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忙趕去王夫人正屋,隻見躺在**的王夫人似是受了極大的打擊,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症狀竟有些像羊癲瘋,一雙眸子瞪得圓鼓鼓,比那日事發時的模樣更厲害,唬得眾人動彈不得,隻震驚地看著王夫人。


    直到王夫人嘴角滲出血跡,嬤嬤才恍然回過神來。眼淚跟著就落下來,撲過去抱著王夫人哭起來。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回過神來,明珍忙吩咐丫頭就近先請個大夫來,又吩咐另一個丫頭去請太醫。


    縱然嬤嬤將王夫人緊緊按住,王夫人仍舊渾身顫抖,而緊緊咬住的牙關,越來越多的血跡順著嘴角流出,不過片刻頭低下枕著的枕頭便是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


    雖王夫人病發後就沒好過,但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屋裏膽小的丫頭嚇得“嚶嚶”哭起來,文姨娘的母親也被王夫人的情形嚇呆了,臉色白雪,身子發軟。突然,“啪”的一聲,耳膜“嗡嗡”作響。


    文姨娘的母親抬頭就迎上李姨娘緋紅的眸子:“都是你信口胡說,才惹得夫人病情愈發厲害!”


    王夫人說不出話,但耳朵卻十分正常,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地方就是眼睛,若與她說話,要征求她的意見,就讓她眨眼睛,這是王家上下皆知的事,因此為了讓王夫人安心養病,素來是報喜不報憂的。


    這樣的情況也是在王誌遠從刑獄司回來後,這些日子王誌遠沒了人形,唯恐王夫人見了難過,隻說王誌遠由王老爺盯著溫習課業,每日裏隻取些王誌遠的字帖給王夫人瞧。偶爾還拿王誌遠做得文章來。


    王夫人雖說出話,人也不能自由活動,但腦袋是清晰的,這一點太醫早就給出了準備的診斷。王夫人對王誌遠的狀況早起起了疑心,而剛才她們在隔壁說的話,毫無意外,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的親兒子,唯一的兒子——已經廢了


    !


    文姨娘的母親被李姨娘一個耳光打得懵了,瞧著王夫人的模樣,腦袋一片空白,唯一曉得的是她今兒闖了禍。


    明珍冷冷盯著李姨娘:“到底是誰信口混說出來還不一定!文妹妹素來老實,沒什麽事兒都待自個兒屋裏,莫不是你在她耳邊說了什麽,把她唬住了,她可有這個膽兒?!”


    的確是李姨娘吩咐身邊的丫頭朝文姨娘透了口風,但她做得隱蔽,明珍不可能察覺。李姨娘眼眶早就紅了,哭得梨花帶雨:“姐姐冤枉,我怎麽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何況,我今兒才曉得。”


    明珍冷清地吐了口氣,問文姨娘的母親:“你們若單單在外頭打聽了,就真的信了?我們王家這兩年百般不順,總有些市井百姓愛嚼舌根。”


    文姨娘的母親已慢慢冷靜下來,何況他們兩口子來王家之前就做好了準備。


    “起先是我們聽到這樣的風聲,才有當家的出去打聽。昨兒上午我女兒就開始收拾行李,我們攔住她,逼問之下,她才說在府裏也的確聽到有這樣的傳聞。我女兒素來是不會撒謊的,大爺回來也快半年,這半年從來沒進過後院……”


    明珍冷哼一聲,盯著文姨娘道:“我記得幾天前,你身邊的丫頭出去買線,上午出去,下午才回來。想必是你給文家透了風聲!現在想想,也就是你身邊的丫頭出去的第二天,文家才打發人來接文妹妹回去。”


    自此王誌遠出事,王夫人病倒,文姨娘的日子就一日不如一日,王誌遠不喜她,王老爺不願見她,這府裏沒人給她撐腰,若要過得好就少不得賞錢。她叫丫頭出去買線,不過是做些針線活計拿出去賣罷了。


    李姨娘見明珍直指向自個兒,倒也沉得住氣,道:“姐姐若一早就曉得如何這會子才提起?我身邊的丫頭又不是打娘家帶來的。”


    言外之意,竟是明珍指示她身邊的丫頭去文家通風報信,卻要將罪名賴到她頭上。


    明珍緩緩吐了一口氣,那抱著王夫人的嬤嬤慟哭起來:“這都什麽時候,還爭這些做什麽?太醫一再囑托,夫人受不得刺激,大奶奶快告訴夫人,這些都是她們信口混說。”


    明珍眸光一沉,嬤嬤心裏同時一冷,明珍走到床邊,沉聲道:“此事我怕夫人曉得受不住,千方百計瞞著,琢磨著隻要大爺配合,說不定能好起來……”


    “這樣說來,並不是她們混說?”


