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瑗猛然做起來,起的急了,眼前有短暫的暈眩。


    羅媽媽把手裏的小碗給了一旁服侍的丫鬟,扶東瑗躺下;“剛把你抬回來……”然後就直掉眼淚,“瑗姐兒,你歇歇吧。整日未進粒米,又整夜未睡,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啊……你快躺下……”


    東瑗頓了頓,掃視了滿屋子服侍的人一眼。羅媽媽滿臉是淚,心疼看著東瑗;一旁的薔薇和橘紅、尋芳、碧秋、夭桃都是眼睛腫腫的,像是一夜未睡,昨夜不僅僅元陽閣的人沒有睡,靜攝院的丫鬟婆子們也不敢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怕突然要去服侍。


    盛夫人已經病倒了,二奶奶又不知在忙什麽,並不在盛夫人跟前服侍。倘若東瑗也倒了,就真的無法照顧盛夫人。


    她道:“媽媽,您別哭。有粥嗎?我有些餓了……”


    她需要進食,才能保證體力。


    羅媽媽大喜,忙擦了淚,連聲道:“有,有,怎麽沒有?”


    薔薇就快步出去吩咐丫鬟們去廚下端些精致的米粥來。


    東瑗胃裏根本沒有知覺,都餓過頭了。她咬牙把一小碗米粥都吃了,還吃了半隻花卷。


    吃了飯,薔薇打水來服侍她洗臉,避開被陶姨娘劃出的那條痕跡。


    洗過臉,抹了些雪膏,橘紅開了箱籠,拿出從薛家帶來的藥膏,替東瑗輕輕塗抹在傷口處。


    她安慰東瑗:“大奶奶,隻是劃破了皮,不礙事……”


    藥膏有種淡淡的清香,抹在臉上涼絲絲的。


    東瑗微微頷首,說她知道了。


    她又讓丫鬟們幫著脫了外衣,準備小睡一會兒。東瑗躺下,仍不忘叮囑服侍的眾人道:“酉初定要喊我,我要去服侍夫人。”


    羅媽媽替她掖被角,道:“放心。不會誤了你的事,安心睡你的。”


    說著,就要替她放下幔帳。


    東瑗道:“不要放帳子,我怕悶……”一個人在帳子裏。她會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羅媽媽道好,起身光了窗欞,怕風吹進來。


    東瑗這一覺睡得並不是安穩,闔上眼,腦海裏就有光怪陸離的東西在旋轉,夢很多而雜亂。


    她夢到了盛樂鈺,也夢到了盛修頤。


    盛修頤放佛是新婚時的模樣。有些清冷靜靜站在那裏,不對東瑗笑,隻是略帶探究看她,讓她心裏發涼。


    也夢到了盛樂鈺,笑著喊她母親,甜甜的笑容讓人心裏暖暖的。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盛樂芸坐在自己床前的錦杌上。


    東瑗微愣。


    見她醒來,盛樂芸上前扶她:“母親。您醒了?現在還不到酉時……”


    “芸姐兒,你過來可是有事?”東瑗半坐起身子,腦袋有些疼。睡著了比沒有睡還要辛苦。滿腦子都是奇怪的夢,讓她醒來後也很疲憊。


    盛樂芸眼眶頓時紅了,她強忍著悲傷對東瑗道:“母親,我怕您一個人,所以過來服侍您……”


    東瑗抬眸看著盛樂芸,心裏放佛有什麽滑過般,心湖有些許漣漪。


    少女清澈的眼睛看著東瑗,讓東瑗心底一軟。


    平心而論,嫁到盛家這一年多來,東瑗不僅僅和姨娘們不親近。和孩子們也是不親熱。


    她很怕自己做不好,被家裏的下人和姨娘們誤會她對孩子們是別有用心,所以在取得眾人信任之前,她寧願和孩子們保持距離。


    除了每日來請安外,東瑗從未私下裏去過盛樂芸的院子。


    家裏是盛夫人當家,盛樂芸院子裏的事。盛夫人從來沒有說過讓東瑗幫著管理,所以一切都是她未嫁進來之前的一樣,盛樂芸和盛樂鈺院子裏的事都是盛夫人做主。


    東瑗一直把除了誠哥兒之外的孩子當成她婚姻裏的一部分,她履行做好主母的職責,卻從未想過和他們多麽親密來往。


    人心難測,社會對後娘的評價不高。


    晚娘有特定的名詞:惡毒、陰狠、假仁假義、口蜜腹劍、麵慈心苦……


    這是社會對晚娘的普遍認知,東瑗從未想過去證明什麽,也不曾想做後娘做的多麽出色。


    她對孩子們越關心,可能孩子們對她就越戒備。既然如此,她寧願無為而治。


    她憑著良心和善意對待孩子們而已。


    可盛樂芸願意主動親近她,讓東瑗既意外也感動,那顆因為盛樂鈺離去而卷起來的心舒緩了些許。


    她拉過盛樂芸的手,道:“芸姐兒,多謝你想著。”


    盛樂芸的眼淚倏然不受控製簌簌落下。


    她想到了盛樂鈺。


    東瑗眼眶也不由的濕了。


    兩人靜靜落淚半晌,東瑗才掏出帕子抹淚,也勸盛樂芸別哭。


    “我惹母親傷心了……”盛樂芸抽噎著說道。


    東瑗伸手,用帕子替她抹淚:“芸姐兒,你真是個好孩子……”


