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位文大人,明玉也略有所聞。這位文大人雖出身清寒,卻生的風流倜儻,年紀輕輕便就是兩榜進士,先帝十分歡喜,欲要把妹妹儀和公主許配與他,招了他做公主駙馬。滿朝文武百官皆賀喜他時,他卻大哭起來,說先帝要他做不仁不義不孝之人。


    先帝問起,方知他家境清寒,母親常年臥病,家裏農務隻父親一人,為了讓他安心讀書,又有人照顧生病的母親,便小小年紀就成親,娶了童養媳。雖那會子母親已病逝,媳婦是鄉野村婦,卻服侍母親多年,又為母親送終。他如今功成名就,卻不能做那忘恩負義的陳世美。先帝感動其心誠,不是那等趨炎附勢之輩,愈發喜歡這位文大人,儀和公主自是另配,文大人雖還是個小小的六品官,卻是先帝欽點的禦史大人。


    這已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卻在民間流傳甚廣,讚美其不忘本的也有,說起迂腐的也不少


    。明玉曾經在一本雜記上也讀到文大人的事跡,初初亦覺這位文大人是個可歌可敬的人物,可如今文大人的妻子卻不是當初那位童養媳,那位童養媳,二十多年前就沒了。文大人後娶的雖不是公主,卻是壽伯侯府嫡出二小姐。據說,文大人那位童養媳,在文大人成為欽點禦史第二年就被一場病魔奪取了性命,世人皆說那是個沒福氣的。


    在明玉看來,這位文大人同樣仍舊是個人物。婚姻講究門當戶對,他的出身娶個公主回去,就沒他說話的份兒,一輩子隻有附小做低的份兒,拒絕了先帝賜婚,可能會因此得罪聖上,但便是聖上真生氣,也不會把他怎麽樣,畢竟他是占理的一方,且先帝並非昏君,是個十分明理又開明的皇帝,往好的方麵想,他因此還能獲得不錯的聲名。依著他的出身,便是兩榜進士,沒有背景又沒有銀錢打點,這仕途未必走得順。結果自然是往好的方麵發展,他得到了先帝器重。結果他的媳婦是沒福氣,一病死了,他年輕,還沒有兒女,自然是要再娶的。這個時候儀和公主已嫁了人,他的目光放到了皇太後的娘家壽伯侯府。


    最後的結果,名利雙收,說他是個人物,是他在先帝賜婚的瞬間,便把這些都想到了。雖然與他而言是二婚,可他是先帝能看上的人,後來的婚事還是皇太後做的主。他沒有兒女,壽伯侯府的嫡出二小姐嫁過去,好像還撿了個大便宜。


    明玉也沒想到會鬧到這位文大人跟前去,雖心頭對這位文大人褒貶各占一半,毫無例外,在名聲方麵,這位文大人看得比王家還重。他娶了壽伯侯府的嫡出二小姐,五年隻得一女,文夫人迫於無子壓力,前後做主給他納了三房妾侍,如今他兒孫滿堂。


    明玉仔細琢磨著,連楚雲飛回來也不曉得。還是外頭二門上的婆子進來稟報,徐之謙來了,才把明玉驚醒。


    此刻已暮色時分,明玉下了命令不許家裏下人再去打聽什麽。這會子聽見徐之謙來了,明玉立即朝楚雲飛道:“我也去聽聽徐小爺怎麽說?”


    楚雲飛回來的路上,自然已聽得,如今京都鬧得沸沸揚揚的事。聽說出了命案,他也想找徐之謙問清楚。他們原本隻打算教訓教訓那姓王的,借助文大人之力一點一點瓦解王家的聲名,若鬧出人命,便是計劃有變。


    楚雲飛遲疑著,明玉道:“徐小爺不是外人,要不我在外頭聽聽。不管是什麽樣的人,因那姓王的而死,都十分不值!”


    楚雲飛到底點了點頭,明玉朝落英道:“你去給夫人說一聲,我們一會子就過去


    。”


    夫妻兩一路朝外頭書房去,楚雲飛猶豫著問道:“今兒你們什麽時辰回來的?”