    明珍迎上王夫人充血的眸子,卻沒做聲


    。


    嬤嬤呆了呆,隻覺手臂下王夫人顫抖得更加厲害,忙琢磨著寬慰的話,可這會子她也冷靜不下來。大爺廢了,即便最後免了死罪,若外頭傳開,他就是活著也沒臉出門。何況,大爺還年輕,隻有憲哥一個早產的兒子……


    “夫人莫著急,至少還有憲哥!”


    雖然憲哥早產,但現在已經全好了,和正常的孩子並沒有兩樣。小小年紀又懂事又勤奮,王家不是真的沒有一點兒希望了。


    哪知,嬤嬤話音才落,耳邊“哇”的一聲,從王夫人嘴裏噴出來的血,隨即染紅了王夫人的臉,眾人也隻覺眼前一片血紅,嬤嬤呆了呆,隨即眼前一黑昏迷過去。


    沉靜的王家,也在花神節這日午後喧嘩起來。


    明玉、秦氏並不急著回去,等兩個孩子睡了,韓氏又吩咐人收拾了兩間屋子,安頓秦氏和明玉也午睡一會子。


    懷孕四個月的明玉,也漸漸有些嗜睡,不與韓氏客氣,脫了外衣躺上床沒多久就迷迷糊糊睡去了。


    韓氏回到正屋,見炕上的衍哥、翰哥腦袋挨著腦袋,睡得格外沉,也預備午睡一會子。那隻才躺下沒多久,門上的婆子就進來稟報:“五奶奶來了。”


    怕吵著兩個孩子,韓氏將五奶奶請去側間。五奶奶顯見也是午睡被叫起,身上穿著家常服,頭上不過一根簪子,神情有些慌亂,等丫頭上了茶,就立即將丫頭支腿下去,開口就問韓氏:“六弟妹可聽說沒有?七妹丈他……他已經廢了!”


    韓氏愣了愣,不大明白這話的意思,五奶奶卻顯得十分著急:“七妹妹以後可怎麽辦?七妹丈雖與七妹妹早就鬧得麵紅耳赤,夫妻之間漸行漸遠。可想著七妹丈年輕,等過幾年夫妻又好了也不一定。可現在……七妹妹隻有一個早產的憲哥,若是憲哥沒了,七妹妹守著七妹丈還能有什麽指望?倒不是我詛咒自個兒親外甥,六弟妹是沒瞧見憲哥從前是什麽模樣……”


    今兒杜嬤嬤回來原是想找三老爺或者五爺,可巧三老爺當值不在家,五爺也出去了,杜嬤嬤這才告訴了五奶奶


    。


    五奶奶同為女人,她和五爺夫妻情分還好。而明珍這樣的處境,真正能指望的就是自個兒的親兒子。


    韓氏見五奶奶說話語無倫次,忙安慰道:“五嫂別著急,有什麽事慢慢兒說。”


    又將茶碗朝五奶奶手邊推了推:“先吃口茶,冷靜冷靜。”


    韓氏目光沉靜,五奶奶被感染,吃了幾口茶才逐漸冷靜下來,可冷靜下來之後,卻一時不曉得該從何處說起。


    憲哥雖然早產,但眼下好端端的,明珍也不是一點兒指望都沒。如今外頭的風聲偏向王家,王家安然無恙,明珍自然也不會有事。可即便風聲偏向王家,王誌遠能不能免罪尚且不知。那靜悟師父還活著,將她逼到這一步,隻要她在人們就輕易不會忘了王誌遠做出來的事,可若她有個好歹,王誌遠就背負了兩條人命。


    五奶奶雖冷靜下來,心裏仍舊一團亂麻,隱隱約約總有不好的預感,偏她又不知道著不好的預感從何而來。


    韓氏見五奶奶臉色不好,給她續了茶水,輕聲問道:“五嫂到底遇上了什麽事兒?剛才說七妹丈怎麽了?”


