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娘子是曉得段太太的脾氣的,等說完了就對段太太道:“不過呢,裏麵有兩家,一是周經曆家,他們是老夫少妻,沒有妾也是平常。況且經曆官小,隻怕也養不起妾。”段太太鼻子裏麵已經哼出一聲:“這也就罷了,獻花樣的少女,伴個老頭,也虧她過的下去日子,還有蘇通判呢?”


    管家娘子曉得蘇桐夫妻這種少年夫妻,十分恩愛的人就是段太太最恨的人家,在心中斟酌著詞語。段太太已經拍了桌子:“你也不用在心裏斟酌了,少年成名,夫妻恩愛,沒有妾。”說到後麵,段太太幾乎是咬牙切齒了,管家娘子忙道:“這都是外人……”


    段太太才不管管家娘子說什麽,瞥了她一眼,點著方才送進來的帖子:“這家,還有這家,都給我請來。”管家娘子往上看了看,見是蘇桐家,周經曆家,還有另外兩家也是家裏有妾的,倒是同知家沒有被請。管家娘子遲疑了下才道:“太太,同知家中?”


    “一個二府,橫豎都壓不過去我,管她做什麽?”段太太冷哼一聲,管家娘子急忙收了口,下去安排。段太太等管家娘子走了,這才拿起一塊新送來的點心放在嘴裏,唇邊現出冷笑,你夫妻恩愛,你少年成名,我就讓你瞧瞧,什麽叫被眾人譏諷?


    茭娘接到段太太遣人送來的帖子,問過送帖子的人,並沒有同知太太,還覺得有些奇怪,對送帖子的人道:“段太太相招,我們是該去的,隻是怎麽不見同知太太?”送貼人急忙道:“我們太太說了,若人一次都去了,以後沒人去了,倒顯得冷清。若分批請了,大家依次說說笑笑,倒不顯冷清了。”


    這話讓茭娘也不好說什麽,隻微微一笑,也就打賞了來人,預備打點去知府衙門拜訪段太太。


    蘇桐晚間回來聽段太太下了帖子請茭娘,倒愣了下,接著就道:“這兩天,我小心瞧著,見這位段知府,頗看不得那些少年成名的人,對著我,總是鼻子裏麵帶理不理,對了周經曆,倒頗為親熱。我想著,你這去,也去看看段太太是個什麽情形,若夫妻都不大好相處,到時也不用太過應酬,橫豎我的任期也剩下不多,隻要他上司考評不給我個差,就算是個中字也沒多大幹係。”


    “要是他偏要給你個差,甚至還要回了上司,說你為官不好,不堪在為官,到時把你開銷回去,那又如何?”茭娘的話讓蘇桐手一攤:“既然如此,那就回去蘇州,你接了你嶽父的店,我做個夥計,哪又過不下去日子的?”


    茭娘被轉過身去噗嗤一聲笑出來,蘇桐把茭娘轉過來:“哎,這也隻是順口說說,不過嶽父那年寫了信來,說要過繼個孩子,到這麽些年,似乎信上都沒說這事,我也不好去問。”這件事,茭娘倒是能猜出自己爹娘在想什麽,過繼來的孩子,就算再孝順,柳氏心中還是有點過不去,再說不管是柳家還是蘇桐,這幾年都頗為順利。於柳氏而言,自己的女兒已經不需要娘家撐腰就能過的很好,那自己賺的錢財,為何要留給別人而不是自己的孩子?就為了身後被人祭祀,香火不缺嗎?


    不過這是柳氏的意思,說出來聽在外人耳裏未免會覺得柳氏小氣,茭娘當然不會告訴丈夫,隻笑著道:“這也沒什麽,一時過繼不到好的也平常。”蘇桐感覺到茭娘心情的瞬間低落,急忙換了話題:“不說這個了,方才我也是和你開玩笑,就說我真要被他以不好的名義強要罷了官,我這些年在江西的官聲還好,在新渝還做了勸化人的好事。也不會到這步的。”


    茭娘曉得丈夫這是勸自己呢,也收起低落打趣丈夫:“你這是自己誇自己,臉皮啊,不算薄。”蘇桐對著茭娘張開手:“我要在你跟前還臉皮很薄,你是不是就要哭了?”茭娘的臉瞬間紅了,啐他一口就轉身走到梳妝台前卸妝,蘇桐也走到梳妝台前,伸手拔下茭娘的發簪。兩人在鏡中相視一笑,隻要一家子心在一起,那些外麵的紛爭和自己,又有什麽關係?


