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上開始響不停的鞭炮,和此刻吹風機發出的噪聲,阮靈芝暫時分不清哪個更打耳,忽然感覺鼻尖有點癢,她拿開吹風機,迅速低頭打了一個噴嚏。


    魯泓妹正好開門進來,念叨著,“你瞧瞧我說什麽,讓你別洗偏不聽,這下感冒了吧。”她伸手抓起一把阮靈芝的頭發,順便奪過吹風機。


    魯泓妹一邊幫她吹著頭發,一邊說道,“你先把頭頂吹幹了,濕氣不容易進腦袋裏。”


    看著鏡中比她矮半頭的母親,阮靈芝想,怪不得說,嘴唇薄的女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魯泓妹瞧她一眼,“傻笑啥呢。”


    阮靈芝撒嬌道,“好久沒有人幫我吹過頭發,感覺真好。”


    “可有人還幫你洗頭呢。”


    魯泓妹提起這事兒,阮靈芝臉頰就燙起來。


    剛剛的噴嚏應該可以歸結於,她慌張地把梁安推出去後,自己站在鏡子前發呆良久。


    阮靈芝急忙辯道,“那不一樣好嗎。”


    -


    魯泓妹給她吹完頭發,便去廚房張羅年夜飯。


    阮靈芝走到門前,透過沾著細小塵埃的玻璃,看見蒼亮的日光,溫溫糯糯地灑在院子裏。


    原來隻是看似溫暖,她一開門出來,就被疾走而來的寒氣凍個激靈,幸好多披了一件外套。


    院中,梁安負責扶著樹苗,阮和平正握著鐵鍬往坑裏鏟土。


    這株形直立,苗木粗壯,關鍵看它葉片呈披針形,她可以猜出,“桃樹?”


    蹲在旁邊打水的阮靈甫說道,“行啊,這都能看出來。”


    阮靈芝沒搭理他,問著阮和平,“哪來的呀?”


    阮和平手裏沒停動作,同時說著,“隔壁李叔送的。”


    阮靈芝在屋門前的台階坐下,說,“李叔,應該送李樹才對啊。”


    阮靈甫搖頭,“不好笑。”


    “沒讓你笑。”阮靈芝終於應他一句。


    不遠處一陣鞭炮聲響起,灰藍的煙霧漫上牆頭,她捏住鼻子,裝作不經意地,將視線投在梁安身上,五官立體,鼻梁挺直,笑起來像晨曦抖落的日光般舒服。


    阮靈芝突然間覺得,這個人怎麽看,都非常好看,她大概是沒救了。


    察覺到注視著自己的視線,梁安轉頭看去,她用手扇著空氣,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光。


    梁安稍顯一頓,隨後低頭笑了。


    夜幕降臨,小小市井更為熱鬧起來,家家戶戶臘肉醬醋的氣味蜿蜒彌漫開來,食物的誘惑是最為樸素,也是最能安撫人心的。


    阮靈芝站在客廳按著遙控器,阮和平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讓讓……”


    她趕忙騰出位置,就看他們把飯桌搬到電視機前放下。


    沒過多久,隨著春節聯歡晚會開始的音樂,大年三十晚上的飯也正式開吃。


    魯泓妹做飯的手藝毋庸置疑,據說當年她就是靠著這項本領,先征服阮和平的胃,再征服他的人已經不成問題。


    每到零點倒計時,就完全聽不見主持人的聲音了。


    阮靈甫用打火機點上棉繩,迅速折返跑回屋裏,堵住耳朵。


    一個個鞭炮像在阮靈芝耳邊炸開,她的耳膜都被震得發出嗡嗡嗡的聲音。


    這時,身後一雙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阮靈芝一愣,回頭看他。


    梁安輕輕皺眉看著院子裏,發現她在看他,於是低眸與她對視。


    阮靈芝張口說了什麽。


    梁安俯身,側頭,“啊?”


    阮靈芝揪住他一隻耳朵,喊道,“新年快樂!”


    她眼裏閃爍著煙火的微光,讓梁安笑起來。


    他低頭,很快地觸碰她的嘴角,撩撥人心的輕輕一吻。


    阮靈芝一驚,立即看向站在周圍的家人,然而他們都沒有看見,她咬著唇,彎起手肘往後撞了一下梁安的腹部。


    鞭炮響後留下濃烈刺鼻的硝煙味,聞著喉嚨發癢,阮和平及時關上門,再落了鎖。


    魯泓妹捧出一鍋肉餡,喊道,“來來來,過來包餃子。”


    剛開始,魯泓妹還滿懷熱心地教導梁安,跟著看到他信心十足的展示自己的幾個成品後,她覺得這種事情,也就隨緣了。


    阮靈芝瞥一眼身邊另一個男孩的手藝,痛心疾首的說,“阮靈甫你自己包的自己吃,不然別下鍋。”


    阮靈甫舉起一隻形狀詭異的東西,“我這叫藝術品。”