    五奶奶收起萬般心思,輕輕搖頭道:“沒什麽事,也是我一時驚慌失措,全沒了主意。”


    韓氏微微蹙眉,五奶奶歎了一聲才道:“七妹丈屋裏的文姨娘今兒家裏來了人,不願讓文姨娘繼續跟著七妹丈。”


    在韓氏看來,那王誌遠獲了死罪之時,後院的妾侍就該放出去,畢竟三個妾侍都沒生出一子半女,難不成王誌遠死了,這三個妾侍也要跟著守寡?妾侍說到底也是伺候主子的奴婢罷了,奴婢年紀大了都要配人,沒得有違人倫。


    “文姨娘不是去年才抬進去的麽?聽說年紀不大。”


    五奶奶道:“弟妹不曉得文家人是因什麽理由才要接了女兒回去另配


    。”


    到底還是沒忍住告訴了韓氏,五奶奶更擔心的仍舊是明珍:“杜嬤嬤說外頭已經傳開了,七妹妹以後還如何有臉出門見人?”


    韓氏對明珍是又怒又憐,怒她種種偏執的作為,憐她費盡心機爭來爭去不過爭來這麽個結果。緩緩吐了口氣,安慰五奶奶:“此前五伯、三伯父可曾聽到這樣的傳聞?”


    五奶奶搖頭,想了想反應過來,脫口道:“弟妹的意思是,文家想接女兒回去,故意這般誹謗?”


    這一點兒韓氏卻不能肯定,畢竟她沒見過王誌遠,也不曾去過王家,但杜嬤嬤將話帶出去,想必已有七八分肯定。如此羞於啟齒的事,王家發現了定然會死死瞞著。而如今的王家,仍舊是京都人關注的焦點,還有個文大人盯著,若想繼續隱瞞,還不如依了文姨娘的家人,讓她的家人將她接回去,橫豎跟著王誌遠,已沒多少指望了。


    正說著,又有婆子尋來:“王家才剛來了人,王夫人大事不妙了!”


    五奶奶驚得站起身,韓氏道:“五嫂去看看吧。”


    五奶奶點點頭就急忙朝外頭奔去。


    明玉午睡起來到了韓氏屋裏,韓氏遲疑著也轉告了明玉:“……不曉得是真是假?”


    徐之謙與楚雲飛早就親眼所見,明玉如實道:“我早就曉得了。”


    “千真萬確?”


    明玉點頭,韓氏輕輕歎了一聲:“這算不算是報應?前兒五嫂過來尋我說話,說五伯去過王家一趟,那姓王的天天兒喝得爛醉如泥,不過幾天功夫,就沒人形了。才剛王家來人告訴五嫂,王夫人的病情像是又加重了。”


    王夫人病倒是因兒子,想必這會子那姓王的事王家上下皆知了,王夫人受不住打擊急火攻心加重病情也極有可能。不曉得這會子王夫人能不能想起,當初靜悟師父的姐姐是如何慘死?靜悟師父的姐姐當時懷著王家的骨肉,即便那個孩子出現在不該出現的時候,畢竟是她自個兒的親孫子,但她不僅要了她們母子的命,連家人也沒放過。


    報應麽?明玉才不信這世上有報應,王家走到今天,都是那姓王的和王家咎由自取罷了


    !


    到了掌燈時分,王家才漸漸安靜下來。經過太醫一番施針救治,麵如死灰的王夫人猛地睜開眼。眾人皆鬆了口氣,太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一次叮囑,萬萬不能再讓王夫人受到任何刺激。


    王老爺親自請太醫去書房另開藥方子,又怕吵著王夫人養病,隻有那位清醒過來的嬤嬤在屋裏伺候。周圍安靜的隻聞燈燭燃燒發出的“嗤嗤”聲,而王夫人腦海裏卻徘徊著一張猙獰怨恨的臉,那張臉蒼白如同鬼魅,唯獨嘴唇豔紅仿佛塗抹了鮮紅的血。她撕心裂肺,仿佛來自地獄的詛咒,一遍一遍叫喊著:“……王家必將斷子絕孫!”