    東次間的自鳴鍾響起,已經酉時了。


    羅媽媽就帶了丫鬟們進來服侍東瑗起身。屋子裏有些暗,羅媽媽點了幾盞燭火。


    盛樂芸看到東瑗臉上一條淺淺血痕,想問是怎麽回事,又怕觸及東瑗的心事,忍住不敢問。


    東瑗洗漱一番,帶著盛樂芸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夫人下午的時候醒來一次,又哭了一場盛樂鈺。現在剛剛入睡,康媽媽和香櫞、香薷還有其他幾個大丫鬟都在床前服侍。


    看到東瑗和盛樂芸來,眾人給她們行禮。


    康媽媽的目光就落在東瑗臉上。


    東瑗故意裝作不知。


    盛夫人睡到戌初一刻,才幽幽醒來。看到坐在她床前陪著的東瑗和盛樂芸,盛夫人聲音暗啞問東瑗:“你的臉怎麽了?”


    “陶姨娘哭得傷心。我拉她的時候,不慎撞了下…….”東瑗低聲道,又問,“娘,您餓了麽?我叫人端些粥給您吃……”


    盛夫人輕輕搖頭,目光轉到了盛樂芸身上。


    看到盛樂芸,就放佛看到了總是跟著盛樂芸的盛樂鈺,盛夫人眼裏就噙滿了淚珠。


    她衝盛樂芸抬手。


    盛樂芸上前,握住了盛夫人的手,眼淚一滴滴滾落在盛夫人的手背:“祖母,芸姐兒好怕。您不吃飯,會生病的。祖母,您不要生病,您不要離開芸姐兒……”


    盛夫人眼裏的淚就滾了下來。


    她伸手替盛樂芸抹淚:“不哭,祖母沒事……”


    又是一場淚。


    東瑗自己的眼睛也腫的似桃子。


    可眼淚卻很容易被招惹,隻要看到別人哭,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湧出來。


    盛樂芸不停的哭,盛夫人陪著哭,東瑗勸著盛夫人,又勸盛樂芸,自己的實現也模糊了。


    三爺盛修沐和盛樂郝進來請安,眾人的哭泣才被勸住。


    盛修沐和盛樂郝勸盛夫人用些清粥,盛夫人挨不過,才說好。


    她吃了幾口,實在吃不下,盛修沐不依不饒的喂著,總算把一碗粥吃了。


    到了戌正,盛昌侯回了元陽閣。


    他看上去很疲憊,看到眾人,他頓了頓,先對三爺和盛樂郝道:“快要落鑰了,你們出去歇了吧。”


    盛修沐和盛樂郝道是,紛紛安慰盛夫人幾句,才辭了盛昌侯出去。


    盛昌侯又對東瑗道:“你娘病了,家裏事都要你操勞。這裏有丫鬟們服侍,你也回去歇了。你娘知道你孝順……”


    盛夫人無力衝東瑗點頭。


    東瑗起身,道:“爹,娘,我先回去了。”


    盛昌侯微微頷首。


    盛樂芸跟在東瑗身後,也出了元陽閣。


    走出元陽閣院前長長的回廊,東瑗和盛樂芸就要從岔道上分開走。盛樂芸卻上前道:“母親,我今夜去靜攝院服侍您吧。”


    好像苦難可以讓家人更加親近。


    倘若是平日,東瑗定要拒絕。而現在,她覺得這樣的話很溫暖,讓她的心有了莫名的力氣。


    她牽了盛樂芸的手,道:“我正好怕一個人睡,你和我作伴最好了……”


    路過楨園的時候,東瑗和盛樂芸去看了誠哥兒。


    誠哥兒睡得安詳,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很可愛。


    看著自己的孩子,東瑗不由又想到了盛樂鈺。從這麽小,這麽可愛,長到了六歲,卻被那場可怕的病奪走了……


    她俯身親吻了誠哥兒的麵頰,才和盛樂芸回靜攝院。


    回到靜攝院時,最先迎出來的不是羅媽媽和橘紅,而是薛江晚。


    東瑗微微蹙眉。


    而薛江晚沒有想到盛樂芸也會來,有些吃驚,又忙給東瑗和盛樂芸行禮。


    進了東次間,東瑗才問她:“薛姨娘這麽晚來,有事嗎?”


    薛江晚道:“妹妹聽說世子爺送二少爺出去了,妹妹怕姐姐一個人,所以過來服侍姐姐。”


    說罷,目光偷偷瞟了眼東瑗的臉。


    東瑗心裏有些煩躁。她到底是想來服侍她,還是想來看看東瑗有沒有破相啊?


    為何她的偽裝不能深邃一點,要讓人一眼就看穿她的目的呢?


    此情此景,真的沒有心情和她玩這些虛套。


    “多謝你想著。”東瑗口吻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芸姐兒今夜陪我睡,薛姨娘回去歇了吧。”


    說著,就讓尋芳送薛江晚出去。


    薛江晚又快速掃過東瑗的臉,發現她臉上的傷痕很淺很淡時,她連忙垂首,恭敬道:“那妹妹先回去了。”


    低下去的眼眸裏含了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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