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哥兒很好,四個月大的孩子,胖墩墩的,胖得都看不見脖子。


    盛修頤和東瑗進來,兩人額頭都有汗。


    誠哥兒院子裏的管事媽媽夏媽媽給他們行禮後,就讓小丫鬟給盛修頤和東瑗遞了幹淨的濕帕子擦汗。


    誠哥兒年紀小,屋子裏沒有放冰,不似元陽閣那麽涼快。有兩個小丫鬟在替抱著誠哥兒的乳娘打扇。


    誠哥兒已經醒了,看著東瑗和盛修頤進來,他圓溜溜的眼睛轉著,口裏咿呀咿呀的,笑得很歡樂。


    盛修頤的唇邊就有了個淺淺的弧度。


    乳娘看到盛修頤,有些吃驚。可能是盛修頤太瘦了,瘦的有些脫形。他從前就不胖,如今這樣瘦了下來,好似逃荒而歸的。


    盛修頤伸手抱過誠哥兒,孩子的小手揮舞著,往他臉上摸。那柔軟的小手觸到他的臉,誠哥兒就咯咯笑得更大聲。


    盛修頤的眼眶就微濕。


    兩人在楨園逗留片刻,才回了靜攝院。


    盛修頤徑直去了淨房盥沐。


    羅媽媽等人知道盛修頤回來,原本很是開心。可看到這樣的盛修頤,著實高興不起來,幾個人都默默不作聲。


    東次間用了冰鎮,很是涼快,東瑗回來走了一身汗,也叫丫鬟打水,她在內室擦洗身子,換了幹淨的衣裳。


    盛修頤從淨房出來後,換了天青色繭綢直裰,散了頭發。坐在東次間的炕上。東瑗叫丫鬟上了茶,然後就讓屋子裏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


    他好似不太想說話,東瑗就主動開口和他說家裏的事:“……爹爹辭官,陛下恩準了,是昨日的事。”


    盛修頤端著茶杯的手委頓,而後輕輕嗯了一聲。


    “爹爹會辭官,我著實沒有想到。”東瑗又道。“不過看陛下恩準得如此之快,倒覺得爹爹辭官之舉是正確的。隻是他並不是很高興,整日在書房悶悶不樂……”


    元昌帝雖然拒絕了兩處盛昌侯的請辭。可拒絕得如此之快,就是急切要想讓盛昌侯辭官的意思。


    倘若真的不想讓盛昌侯辭官,奏折駁回至少應該拖上幾日。而不是次日就急忙駁回。


    第一次請辭的奏折第二天就被駁回,盛昌侯心裏就有譜了;第二次的請辭又是隔天駁回,他就明白了元昌帝的意思,所以第三次的請辭寫的更加懇切,這才準了。


    這些政治上的把戲,稍微用點心思就能想明白。


    盛修頤又是輕輕嗯了一聲,隻是靜靜喝茶。


    東瑗心裏有些難過。


    “天和?”她喊盛修頤。


    盛修頤這才轉頭看她,目帶詢問。


    東瑗起身,走到他麵前,輕輕伸手撫過他的麵頰。心疼道:“你瘦了很多。天和,你能回來,真好。”


    盛修頤沒有動。


    東瑗見他沒反應,就俯身摟住了他的脖子。


    帶著溫馨的柔軟身子貼在他身上,盛修頤微頓。而後才猛然伸手,把東瑗抱在懷裏,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低聲喃喃喊她阿瑗。


    東瑗的眼淚頓時溢了出來。她抱緊了盛修頤,把頭埋在他的肩頭。


    半晌,盛修頤才抱起她。兩人進了內室。


    夜幕漸漸籠罩下來,酷暑減了些許,窗簷下又徐風緩緩送入。東瑗全身是汗,累的不行,青絲都汗濕了,卻躺在盛修頤懷裏不動,臉頰貼在他的胸膛。


    兩人都很累,可此刻讓人心裏有短暫的寧靜,誰也不願去打破。


    “……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天和。”東瑗趴在他胸膛上,低聲道“在爹娘麵前,你要若無其事應對…….在我麵前你才能輕鬆片刻,所以不想為難自己說話,我都明白……可是你什麽都不說,我心裏也難受……”


    盛修頤摟住她的身子就緊了幾分。


    他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半晌才道:“阿瑗…….”


    東瑗嗯了一聲回應他。


    盛修頤還是什麽都沒說,又吻了吻她的額頭。


    東瑗就不再開口。


    盛修頤的手指穿過她的青絲,撫摸著她的後背,長長歎了一口氣。他調整了情緒,才問東瑗:“家裏都還好嗎?”頓了頓又道“她沒鬧吧?”


    她,自然是指陶姨娘。


    用好或者不好來形容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的心情,實在太匱乏。那種痛,一句不好豈能包容?


    “鬧了一回。我告訴她家裏很忙,讓她安安靜靜的,她才好些。”東瑗道。


    盛修頤微微頷首。


    東瑗頓了頓,又道:“你要去看看她嗎?”


    盛修頤猶豫片刻,有些舍不得東瑗,還是道:“也好。”


    東瑗這才起身,跟著盛修頤去了淨房。她自己洗了澡,穿了中衣就出來,喊了紅蓮和綠籬服侍盛修頤沐浴。


    東瑗又喊了橘紅和薔薇進來,替她挽青絲,堆高髻。


    橘紅就問東瑗:“大奶奶,都起更了,您要綰頭發做什麽?”


