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天地白光,但隻是一瞬,又恢複正常,所有人恍然失神。稍微回神後都望向場內。


    一百零八根雷紋柱,全被削平成不過三米高矮,地上鋪滿粉塵石屑,仍在閃爍雷光。


    楚扶搖與楚北遊一南一北,楚扶搖氣竭,半膝跪地,臉色蒼白,氣喘籲籲。楚北遊以同樣姿態跪地,身上鮮血瘋湧,口眼耳間俱往外流血。兩人都在努力要站起來,可是誰都站不起來。兩位老祖宗一步踏出,身影瞬間到了兩人身側,一人抱起一個。


    “誰贏了?”楚北遊的手指動了動,用盡全身的力氣問道,他眼裏隻看見一片血紅。


    滿臉褶皺跟老樹皮樣的老祖宗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都贏了。”


    “不,隻能一人贏。”楚北遊想翻身下去,還要接著比。


    “那就是你輸了。”老祖宗也不怕他心寒,嘿嘿笑著說。


    “輸了?”楚北遊暈了過去。


    而另一方,楚扶搖什麽也沒問,隻是在笑,笑聲虛弱無比。抱著他的老祖宗莫名其妙,問道:“你笑什麽?”


    楚扶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說:“就是想笑,也不知道笑什麽。”


    老祖宗咳嗽了兩聲,吐了口濃痰,將楚扶搖扔在地上,“他娘的,還有力氣笑,自己走。”楚扶搖幹幹脆脆的暈了。老祖宗這才想幹了錯事一樣,趕緊又把他抱了起來。


    七位老祖宗也不管演武場的眾人,抱著兩個楚家子弟飄然踏空而去,一溜煙塵進了後山。


    “雲升叔叔,他們誰贏了?”琴月公主看不明白這是什麽局麵,惴惴的發問,這將決定她的歸屬。


    “我倒希望是北遊贏,但是,應是扶搖贏了,該子以象境初窺和北遊勢境戰成平手,而且,他有先天氣在身,日後登仙隻是早晚,這種資質,誰都比不過。”楚雲升壓抑中心口悶氣,有氣無力的說道。


    “啊,完了,完了。”琴月公主立刻哇哇的哭了出來,沒管眾人在場。


    “琴月,你哭什麽?”嵐國皇帝疑惑的看著她。


    “父皇,女兒不要嫁給那個人,他長得好醜,跟塊黑炭似的!”琴月也顧不得皇帝威儀,扯著他的龍袍說道。


    “哈哈!”嵐國皇帝大笑,身旁眾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公主,他現在是長得醜了點,但等他鯉魚化龍,一步登天闕,到時你就不會嫌棄他醜了。”玉蟬笑著安慰,額頭上卻滲下幾滴細汗,心想幸虧沒有去找楚扶搖,不然要惹上大麻煩,能擁有先天氣,顯然不是妖怪。而跟一個先天氣的高手相鬥,以她現在的資質,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來多少。她能在皇帝身邊做供奉,仰仗的是她背後的師門背景,若真是主動挑釁反被別人被打死,恐怕師門也不會理會。


    琴月公主聽不明白,隻知道楚扶搖貌醜是親眼所見,他登仙幹嘛的,難道就不醜了?整晚抱著醜八怪睡覺,就算睡著了,也會從夢裏嚇醒,一想到這些,琴月公主愁容更甚。


    “雲升,今日朕和你說下的親事,你可得放在心上,朕回宮之後,讓他們選了良辰吉日,就把這事給辦了。這次鳳落城天劫之事,萬人身死,朕心甚哀。皇家在此時節辦上一場喜事,也好振奮下民心。”嵐國皇帝站起身,拍了拍楚雲升的肩膀。


    “草民必當竭力安排。”楚雲升躬身,恭送皇帝離開。對於鳳落城死了那麽多人,皇帝是否心哀,他管不著,但聯姻這等大事,對楚家有百利而無一害。


    當朝皇帝精明圖治,登基之後,嵐國兵強國富,與嵐國北境接壤的麟國皇帝當前已有八十來歲,身體欠佳,十二皇子早已蠢蠢欲動,雖然嵐國表麵上崇尚中庸之道,隻是為民謀安穩,但楚雲升常在君側,心下裏當然明白嵐國皇帝的野心,絕不會願意繼續偏安一隅。


    這看似無疑的一次賜婚,卻藏著拉攏武學世家的無窮深意,嵐國皇帝顯然是處心積慮謀劃已久。


    楚家地處北境,如果從江湖跳入廟堂,他身為宗主,以後便是封疆大吏,權傾一方。幾個呼吸間,楚雲升便想通了其中關礙,站在高台上,心中久久未能平複。


    目光遊離之間,正看到楚天象被兩個門徒扶著,往山下走去,其狼狽的樣子,令楚雲升心頭冒火,不禁輕哼一聲,腳下掠風,也沒上前理會,從他身邊匆匆而過。


    楚天象看著父親的背影遠去,倍感悲涼,發怒的推開攙扶著自己的兩個楚家門徒,狂奔入山林裏去,手上長劍亂砍,放聲嚎哭。隻砍得全身氣竭,這才停下來,躺在厚厚的落葉堆上,看著暗沉的天雙眼發呆,顧不上擦拭眼旁的淚跡。


    楚北遊和楚扶搖兩人相鬥的場麵,在他眼前不停晃動。


    “楚扶搖,楚北遊!你們兩個,竟敢無視於我!”楚天象捏著拳頭,悲憤難平。這個首冠之位,本該屬於他,可橫空殺出楚扶搖,強行奪走他誦訣頭名,讓他出醜。劍鬥環節,楚北遊以雷勁傷他於無形,父親對他的態度因此逆轉。


