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樂鈺的離世,給盛家攏上一層陰霾。


    盛夫人一直病著,東瑗和盛樂芸陪在她床前,二奶奶葛氏和表姑娘秦奕每日都來請安,客氣問是否需要伺候。


    東瑗讓她們回去,她們也沒有堅持。


    而後東瑗才隱約聽家裏的下人議論,說二奶奶怕盛夫人也染了天huā,不敢靠前。


    而表姑娘秦奕大約則是因為怕遇著三爺,毀了她難得一遇的好姻緣。


    盛樂鈺停靈幾日,家裏請人念經超度,就葬在城西的墳地裏。


    家裏的長輩都不好去送。


    盛樂鈺的小廝墨跡做了嗣子,替盛樂鈺扶靈出喪。


    陶姨娘哭得眼睛腫的睜不開,卻也不再胡鬧。邵紫檀每日陪著她,東瑗也免了姨娘們的晨昏定省。


    到了六月二十八日,盛樂芸喪禮後一天,來安進來把盛修頤的情況告訴東瑗和盛夫人:“世子爺燒兩日,卻沒有發出痘來。而後就慢慢好了。爺聽外麵的赤腳大夫說,染了天huā半個月之內肯定會發出來。爺說大約沒事,七月初二就回府。”


    盛夫人聽著這話,臉上有了幾縷神采。


    東瑗感覺提在心口的那口氣就落了下去。


    來安又道:“蘇媽媽活了下來,隻是臉上破了相,不敢再進府來伺候。爺說把她送回老家,給她一筆銀子。”


    盛夫人微微頷首,並不說話。


    東瑗頓了頓,隻得越過盛夫人,對來安道:“二少爺病著的時候,隻有蘇媽媽寸步不離服侍他。蘇媽媽是我們府裏的忠仆。多給她一筆銀子,她家裏倘若有事在府裏做事,都提拔上來。這事現在誰做主?”


    讓府裏其他下人都看看,盛家絕對不會虧待每個忠心耿耿的人。


    來安道:“從前是世子爺管著,如今爺不在府裏,小的請示侯爺。再稟林大總管一聲,就能去辦。”


    東瑗道好。


    盛夫人看了眼東瑗,目光柔了一分,而後又慢慢闔眼休息。


    來安出去後。晚夕把這件事請示了盛昌侯。


    盛修頤出去整整十天,盛昌侯也想派人去打聽,卻又怕是不好的消息,所以寧願給自己留點盼望。直到今日來安說,他才知道盛修頤沒事。


    “你去賬上提二百兩銀子給蘇媽媽。告訴林久福,讓他派兩個得力的管事親自送蘇媽媽回鄉,把她安頓好再回來。以後她有什麽難處。隻管來府裏告訴,盛家不會虧待她。”盛昌侯道。


    來安道是。


    來安走後,盛昌侯坐在太師椅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盛修頤弄來的偏方很管用。


    可盛樂鈺還是死了。


    他的病是被吳太醫耽誤了。


    而吳太醫聽說盛昌侯府的二少爺病逝,當夜就舉家逃走了,隻留了幾個老仆在盛京看宅子。


    吳太醫祖上就是行醫的,他在太醫院任四品禦醫,在京城還有兩處老字號的藥鋪。他逃走之前。把那兩家藥鋪的現銀也提走了。


    一日之間,哪裏能辦這麽多事?分明就是早有準備。


    盛昌侯派人去看了吳家宅子,的確是搬走了。沒留下什麽值錢的東西;而藥鋪的事,是盛樂鈺死後第三日下朝時,鎮顯侯薛老侯爺告訴他的。


    薛老侯爺說:“太傅,人莫要與天爭,節哀!”


    莫要與天爭,這話好似是在告訴盛昌侯,盛樂鈺的死是天災,勸他莫要難過。可往深處想……


    盛樂鈺的死,是不是一個警示?


    天家想要盛家家破人亡,隻需一個小小手段。盛家就無力回天。盛昌侯再勞苦功高,在新帝麵前也有功高蓋主、老臣欺幼主的嫌棄。當年的蕭太傅,是元昌帝的噩夢。


    元昌帝自從中箭中毒後,身子一日日垮了下去。


    他到底能熬多久?


    盛昌侯前幾日還隱約聽說陛下半夜吐了一回血。年輕吐血,必無久命。他難道不怕自己突然離去,才八歲的太子被盛昌侯欺負?


    他很怕的。


    當年他的父皇就是那樣突然離去。給他留下了位高權重的大臣蕭衍飛,讓他飽受苦難。


    元昌帝倘若身子好,年輕有為,他可能不會這麽早打盛家的主意。


    可是他身子越來越差,〖體〗內的餘毒折磨得他日漸憔悴。身為三皇子的外加盛昌侯府,有個手握兵權的盛太傅,他怎麽能放心?


    盛昌侯靜靜坐著,腦海裏回蕩著薛老侯爺的那幾句話,居然能聽進去。倘若時間退回幾個月前,他可能覺得薛老侯爺是在詐哄他,讓他主動退出。


    而現在,他覺得那個曆經三朝的老人,給了他一句金玉良言:莫要與天爭!