    “世子爺要去看陶姨娘,我陪著去。”東瑗道。


    正好羅媽媽端了冰鎮的酸梅湯進來,聽到東瑗這話,就將兩盞小碟放在一旁的炕幾上,走過來接了橘紅手裏的梳子,替東瑗綰發,又低聲道:“大奶奶,世子爺才回來,他想過去看看陶姨娘,自然是要歇在那裏的意思。您何必跟著去?”


    盛樂鈺沒了,任何人對陶姨娘都有一份同情。


    東瑗挑了首飾匣裏一對珍珠耳塞出來,自己給自己戴上,沒有回答羅媽媽的話。


    鸞鏡裏的她依舊是那個模樣,陶姨娘劃破的傷口早已不見了痕跡,可眼神卻多了一份堅決。


    盛昌侯信任她。肯把家交給她當,那麽盛府就是她一生奮鬥的地方,東瑗的心終於穩定下來。盛修頤是她的丈夫,在這個宣揚“家無再嫁之女,族無犯罪之男”年代,她不可能離開盛家,不可能離開盛修頤的。


    盛修頤在仕途上如何東瑗不清楚。可他對孩子很好,是個愛子如命的人。他愛孩子,哪怕是小妾的孩子。所以將來。他也會愛她的誠哥兒。


    從新婚第一天開始,他處處的維護,東瑗早就肯定他是個靠譜的人。值得托付的人。


    既如此,消極等待他的愛,消極等待她所期待的婚姻生活,實在太被動。


    她薛東瑗要這個男人。


    她不想再等下去。


    她下定決心要愛盛修頤,把他當成愛人,那麽他就隻能有她,不管是心裏還是身體上。


    想要什麽就自己去奮鬥,去爭取,這一直是東瑗的人生理念。


    不管是在家裏的地位,還是愛人。


    從前的她可以不計較。從今以後,她就要這個男人。


    羅媽媽替她綰了高髻,東瑗自己斜插了一把玳瑁梳篦,盛修頤已經從淨房出來。


    看到重新更衣上妝的東瑗,盛修頤微愣。


    東瑗笑著走了過來。道:“不是說去看看陶姨娘?走吧。”


    盛修頤又是一愣,而後,他的眼底終於有了幾分暖色。


    “走吧。”他道,率先走了出去。


    薔薇忙叫了兩個小丫鬟,跟著她一起去服侍。


    羅媽媽和橘紅送他們夫妻出了院門,看著東瑗跟在盛修頤身後的婀娜背影。羅媽媽驚訝得半晌沒有說話。


    瑗姐兒居然會這樣做,令羅媽媽意想不到!


    “大奶奶真的跟著去了啊。”橘紅看著他們越走越遠,感歎道。


    不僅僅靜攝院的人沒有想到東瑗會跟著去,就是小院裏的姨娘們,也沒有想到薛東瑗會來。


    剛剛起更,陶姨娘並未睡。


    邵紫檀在她屋子裏繡鞋麵,陶姨娘幫著邵紫檀分線。


    丫鬟進來稟道說世子爺來了的時候,邵紫檀並沒有太多的驚訝。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今晚盛修頤不來。


    出了這樣的事,盛修頤自然是要來安撫陶姨娘一番的。


    邵紫檀把繡架放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和陶姨娘一起起身迎盛修頤。


    當看著盛修頤身後跟著薛東瑗,邵紫檀臉上就露出錯愕。她驚覺自己失態,忙低了頭,福下身子給東瑗和盛修頤行禮。


    陶姨娘的目光也在東瑗身上轉了一轉,才屈膝給他們行禮。


    盛修頤坐到臨窗大炕上,東瑗坐在另一邊,陶姨娘的丫鬟們忙給他們上了茶點來。


    陶姨娘和邵紫檀立在一旁。


    東瑗道:“兩位姨娘坐……”


    一旁服侍的小丫鬟忙搬了錦杌給她們。好似這並不是陶姨娘的院子,而是東瑗的靜攝院。


    她吩咐起丫鬟們來,得心應手。


    邵紫檀忙道謝,半坐在錦杌上。


    陶姨娘卻抬眸看了東瑗一眼,眼眸空洞無神,別樣的陰涼。


    東瑗沒有看她,端起茶盞喝茶。


    她輕輕抿了一口茶,等待盛修頤開口去問話。


    邵紫檀攪動著手裏的帕子,見屋子裏靜謐下來,她倏然明白什麽。倘若是世子爺單獨來,她定是要請個安就回自己屋子去的。


    可大奶奶跟著來了,讓她一下子沒了主張。大奶奶見她沒走,就讓丫鬟搬了錦杌給她坐。


    但是她不應該還在這裏啊。世子爺是來安慰陶姨娘的。雖然大奶奶跟著來了,讓邵紫檀有些費解。


    沒有等盛修頤開口,邵紫檀又站了起來:“世子爺,大奶奶,奴婢先告退了。”


    可能是緊張了,說話有些不利索。


    盛修頤沒什麽表示,東瑗則微微頷首。


    邵紫檀忙不迭走了出去。出了院子裏院子的角門,她憋在心裏的一口氣才喘了出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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