    失去父親青眼相看,這兩個臭小子是罪魁禍首,楚天象心中隻想將這兩人剝皮抽骨。


    “喲,這不是宗家的大公子,怎麽在這哭得像個娘們?”一個聽不出是男是女的聲音在他腦後響起,卻也不是陰陽怪氣,而是十分中性,帶著某些魅惑。


    楚天象頓時一驚,慌忙站起來,回頭一看,周圍卻什麽人也沒有,但涼風起一些黑霧,林子裏顯得陰森起來。


    “是誰,裝神弄鬼,給我滾出來!”楚天象提著長劍,大聲喝道。身為宗家長子,威嚴氣也不弱。


    一襲黑影忽然閃現又忽然消失,行蹤飄忽不定。


    楚天象拿劍便砍,可哪裏砍得到,他心知不妙,作勢便要逃走,可那抹黑影咬定了他,一次次將他逼回原位。


    “你究竟是誰,此乃楚家宗地,敢欺辱本公子,小心人頭落地。”楚天象看楚那黑影動作,並不是楚家身法。


    “是嗎?”那黑影聲音剛落,人已欺身上前,反手間,將楚天象長劍奪走,輕描淡寫的擱在了楚天象脖頸之間,一線鮮血順著劍鋒滲出。


    楚天象喉頭蠕動,嚇得全身發抖,來人武道境界高處他不知多少層次,殺他如剁瓜切菜,他無力抗衡。


    黑影整個身體包裹在一襲黑煙之中,無法看清長相,唯獨兩隻眼瞳赤紅,眼角處裂開兩道向下的猩紅小豁口,像在滲出血淚。


    “魔……魔道。”楚天象認出對方身份,嘴中不由自主的嚅囁道。


    凡人武夫,無論修行什麽訣法,眼瞳身軀都不會有所改變,唯有魔道走異端,不惜損壞身體發膚來修行,眼前此人,雙瞳赤紅,是不死道才有的特征。


    不死道,受一重天劫而不死,反而被天雷淬煉身體,不是仙道中人持靈器動用先天氣攻擊,不能破其防禦。


    “我當然是魔道,落在魔道手中,是怎樣的下場,你該清楚吧?”赤瞳黑影雙瞳直盯著他。


    “要殺……便……”楚天象本想逞強,可實在挨不住心中惶恐,雙腿跪到地麵,全身篩糠似的抖動,舌頭發直,最後一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天下凡夫有人不懼死,但沒人不懼魔道,為什麽呢?”赤瞳黑影頓了頓,“因為在魔道手中,往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楚天象輕聲告饒。


    “魔道的名頭,在這世間已被敗壞得無藥可救,也罷,不再逗你,我來不是要殺你,不過是看你今日際遇,有些感同身受,前來同你談談天。”赤瞳黑影說。


    “談天?”楚天象抬起頭來。


    “是啊。我淪落魔道,也是同你一樣,努力習武,卻被父親無視,他偏愛小妾所生的野種,頂好的東西給他養身,寶物給他煉氣,而我什麽也沒有,常被野種欺負,我一氣之下,隻好遠走他方,想著練就一身本事,讓父親刮目相看。”赤瞳黑影找了塊石頭坐下,用長劍在地上劃拉著。


    楚天象想到父親的眼神,聽得赤瞳黑影所說的話,真是句句都在自己心窩上,他憤懣之情又起,咬著牙說:“父親平日對我倒是關愛,隻有我弟弟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變得那般厲害。難怪弟弟從來沒把我放在眼裏,平日裏連哥哥也未曾叫得一聲。我早該想到了。”


    赤瞳黑影拍了拍身旁的岩石,讓楚天象過去坐。楚天象不敢違逆,慢慢的爬了過去,畢恭畢敬的坐了下來,不敢大聲呼吸,卻沒有先前那麽害怕了。在他看來,眼前的魔道,跟他聽聞裏的魔道大不一樣。


    赤瞳黑影說:“這個世道,強者為尊,你不強,他便當你是狗屎。對於這些人,你隻有某一天將他們一個個踩在腳下,他們才會正眼看你。”


    楚天象低著頭歎氣,“可我無論怎樣努力,也不可能比得過他們,他和楚扶搖,任何一人,動根指頭就能殺掉我。”


    赤瞳黑影嘿嘿一笑,“當年我看我弟,也是你這般想法,仿佛他高高在上,不可觸摸。自己苦練一百年,也不可能是對手,可當我學成魔道歸來,才發現他不過是一隻螞蟻,吐口唾沫就能淹死。看著那些曾經看低我的人,伏低在我身前求我饒命,那種感覺,很爽。”


    楚天象怔了怔,“你……把你弟弟殺了?”


    赤瞳黑影攤攤手,沒有回答。


    但楚天象明白,這個魔道肯定是把弟弟殺了,就跟他此時此刻內心的想法一樣,他突然跪下來,匍匐在黑影腳下,“您能不能收我為徒,我想變得如您一般厲害!”


    赤瞳黑影說:“做我的弟子,可是會成為魔道眾生,千人怨,萬人恨,誰見了你,都會想要殺你。”


    楚天象下定了決心,“隻要能殺我,讓他們殺好了,但如果殺不了我,我便殺了他們!”


    赤瞳黑影拍了下楚天象的頭,站起身,眼神中似料到會如此,“看你誠心誠意,我便收你為徒,跟我走吧,他日再回來讓你父弟刮目相看。”他反手將長劍拋起,落定,劍身直插剛剛坐過的岩石之中,隻留劍柄在外。


    “父親,他日我再回來,殺了楚扶搖和北遊,你當知我才是楚家最強後輩!”楚天象回望了一眼九雷山宗宅方向,眼神決絕,沒再遲疑,緊跟著黑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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