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露重,寒風刺骨,一輪弦月高高懸掛於無塵夜空之上,清冷的光輝灑向大地,空氣中仿佛都蒙了一層淡淡的白紗,滿目沙丘蒼涼廣袤,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銀輝。沙漠中西風獵獵,一改白日裏蒸騰的暑氣,取而代之的是刺膚浸骨的冷意。


    四個身影緩緩行走在空無一物的沙漠中,身後留下長長的一串腳印。雖然環境極其惡劣,四人卻依舊氣定神閑,絲毫不為外物所擾。


    將被大風撩亂的發絲撥至耳後,白輕墨下意識地攏了攏衣襟,下一刻便覺身上一暖,回頭隻見那一雙藍黑相間的眸子,堅挺中略帶責備之色地看著她。


    抓住肩上那略顯得寬大的外衣,白輕墨彎唇一笑:“我無礙,你寬心便好。”


    “咳咳……”一陣咳嗽聲傳來,白輕墨目光冷冷地瞥過去。


    淩昭雲將拳頭從嘴邊放下來,正了正臉色,對白輕墨道:“亥時都要過了,走了這麽久,還沒有看見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難道今日我們當真要喝一夜西北風不成?”


    白輕墨挑起秀氣的遠山眉:“你竟是白練了這麽多年的武,這就腳力不足了?”


    淩昭雲一哂:“我分明是怕你身子吃不消……不過看你現在倒是很神氣的形容,唔,這天委實冷了點兒,再走上個把時辰,估計我們幾個都要著了涼去,傳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的。”


    白輕墨好整以暇:“那你說該如何?”


    “現在折回去估計得走到天亮……”淩昭雲噎了一噎,妥協道,“算了,還是繼續走罷……”


    白輕墨輕輕一笑,敲了敲淩昭雲的扇子,抬起手臂往正前方一指:“不必著急,再過了這一個沙丘,你就能見到人家了。”


    幾人驚異:“你怎知曉?”


    白輕墨簡潔明了:“空氣、沙土、水汽、風向。”見祈無芳滿臉不解欲張口問,立刻打斷道,“別問那麽多,我不想解釋,往前走就是了。”


    幾人應言向前而去。


    頂著烈風,終於踏上又一個沙丘頂端,遠處的景象讓幾人心神一震。


    在百米之外的沙丘上,成片的房屋鱗次櫛比,僅憑視覺看,也是一個至少不下百戶人家的村子。月光灑在茅屋的屋頂上,一片淡淡的銀輝閃現。入夜已深,大多數人家都早已熄燈睡下,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仍舊能看到在大片的黑暗中,零零星星幾點微弱的燈火,從茅屋的窗戶裏透出來,如豆跳躍。


    幾人站在原地,望著那大片的民居,卻半晌沒有人挪動一步。


    祈無芳剛鬆了一口氣,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藍黑相間的眼眸中掠過幾許異色:“這村子怎麽……”


    卻被白輕墨抬手打斷。


    “別多言,先看看再說。”


    言罷,幾人才抬步向那村子的方向走去。


    這裏並非綠洲,沒有水,沒有植物,更談不上種植作物或是養活家畜,那麽,人要怎麽存活?更別說如何會有這麽大的村子?這已經是沙漠的深處,而先前他們所入住的客棧,已經是離沙漠最近的一個鎮子,在外界,根本就沒有聽說在沙漠之中還存在著這麽一個大村莊,不僅是他們這些外來者,就連西域本土的居民們也未嚐得知。


    身後是一串長長的曲曲折折的腳印,幾人終於駐足在村莊的大門口。


    白輕墨抬頭看了一眼正前方頭頂上用竹竿和茅草支起來的簡陋村門,目光微微閃了閃,提步向裏麵走去。


    兩排房屋分列在道路兩旁,雖是沙地,但有了兩側房屋的阻擋,風力也小了大半。沙漠中皆是沙質土壤,無法建起堅固的樓房,因此這村莊裏入目所見皆是簡陋的茅草平房,簡陋樸素。路邊還有些許被風從房頂上垂落的茅草,糾結在一塊兒,隨著風的方向在地上時不時地移動。


    大部分的屋子中都是黑壓壓的一片,柴門緊閉,無聲無息,不隻是主人已經睡著了還是房中壓根就沒人。偶爾有一兩間屋子亮著燭火,能夠看見燭火因從窗戶縫隙中灌進屋內的風而輕微地晃動,卻亦是沒有半點動靜。整座村子隻有幾人的腳步聲和淺淺的呼吸聲。簡直就像是一座……死村。


    四人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提高警戒。


    地上砂礫幹燥,茅草幹枯,與村外的沙地毫無異狀。幾人仔細打量著周圍環境,慢慢地往前走,折闕忽然指了指正前方:“宮主,你看。”


    幾人順著她所指之處望去。


    隻見一間普通的小屋中亮著燈燭,與其他茅屋不同的是,這間屋子的門是打開的,屋中的燭光順著打開的門扉映在門前的一片沙地上,雖然微弱,在這極為黑暗的地方,卻是顯眼至極。


    幾人對視一眼,向那間茅屋中走去。


    跨過門檻,地麵是普通木板所製,有些地方已經幹枯開裂,屋中擺著幾張木製方桌和長凳,桌上放著一樽銅質燭台,其上一支紅色的蠟燭正緩緩燃燒著,已經燒去了大半,沒有人修剪蠟淚,蠟燭油團簇地凝結在燭台邊。前方最靠牆的位置是一個櫃台,牆上拴著一個破舊的木籃子,其中空無一物。


    看上去像個普通的茶舍。


    祁無芳揚聲問道:“此處有人否?”