    “在普濟寺上了一炷香就回來了。”曉得楚雲飛是擔心把自個兒暴露出去,或者那姓王的說出什麽不利自個兒的話來,“我們路上也沒遇見什麽人,隻不過在藥王廟下了馬車,我和六嫂一道,巳時不到就回來了,因我們乘坐的馬車出了故障,不巧六嫂遇見了熟人,因此借太仆寺言夫人馬車送我們回來的。”


    楚雲飛聽了這話,就曉得是明玉她們先察覺到言夫人今兒也去,才吩咐家人故意把馬車弄壞,然後順理成章借了言夫人的馬車,如此以來,便是那姓王的真說出什麽混賬話,言夫人也可以幫她們洗刷幹淨。


    雖曉得徐之謙辦事還是能叫人放心,楚雲飛今兒一天也沒法子讓自己安心。這會子聽明玉說了經過,才真正鬆了口氣,道:“幸虧遇見了言夫人。”


    她和韓氏自然不會有事,隻是:“眼下鬧出人命,該如何收場?”


    說著已抵達書房,徐之謙已在書房等了一會兒,見楚雲飛走進來,忙迎上來笑道:“如何?眼下整個京都都曉得那姓王的是個什麽德行了!嘿嘿,所以說,要整治這樣的人,就要用這樣的法子!”


    楚雲飛卻沒他這樣輕鬆:“回來的路上聽說鬧出了人命,這應該不在你計劃之內吧?”


    徐之謙立即垂下頭,斂了笑容,也把眉頭鎖起。確實讓那姓王的露出本性,但,現在也不是隱瞞的時候,隻是徐之謙也想不通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我不過花重金幫一個身形與嫂子相似的粉頭贖身,等事成之後,就立即給她一筆錢遠遠兒打發了。隻要叫那文大人撞見,便是曉得有人使了個仙人跳的計謀,那姓王的聲名也毀了,咱們的目的也達到了。而王大人自然會將文大人視為眼中釘,文大人能混到今天,還安然無恙,那也不是省油的燈,咱們隔岸觀火,適當的時候稍稍出手……可是卻沒想到,今兒去的那個根本不是那個粉頭!”


    徐之謙說著,抬起頭來,見楚雲飛臉色相當難看,琢磨著又要解釋,瞥見明玉站在門口,頓時捂住嘴巴,又忙賠禮道歉:“我不知嫂子在這裏,說了粗話,嫂子就當沒聽見吧


    !”


    明玉隻想知道去的那姑娘到底怎麽樣了,雖然外頭皆說出了命案,而那女子也不是什麽好出身,可畢竟也是一條命。世間的女子,那個甘願淪落到那個地步?


    “今兒徐小爺必定一直在暗中盯著,那姑娘如今是死是活?外頭皆說渾身是血,她是自個兒傷了自個兒,還是……”


    徐之謙見明玉這般沉著,忙道:“倒是她自個兒去撞柱的,說來也不過一位十五六歲的姑娘,長得還不錯……我並沒見著本人,就好像從天而降。”


    “那徐小爺之前找的那人呢?”


    徐之謙立即道:“不曉得去了哪裏,頭兩天便讓她用外地來京養病的由頭住進了藥王廟,她原是從外地賣來京都的,身邊也有兩個丫頭服侍,我安排了護院在暗中盯著,又安排了一位信得過的老管事充當她的家人,另外還有一位老嬤嬤。昨兒還在藥王廟,今兒一早那姓王的就出城去了,我不大好出麵,因此沒去。”


    那淪落煙花地的女子,如今已是自由身,徐之謙之前就給了銀子,她雖來京都不久,隻怕也曉得王家,不敢得罪已偷偷跑了也不一定。


    仿佛曉得明玉的想法,徐之謙道:“今兒那藥王廟已被官差包圍,我的人也不好進去,隻是,那位姑娘倒不是會臨陣脫逃之流。”


    未了又道:“不管什麽樣地方,也有可信之人。”


    這個道理明玉不是不曉得,煙花之地,也不乏重情重義的女子。她想了想道:“今兒出場的那姑娘,會不會是她身邊的丫頭?”