    一個庶孫的離世,讓盛家內外院的人都感到窒息。


    可這隻是個小小的災難啊。


    倘若繼續下去,盛家還會遭受怎樣的災難?


    經曆過這場小小災難,盛昌侯覺得自己對待家人的生離死別,沒有從前那般豁達。


    特別是盛修頤出去這幾日,讓他夜夜難以入眠。他甚至覺得隻要老天爺把他的兒子留給他,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如今,真的到了他要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他緩緩起身,走到書案前,攤開錦帛書寫奏折:“……臣以老悖之年,忝在文武之列,悉數來往政績,未曾匡君臻於太平,臣有愧……臣之年邁,無力竭忠報效聖主,祈聖主恩寵,準臣退隱田園,含飴弄孫,此臣餘誌!”


    長長的一篇奏折,言辭懇切,沒有半句抱怨,字字真誠。


    寫完後,他緩緩坐下,心裏的某一處,空落落的。


    望著那滿是字跡的奏折,壯誌未酬的辛酸就湧了上來。


    最終,還是將奏折封好,叫人遞了上去。


    而他自己則稱病不朝。


    奏折送上去後,第二日早朝,陛下駁了回來,讓人傳了。諭。請盛太傅安心養病,朝中社稷還要仰望太傅扶持。


    這是試探,看看盛昌侯是否真心要歸隱。


    哪裏是要挽留他的意思?


    盛昌侯又上了一道奏折,言辭更加懇切。可第二天又被駁回。


    盛昌侯便知道。陛下真的很忌諱他。甚至比盛昌侯自己想象的還要忌諱,他若是不退,隻怕盛家遲早會赴蕭家的後塵。


    於是辭官之心越發盛了。


    第三道奏折上去之後,陛下準了,賞賜他良田四千畝,黃金八百兩。


    聖旨下來後,東瑗正在服侍盛夫人喝藥。吃了一驚。


    盛夫人也吃驚,問東瑗:“可是出了事?”


    東瑗搖頭說不知。


    晚夕東瑗回了靜攝院,盛昌侯才跟盛夫人道:“如今我算是看透了,什麽都比不上孩子們健康,一家人和睦。吃喝不愁,何必非要站在風口浪尖?當年咱們在徽州的時候,過的比現在舒心!”


    盛夫人原本就不懂這些,可她聽盛昌侯的語氣。好似辭了官是好事,她就放下心來。


    七月初二那日,天氣酷熱難耐。


    早晨就沒有風。毒辣的日頭照得人心裏發慌。東瑗帶著幾個姨娘和盛樂芸在垂huā門前等盛修頤回府,薔薇立在一旁替東瑗撐傘。


    直到巳正,盛修頤才進內院,三爺和盛樂郝陪著他。


    才半個月,他消瘦得厲害,眼窩都陷進去了般,臉上瘦的沒有肉。從前的衣裳穿著,顯得寬大。


    東瑗的眼睛就濕了。


    陶姨娘已經抽噎著哭起來。


    盛修頤看到她們,表情清淡。


    東瑗幾人就紛紛給他行禮。


    陶姨娘看到盛修頤,淚珠簌簌落下來。打濕了整張臉。而盛修頤的目光並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看了眼東瑗。


    “日頭毒的很,你們回去吧。”盛修頤輕聲道“我還要去給娘請安。”


    說罷,就進了垂huā門。


    東瑗轉身吩咐幾個姨娘回院子,而她自己則和盛樂芸。跟著盛修頤去了元陽閣。


    盛昌侯坐在東次間的炕上喝茶,好似漠不關心,手裏的茶卻半晌都未動;盛夫人坐在盛昌侯身邊,不時朝門口望去。


    二爺和二奶奶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大氣都不敢出。二爺很怕盛昌侯。


    丫鬟稟告說世子爺回來了,盛夫人由康媽媽和香櫞攙扶著,起身去迎接他。看到兒子消瘦得脫了形,盛夫人大哭起來:“頤哥兒,我可憐的兒啊…….”


    盛修頤就給母親跪下磕頭:“娘。”


    “快起來。”盛夫人哭著道。


    盛修沐就忙扶起盛修頤。


    進了東次間,盛修頤給盛昌侯行禮,盛昌侯隻是不鹹不淡說了句回來了,就不再多言。


    二爺和二奶奶就起身給盛修頤行禮,盛修頤還了禮,一家人才坐下。


    而後,就留在了靜攝院用午飯。


    一家人都不怎麽說話。


    盛夫人打起精神,不停叫丫鬟給盛修頤夾菜:“頤哥兒,你多吃些。”


    盛修頤沒什麽胃口,看著碗裏的菜就有些為難。


    盛昌侯道:“多吃些,瘦得像什麽樣子!”語氣很強硬,像平日裏教訓人一樣,可誰都聽得出他的關切之心。


    盛修頤心頭一酸,就端起碗吃了起來。


    吃了飯,陪著坐到半下午,日頭偏西才回靜攝院。


    地上的塵土都燙人。


    到了楨園,盛修頤道:“誠哥兒還好嗎?”不等東瑗回答,就舉步進了楨園。


    一路上他都不跟東瑗說話,隻顧埋頭走路,這是他問的第一句。東瑗沒有回答,他已經進去了,自己隻得也跟著進了楨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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