    無人應聲。


    淩昭雲用手指在桌上摸了摸,蹙眉道:“開著門然而灰塵不多,至少是今日下午打掃過的。”


    走近櫃台的折闕忽然出聲:“這兒有一個人。”


    幾人目光都向那裏看去。


    祁無芳快步走到櫃台前,低頭向裏一看,隻見櫃台後趴著一個人,帶著一頂西域人的防風帽,領子高高豎起,完全遮住了頭頸,看身形像是一個身材較為挺拔的男子。


    祁無芳拍了拍櫃台:“喂,老板。”


    那人紋絲不動。


    藍黑眼眸中眸光一沉,祁無芳與折闕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將那人的帽子取下來,卻在下一刻陡然扔掉帽子後退一步。


    那失去了掩蓋的下方,赫然是一具骷髏。


    骨架似乎已經有不少的年歲,被挪動後失去了最原始的平衡點,整副身體“嘩啦”一聲倒下去,骨頭並著衣物散了一地,完全看不清原貌。隻留下櫃台上那一顆白森森的頭骨,兩個黑洞洞的眼窩,死氣沉沉。


    祁無芳倒抽一口冷氣,臉色綠得簡直就像一頭撞在了苔蘚上。


    折闕冰冷的麵容上閃過一絲異色。


    淩昭雲雖然不至於像祁無芳那樣反應大,但也不由得眼皮跳了跳,在心裏罵了聲娘:“這大半夜的,鬼都會被嚇死……”


    白輕墨繞過櫃台,用手撚起地上一小片碎開的骨頭,微微一用力,骨頭便化做粉末落下來。


    淩昭雲折扇“啪”的一聲敲在手心:“如何?”


    “死者年齡在花甲左右,死亡時間不足十天。而且屍體不是此地居民的,而是從別處搬來此處的。”白輕墨拍了拍手,站起身,視線依舊停留在那人散落一地的骨骼上。


    淩昭雲順著她的視線看下去,俊眉微挑:“這是……習武之人。”


    “嗯,而且底子不薄。”白輕墨點點頭,轉眼打量著周圍的陳設,“果然不出所料,這是座死村。”


    難怪從未有人知道在沙漠之中還有這麽一個村子,想來是廢棄已久,無人居住,也沒有可用物資,旅人也無法在此歇腳進水,這才從未有人在意罷。


    那麽,這一路行來所看見的燈燭……


    折闕目光微閃:“宮主……”


    “既來之,則安之。”白輕墨的目光落在那跳躍的燭火上,漆黑的眼眸中倒映著微弱的火光,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的笑容,“看來,沙漠的主人已經等不及要好好向我們盡一盡地主之誼了。”


    ****


    胸前的真氣緩緩收攏消失,風凜緩緩睜開了眼睛,一雙山青色的瞳眸中仿佛凝結著萬年不化的冰霜。


    胸口的傷勢依舊隱隱作痛,雖然那一掌中所蘊含的力道還不足以將他打成重傷,但是,憑他在生死之間遊走多年的經驗,那人絕對沒有出足三分氣力。


    那個女人……


    風凜眯起眼。


    跟在淩昭雲身邊的女子理應是風琉月,但風琉月絕對沒有那麽高的武功。可是,除了身為原祁家五小姐的風琉月,誰還能與傾雲樓主走得那麽近,還會出手救祁無芳?隱藏得那麽完美,低調得令他幾乎感受不到那個女人的氣息,可是,當那個身影如一道流光擋在他眼前之時,他分明感受到仿佛一盞明燈貼著麵孔升起,其中蘊含著如海水一半澎湃的內力,帶給他幾乎滅頂的壓力。刀尖上舔血的經驗讓他在第一時間做好了防禦,再加上沙漠中風力極大乃他所長,否則,那一掌就不隻是讓他輕傷了。在那女子出現在他麵前的那一刻,風凜根本沒有任何懷疑,隻要眼前的人想要取他的性命,就如同探囊取物。


    風凜的腦中忽然掠過一個不可能的可能。


    那女子在出招的那一刻,他的鼻端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蓮花香氣,彼時他還以為是錯覺並未在意,可是……


    風凜的眼睛倏地睜大,冰霜般的眸中浮現出不可置信的震驚。


    他沒有忘記赤邪是怎麽死的,那樣的狼狽不堪,那樣的毫無還手之力。


    身為風的使者,在那一縷溫柔清麗的蓮香之中,風凜更嗅到了一種氣息,而這種不同尋常的氣息,卻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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