    隨著他話音剛落,吧唧一聲,他手中的藝術品露餡了。


    這下,連阮和平都忍不住笑著搖頭。


    餃子下鍋,屋外冽風裹挾紛紛揚揚的雪越下越大。


    阮靈芝收到一條來自李碧珠的短信,隻有十二個字——


    北風如期蒞臨,瑞雪映照新春。


    她看著微微一笑,又想起什麽,飛快地點著屏幕編輯短信,發送出去。


    阮靈芝放下手機就盯著梁安,他正感到莫名其妙時,口袋裏手機震動,他掏出來一看,淺淺地勾起嘴角,對她點點頭。


    -


    淩晨五點半,萬籟俱寂。


    梁安拿過床頭的手機看一眼,隨即掀開棉被下車,剛好傳來輕輕地敲門聲。


    他打開門,阮靈芝站在門外,眼睛含笑的說,“走吧,請你去看日出。”


    這時間的空氣稀薄而潔淨,他們悄悄溜出家門,拐過好幾條落滿雪的,窄窄的巷弄。


    梁安看見長長的台階上,有一間灰蒙蒙的寺廟,隱於斑駁的樹影中。


    他們走到寺廟後門,阮靈芝用一塊她帶來的鐵片,伸進門縫裏一點點刮著裏麵的門閂,然後當啷一聲,她對梁安狡黠一笑,一推就開了門。


    梁安口型‘哇’著豎起大拇指。


    阮靈芝帶他走去鍾樓,踩上陳舊的樓梯,還能濺起一層灰。


    梁安跟在她身後,不時虛扶她一下。


    她說著,“這間廟從我有記憶以來,一直是空著的。”


    寺廟沒有香火的味道,就像此刻少去鞭炮煙火的城,剩下無邊的寂靜。


    阮靈芝一邊回憶,一邊說道,“我小時候經常上來這裏,後來我怕太多人發現,所以編了個故事,說這地方鬧鬼,他們就都不敢來了。”


    “你是我……”阮靈芝停下,他也即刻站住。


    她細細思考片刻,轉身豎起手指說,“第三個帶來這的人。”


    第一人是當時她最好的朋友安熹微,可惜在她十五歲時,安熹微一家移民到新加坡,慢慢也就疏於聯係,而另外一個人,是韓煦。


    鍾樓不高,也就不到三層樓,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視野開拓。


    阮靈芝繞過這一口積滿塵埃的大鍾,跑到圍欄下,她用袖子擦了擦可以坐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後,勾著手背讓梁安過來。


    梁安在她身邊坐下後,抬起她的手腕,拍走她袖口上的灰塵。


    阮靈芝一愣,等他放開手,立刻指著遠處,說,“太陽會從那個方向升起來。”


    此刻放眼望去,盡是皚皚素裹的天地,還有星河未歇。


    阮靈芝抿了抿唇,“有件事我很好奇,如果我問你,你會不會覺得我多管閑事。”


    梁安沒有猶豫地搖搖頭。


    她問道,“你為什麽突然回美國?”


    梁安靜靜的說,“因為我姐姐自殺了。”


    阮靈芝驟然睜大眼睛。


    他很快接上,“沒死。”


    她伸出手去捶打一下梁安的肩,被他順勢抓住,握在手心裏。


    不同於自己的體溫,讓她心跳快了一點。


    梁安的指腹來來回回地,撫過她手背上的關節,淡淡的說道,“她一直都有抑鬱症,突然被提出離婚,她壓力太大,就想跳樓,還好家裏的傭人攔下來了。”


    那天晚上,他見到梁語睜著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他姐夫陳辰是一個長相英俊的男人,早些年到美國留學結識梁語,家庭背景勉強算中產階級。


    當初,梁以秋就認為他沒有哪一點和他女兒般配,梁語卻要固執地與他結婚,而陳辰沒有拒絕的原因,多半是去過她在紐約中心的用來做書房的公寓,或者是去過她在佛羅裏達州用來居住的豪宅。


    但是這時,陳辰坐在餐廳裏,頭頂一盞奢華的水晶吊燈,照著他英俊的臉上愁雲慘霧。


    梁安拉開他身旁的椅子坐下,皺眉問著,“到底怎麽回事?”


    陳辰垂下抵著額角的手,無力的說道,“我不愛她,這場婚姻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他言辭逐漸激烈的說著,“她每天把我當成囚犯一樣在監視我,這對我來說是多麽大的精神傷害,我受不了了,我不能再被她繼續折磨下去。”


    陳辰眼眶微紅的看向他,“roald,你可以理解我嗎?”


    梁安斂下眼瞼,沉聲說著,“可以,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原諒你。”


    陳辰輕笑著搖頭,“你真是,分得清楚啊。”


    有人回握他的手,激動地搖起來,“快看!”


    梁安回過神,是些許晶瑩的光,薄薄地灑在她欣喜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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