    王夫人閉上眼,企圖甩掉徘徊在腦海裏的臉和詛咒,卻又浮現另一個畫麵,一個渾身是血成型的男胎……她的親孫子,她親眼看著被埋了。


    王夫人曉得了王誌遠的病,王老爺自然也曉得了。氣歸氣,卻也不得不為王家的香火憂心,就算難以啟齒,也豁出去一張老臉詢問太醫,太醫院有沒有太醫能將兒子的病醫治好。


    王老爺隻是丁憂,宮裏還有個懷了龍胎的貴人,太醫院自是不敢怠慢,也不敢將此事宣揚出去。


    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王夫人病重的消息不出兩日就傳開了,可去王家問診的太醫卻不止一個兩個。自有那些對太醫院頗為了解的人,又好事者挖出去王家的太醫中,有幾位太醫卻是不擅長給女人治病。


    再有北街,不知何時慢慢兒傳出王家大爺王誌遠不能人事的傳聞。一傳十十傳百,便是子虛烏有的事,也會越傳越真,有人聲稱親眼見王家大爺王誌遠夜宿青樓,就連具體的日子、時辰也能說出來。


    “……有人為王家上折子時,文大人當即反駁,別的不論,正月裏頭京都誰家宴客?就連宮宴也沒有,王老爺如今丁憂在家,那姓王的竟跑去煙花之地!王老爺是為王家太老爺丁憂,他作為孫子輩的,不服孝倒也罷了,可王夫人病重,他竟還有這樣的興致!”


    徐之謙滔滔不絕越說越興奮:“去歲冬天,那姓王的可是為了給母親王夫人祈福,才去街上發放藥材,這所謂的孝心之舉,就顯得可笑了。什麽王夫人熬過去歲冬天,是因那姓王的讓藥王菩薩也動容,就更可笑了。”


    說著,徐之謙嘿嘿笑道:“文大人說話文縐縐的,一般人卻學不來,橫豎就是這麽個意思


    。”


    楚雲飛神色卻一點兒也沒他那樣的快意,沉著臉盯著徐之謙。


    徐之謙訕訕笑了笑,不敢繼續說了。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之言收手?”楚雲飛淡淡問道。


    徐之謙暗暗撇撇嘴,打哈哈笑道:“我真沒插手!”


    楚雲飛淡淡哼了一聲,靜靜地盯著徐之謙,盯得徐之謙心虛,擺出一副豁出去的模樣,道:“我就知道瞞不過哥哥,但我也隻稍稍推了一把,打發人在文家門外念叨幾句罷了!”


    文家?楚雲飛蹙眉,神色愈發凝重。


    徐之謙忙解釋道:“不是文大人這個文家,姓王的後院三房美妾,其中有一位正兒八經抬進去的就是王家的文姨娘。”


    楚雲飛鬆了口氣,臉色卻仍舊不好。徐之謙嘀咕道:“若不這麽推一把,王家還能繼續死死瞞下去,再說,我這也是好心。如今那位文姨娘已經被送去鄉下了。王家雖請了太醫去醫治姓王的毛病,可他本人不配合,那位文姨娘風華正茂,繼續留在王家,哎,想想我就忍不住可憐她。”


    “你這會子可憐別人,惹火燒身看誰來可憐你!”楚雲飛氣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接著道,“太後娘娘壽筵將近,順親王也要回京。”


    徐之謙忙道:“我曉得了,以後真再也不插手了。況且,我也沒文大人那樣的能耐,以後就看文大人的了!”


    楚雲飛仍舊板著臉,徐之謙心知楚雲飛是替他著想,少不得又舉手發誓,活像個沒長大的頑童,惹得阿陽、阿尋忍不住笑出聲。


    徐之謙橫眉豎眼瞪過去,阿陽笑道:“就是我們家哥兒,也不會像徐小爺這樣。若是被我們家哥兒瞧見了,嘿嘿……嘿嘿……”


    徐之謙迫切要轉移話題,沒得繼續被楚雲飛訓斥,聽阿陽說起衍哥,就忙問:“來了大半天,怎麽沒見著衍哥那個目無尊長的混小子?”


    正趴在桌上,手握毛筆寫字的衍哥,忽覺鼻子發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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