錮法力的,她從來都不喝。好在地牢中時有老鼠跑過,她隨手捉來割開它們的脖子,飲血止渴。


    那日她照常喝著老鼠血,之前在祭壇上的那個孩子出現在了牢房前。


    他看九知喝血的情狀很是震驚,水靈靈的眼睛瞪得老大,九知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將老鼠隨手一丟,擦幹淨嘴角問他:“小聖童有什麽事嗎?”


    其實她恨他恨得牙癢癢,要不是他長成一幅人畜無害的模樣,她怎麽會掉以輕心,如今被關進這地牢中不能逃脫,實在是憋屈。


    他眨了眨眼睛,將擺在牢外的水遞了進來,脆脆嫩嫩地問道:“你為什麽不喝水?”


    一聽這聲音九知便知道是個沒吃過苦的孩子,她盤腿坐在地上,歪頭對他笑道:“我是魔,魔都是飲血的,小聖童不知嗎?”


    他約莫是第一次遇見活生生的魔,眼裏閃了閃:“你是魔?天生就是麽?”


    “啊,不……”


    “那你為什麽成了魔?”


    孩童的問題總是很多,九知托著下頜有些滄桑的感歎道:“哪有那樣多的為什麽,都是被逼的。”


    “這麽說,你也不願意自己這樣是嗎?”


    “那是自然了,”九知無奈地笑了笑,“小聖童以為我喜歡喝血嗎?不過是被迫之舉而已。”


    “我不叫小聖童,”他有些不滿地道,“我叫英渡!”


    “好好好,英渡。”九知做了個和藹的笑,問他,“當聖童好頑嗎?”


    “不好頑!”英渡嘟起了嘴,兩邊臉鼓包包地,“長老們隻知道叫英渡研習術式,也不讓英渡同旁的小夥伴頑,每天都是讀書,真是枯燥。”


    那是自然的,要是讓你同旁的小孩頑,頑出感情了可怎麽辦,十巫去哪裏再找個聖童,九知一邊這樣想一邊對他說:“這樣不要緊,我每天被關在這裏也很是無聊,你可以來找我頑。”


    “是嗎!”他興衝衝地看著她,“那就這麽說定了哦!”


    說著他向她伸出了尾指,九知拖著一身傷慢吞吞走了過去,手將將要觸及牢門,便如同被電擊一般,讓她猛地縮回了手。


    他顯然有些失望,九知對他搖頭笑道:“無妨,就這麽說定了。”


    他接連來了半月後,便對這可望不可即的距離有些惱怒,終於在某天,他躊躇了很久後,說道:“我將你放出來,你陪我頑好不好?”


    九知驀然一愣,思忖片刻後,十分委婉地說道:“你的族人將我關在這裏,你卻放了我,這也許不大妥吧?”


    九知以為自己這招欲擒故縱拿捏得很是妥當,哪知他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時頗有些深以為然:“這確實不大妥。”


    聞言九知險些給自己一耳刮子,磨了磨牙,對他道:“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妥,你還是放我出來陪你頑吧?”


    “是嗎?”他將信將疑,“可是長老他們……”


    她陰測測的道:“他們那樣苛刻,隻曉得讓你研習術法,這不是遏製你的天性麽?”


    “天性?”他有些懵,抬起頭來看她,她點了點頭:“愛頑都是孩童的天性,遏製這樣的天性,對你是十分不好的。”


    “可巫禮長老一直說英渡是他的寶……”


    哎喲乖乖,巫禮那個老不死的竟然在打這樣冰雪可愛的孩子的主意,九知的心肝抽了抽,神情凝重地對他說道:“你覺得我好不好?”


    他想了想,道:“你雖然是魔,但也是很好的魔。”


    “這就對了,”九知肅然對他道,“我定然是不會騙你的,你離巫禮那個老女人遠一些,切記切記,要遠一些啊!”


    “為何呀,”他撲閃著眼睛問,“巫禮長老對英渡可好了,經常給英渡普羅果吃。”


    九知咳了一聲:“我是認真的,以後也不要吃巫禮給你的普羅果了,小心啊。”


    “你實在是奇怪,”他嘟起了嘴,一派天真可愛,“我先將巫鹹長老設的結界撤了,這樣你就可以和我勾手指啦!”


    九知才驚異於他的修為,巫山十巫個個都是八荒排的上號的角色,他卻能輕而易舉的破了極擅結界封印的巫鹹所設的結界,實在是年少有為。


    他結了個印伽,牢房周圍幽暗的紫光一晃,孩童彎著眼對她笑道:“好了。”


    他顫顫地伸出小指,道:“來,拉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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