    “如今我安排的那幾個人都被文大人帶走了,消息暫且也沒法子遞來。不過我已叫人去了,看看能不能弄到一點兒消息。嫂子擔心那受傷的女子,我來時倒得了消息,性命是保住了,也被文大人帶走安排她養傷,依著文大人行事,我們若見不著那姑娘,王家也沒法子見。至於那姓王的,嘿嘿,已被文大人送去刑獄司。文大人說了要為那女子做主,若那女子死了,必然要讓姓王的抵命。他已放出這樣的話,如今王家可忙了,王夫人已登壽伯侯府的門!”


    明玉已徹底明白徐之謙的謀劃,“眼下關鍵就在那位姑娘身上,她鬧得這樣大,已在你們預料之外,文大人勢必要問清楚她的來路。那姓王的被送去刑獄司,此事已立案,必要細細查下去,她若說不清來路,又當如何善後?”


    徐之謙沒想到明玉的思路這樣清晰,怔了怔道:“眼下沒法子與那姑娘接觸,能接觸的又沒法子把消息送出來……”


    明玉心裏倒有個主意,琢磨琢磨道:“若是徐小爺能把消息送進去就好了,告訴那位姑娘還有徐小爺安排的人,咬死也不要把來路說出來


    。”


    徐小爺是精明的人,他安排的人自然也機智,本來是事成之後就撤了,如今出了變故他們已沒那麽容易脫身。文大人必然已盤問過他們家底,即便他們已說了,那也是虛構的,經不起細查。文大人自然會生氣,可家裏姑娘出了這樣的事,把家底說出來,他們家此後如何立足?那姑娘今兒撞柱,隻怕已抱著必死的決心,文大人若非要問,那就顯得不通情達理了,她死了還要禍及家人,文大人自個兒就愛惜名聲,自然會自個兒想法子把來路這一點圓過去,還要世人說他的好話。


    徐之謙一聽明玉說,就領會的明玉的意思,立即道:“我一定會想法子,盡快把消息送去!”


    又道:“我來找哥哥,就是為了商議這事,沒想到嫂子已想到了,還這般周全。”


    明玉扯了扯嘴角,她擔不起這樣的讚譽,她能想到不過是因為自個兒一直深受其害。隻是,那位姑娘的來路,不曉得是被自個兒的主子抓住什麽把柄逼她這樣做,還是為了別的……


    徐之謙見她麵色凝重,躊躇著道:“我自個兒也琢磨了一番,那院子是我找人提前就定下的,又找人暗中盯著,這兩日除了我安排的人,也沒別的人去藥王廟住著養病。想來想去也隻有一個可能,這位姑娘是我安排的……那位姑娘的丫頭。雖然是丫頭,入了那樣的地方,早就……”


    明玉不等他說完,福福身道:“你們說話,我先行一步。”


    雖一時不一定能把信兒送到,隻是文大人打發人去調查,也需要時日。眼下那位姑娘性命無憂,王家必然會想法子見那位姑娘,事兒已如此,那姑娘聲名毀了,便真是個清清白白人家的小姐,要嫁人也不可能,唯一的出路,從了那姓王的,抬去王家雖為妾,到底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不曉得,那姑娘是不是一開始就這樣打算?若是的話,她到了王家說了真話,就把徐之謙拖下水。


    徐之謙不求什麽回報,白白幫他們這麽多


    。明玉的心思很矛盾,即惋惜因那姓王的又送了一條命,卻又……


    轉念一想,那位姑娘若能想到這些,也不定會說什麽真話,就算最後她進了王家的門,也把王家害得夠慘,她自個兒也參與其中。王家已恨她入骨,在王家後宅,要弄死一個人何其容易。


    那姑娘到底有什麽目的?這才是關鍵所在,沒有弄明白她的目的,不止王家,他們也隻能由著她牽著鼻子走。


    徐之謙是精明的人,這樣的變故,隻在那位姑娘身上,這才是唯一的疏忽。


    明玉想到這裏,突然冒出一個很大膽的想法。


    “當初遇害的那兩家,我記得你說過,舉家流放,家裏的下人是如何處置的?”