    到了段太太帖子上說的日子,茭娘也打扮好了往知府衙門來,路上遇到了周奶奶,兩人的轎子也就一前一後往知府衙門來。這知府衙門,當初李太太在的時候,茭娘也不曉得來了多少回,可今兒不知怎麽,茭娘一走下轎子,就心裏有點顫抖。


    還不等茭娘理清為何會這樣想,周奶奶就過來對茭娘輕聲道:“蘇奶奶,我害怕。”茭娘這才想起,身邊還有個性情有些怯懦的周奶奶呢,低聲對她道:“沒什麽可害怕的,這知府衙門,你又不是沒有來過。”


    周奶奶嗯了一聲,但茭娘也不曉得她有沒有往心裏去,段家的管家娘子已經笑著迎出來,茭娘和周奶奶都各自打了招呼,也就被迎到裏麵。


    段太太請客的地方,是在李太太當初最愛的一座花廳裏,茭娘走進花園,隻覺得景色依舊,但已是物是人非,想要感慨一下又覺得這樣不好,隻沉默地跟隨著管家娘子往裏麵走。還沒到花廳,就聽到廳內傳出笑聲,茭娘仔細分辨著笑聲,認出裏麵有兩道是認識的人的,另外一個不熟的笑聲,看來該是段太太的。


    這段太太,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性情?茭娘心裏想著,也就走進花廳,廳內的擺設,和李太太在的時候不大相同了,特別是牆上掛著的畫,幾上放著的小盆景等,都不大一樣了。茭娘一眼掃過去,在心中迅速做著對比,麵上已經露出得體笑容,上前對段太太行禮。


    段太太身後站了兩個姬妾打扮的樣子,段太太的手一伸,那兩個妾就急忙把段太太扶起。茭娘和周奶奶雙雙行禮:“段太太好。”


    段太太已經伸手拉住了茭娘和周奶奶,正好一邊手一個,段太太往茭娘和周奶奶麵上瞧去,對廳中還坐著的兩個客人道:“這蘇奶奶和周奶奶,生的都像花一樣。”這兩位女客,茭娘平常都有來往的,一位夫家姓宋的女客已經笑著站起身:“是,按說蘇奶奶,也該稱太太的,隻是這麽年輕,蘇通判也如此年輕,老爺太太這四個字,對著這麽年輕的人,怎麽都稱不下去。”


    另一位也站起身湊趣:“還有周奶奶,如此年輕,我們當初看見,也嚇了一跳。”茭娘抿唇一笑,周奶奶的麵上卻有些赧意。段太太等這兩位太太湊趣的話說完,也就笑著請茭娘和周奶奶坐下:“快請坐下罷。方才我還說,這滿屋子的人,若是看見年輕俏皮的,就更好了。哪曉得話音剛落,你們就來了。”


    “喜歡年輕俏皮的,這也是常事。就說我們,也喜歡和年輕俏皮的人來往呢。”宋太太的話讓段太太大笑,笑完就伸手指著身後那兩個姬妾模樣的人:“說的是,我跟前和老爺跟前服侍的,也都是年輕美貌的。”


    原來這兩人,真的是段知府的妾。茭娘往她們身上打量了下,見兩人都是二十上下,都美貌如花,在那低眉順眼地站著。雖說茭娘知道很多人家都有蓄妾的,但這在有外客來的時候,讓妾服侍主母,而不是讓丫鬟服侍主母的還是不多見。


    不過人上一百,各樣脾氣,茭娘也沒有把心裏的意思給流露出來,掃了一眼之後,也就麵對著段太太,聽著段太太和客人們的談話,偶爾插上幾句嘴,表示自己並沒置身度外。段太太是個談興頗濃的人,況且一想到今兒的目的,段太太就更高興,談的就更開懷。


    若不是李太太曾說,段太太的性情,一般人是不知道的,茭娘也會認為,段太太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不過還是要靜觀其言。不一會兒酒席上來,果真是那兩個妾在段太太跟前服侍,斟酒布菜倒茶遞手帕。


    段太太也很享受她們的服侍,並沒有露出半分不耐。酒過三杯,宋太太就歎氣:“哎,瞧見段太太您家裏這兩個妾,果真十分溫順懂事,倒是我家裏的,哎,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段太太要的就是這句,哦了一聲就故意問道:“你家裏怎樣了?”


    另一位女客已經插嘴:“宋太太家中,也有兩個妾的,不過這兩個妾,有一個生了兒子,就有些淘氣,另一個沒生兒子的還好。”宋太太已經端起酒杯:“這也算是家醜,不要提了。”段太太的眼往兩個妾麵上掃了眼,其中一個妾的手微微一伸,又收了回去。


    段太太已經記下了,要等著客人走了之後才收拾,這會兒還是盡力鼓吹妾有多好多好,讓茭娘感到慚愧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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