    楚雲飛想了下想道:“抄了家,貪汙受賄的銀兩不足,家裏下人皆當街發賣了。”


    說著,楚雲飛心裏亦是一動,卻蹙著眉頭道:“當初的事,大有殺雞儆猴的意思,以一效百,因此聲勢鬧得很大,阿玉的猜測,可能性不大。”


    何況,在徐之謙打聽來的那些話可見,兩家人如今絕無活口。便是曉得真相的那些下人,隻怕也沒有一個還活在世上,王大人不是那般糊塗的人,能做的這樣絕,就一定絕的更徹底。


    明玉也曉得自個兒的猜疑大膽了些:“說不定是他們兩家的下人。”


    楚雲飛仍舊覺得可能性不大,明玉想到青桔,壓抑著心裏的痛,道:“這世上也有不少忠心主子的下人,為了主子什麽都不顧的笨蛋。”


    “若之謙能送消息進去,就能讓那姑娘略透口風。果然是阿玉想著這樣,我們倒歪打正著了!”


    明玉卻愈發覺得可能性很大:“她若是原來安排的那姑娘的丫頭,不管怎麽樣與她都沒多大的關係,她隻要跟著那位姑娘做個本分的丫頭就夠了。何苦來趟這趟渾水,我們買通了她的主子,又沒買通她。”


    除非她真的隻是想借著這事,從煙花之地脫身。可她的主子已贖身,就算她已沒了清白,畢竟是沒掛牌的丫頭,要嫁人也沒那麽困難,隻是嫁了人生活不好


    。但她在那種地方生活過,就是偏僻的鄉村,每日裏下地做農活,對她來說也比煙花之地強的多。已十五六歲的姑娘,早就過了明事的年紀。


    隻是,現在說來也都是猜測罷了。


    楚雲飛道:“咱們等之謙的消息,你若擔心把之謙拖下水倒是不必,徐之謙從來沒自個兒露麵,他安排的人也都是信得過的,至少把破綻降到了最低。”


    說著又冷笑道:“今兒王家已找到壽伯侯府,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那畜生本性已叫世人皆知。想要保住那畜生的聲名,無論如何也不能夠了!”


    有道是子不教父之過,那姓王的畜生做出這般事體,王大人在同僚之間,臉麵也徹底丟盡了。


    要說最氣的人是誰,那非王大人莫屬!


    王夫人從壽伯侯府回來已是二更天,才踏進正屋,迎麵一隻茶碗飛來,“啪”的一聲,在王夫人腳邊四分五裂。王夫人本能地退了兩步,抬頭便迎上王大人那雙氣得緋紅的眼。


    王大人氣得渾身發抖,聲音激昂,瞪著眼道:“都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想到今兒在文大人跟前,文大人看他那眼神,王大人氣得恨不能再摔一個茶碗過去。隻是手邊沒有茶碗,他氣急,一掌掀了桌子,“劈裏啪啦”聲讓院子裏的丫頭婆子本能地朝後退,生怕不小心陷入這個火坑。


    隻是,剛才的茶碗沒砸著王夫人,桌子倒地帶翻了椅子,正好砸了王夫人的腳。王夫人隻覺那鑽心的痛從腳上蔓延全身,癱坐在地上,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


    兩位近的嬤嬤忙上前來攙扶,王夫人又急又氣,急今兒去壽伯侯府看人臉色不說,竟叫她連話也說不出口。氣王大人兒子出了事,隻把責任怪在她身上,也顧不得屋裏屋外丫頭婆子一堆人,忍著鑽心的疼,盯著王大人冷嘲道:“兒子是我生的,也流了老爺一半的血,他這樣的性子,能怨我麽?要怨就怨他身上流著老爺的血脈!”


    這話別人或不可知其意,王大人卻心知肚明,一時臉色愈發難看,兩步走過來,一腳踹向王夫人心窩。王夫人本已急火攻心,這麽一踹,當即吐出一口血來,倒地不起。屋裏的人嚇得全懵了,隔了片刻才急著去扶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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