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29日


    奕經給道光的奏折十一天之後就有了回音,道光帝的旨意下來了。


    “不可與之會晤……專心剿滅,不得猶疑。”


    哎,這可怎麽辦呐?英夷不肯讓步,皇帝根本就不想談,讓我們幾個夾在中間,進退不得。


    現在在兩江總督署裏的四位一品大員,奕經、奕山、楊芳、德珠布,都是一籌莫展。


    “列位大人不必煩惱,既然皇上要打,我等打下去便是。”說話的是楚劍功,“我這就出去,編民夫,整頓潰軍,和那英夷決一死戰。”他豪氣幹雲的說完這段話,抱了個拳,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楚道台且慢。”楊芳叫了一聲,也沒有叫住他。


    “由他去吧,愣頭青。反正潰兵還要整理,不然遲早出事。”


    “依十九弟你的意思,是準備打下去了?”奕經叫著奕山的排行。他們雖然都已經是遠支的宗室,但做了這麽久難兄難弟,倒也熟絡起來


    “哪還能打?不過總要做個還能打的樣子吧。”


    “話分兩頭,英夷那邊先不管,且說皇上這邊,該怎麽應對,皇上不知道啊,十萬大軍全垮了。還怎麽‘剿’得下去呢?”


    “鎮江之戰後,咱們給皇上寫得折子,把局麵說得太好了些,現在要在改口,可就是欺君了。”


    “那讓文官、言官來寫呢?”


    “浙江巡撫劉韻珂。定海、鎮海之戰,此人均知道詳情,深知英夷的厲害。”


    “他會不會……亂說。”


    “我看不會,此人極為乖巧,熟知為官之道。”


    “一個人不夠。”


    “原任兩江總督伊裏布如何?”


    “伊裏布,老製台。我和他還有些同僚之誼。”江寧將軍德珠布說道,“我給他寫封信。”


    “林則徐林大人,製夷有方,他現在在河南監督河工,不如我們也寫信,向他請教?”


    “林大人上書彈劾我們怎辦?”


    “怎麽會呢,琦善在廣州就想議和,林則徐也沒有說什麽。他是個好官,不僅對百姓,對皇上而言是這樣,對官員也一樣。我和林大人在湖廣共事,對此深有體會。”


    “既然楊侯爺這麽說,那就煩請侯爺給林大人寫封信,一方麵,向林大人請教如何製夷,一方麵,請林大人向皇上痛說利害。”


    幾位大員各自寫信自是不提,且說楚劍功回到朱雀軍大營,便派出精幹的隊伍,去潰兵聚集之處,挑選敗卒,帶到朱雀軍大營附近安置起來。同時又叫人在南京城裏紛紛傳話,征召民夫。說要與英夷決一死戰。


    一時之間,南京城裏,流言四起。


    有人稱讚朱雀軍是好漢子,有人大呼要與城同在。也有人偷偷摸摸小聲嘀咕。


    江寧乃風月之地,雖曆兵火,但風雅之事絕不可停。


    一艘花船之上,幾個書生請了花魁娘子出來行酒,這花魁剛剛彈完一曲,幾個書生都鼓掌喝彩。


    突然一個:“可惜,可惜,如此良辰美景,再也見不到了。”


    “侯兄,何出此言?”


    “我兄長的朋友在兩江總督署充任文案,他前幾日回來說……”說到這裏,這位姓侯的書生壓低了聲音,“奕經、奕山要和英夷和談,割地求和,江蘇、浙江,天下富庶之地,就要讓給黃頭、綠眼睛的洋鬼子啦。”


    “原來這是真的?我前幾日聽到這消息,還不敢信。”


    “不會吧,朱雀軍不是在整頓敗兵,征召民夫麽?”


    “朱雀軍是一頂一的好漢子,可架不住有奸臣啊。說句犯禁的話,嶽飛怎麽死的?”


    “誰、誰是秦檜?”


    那姓侯的:“謀無果,戰不勇,老而不死一侯爺,威不揚,逆不靖,難兄難弟兩將軍。”這是說的果勇侯楊芳,揚威將軍奕經,靖逆將軍奕山。


    啪!卻是那花魁把琴撥子丟在地上,“這些宗室甚是無恥。”


    “香君姑娘不必憂心,江寧還有我等讀書種子。”


    “命數、命數,公子恰好是姓侯。”


    江寧花船上的鶯鶯燕燕,礙不到京師的道光批閱奏折。這幾日來,林則徐從河南,伊裏布在京師、劉韻珂從浙江,都上了折子。請道光批準與英夷的議和。


    “說來可恨,林則徐在廣州一力主戰,為此被貶作黃河河督,現在卻來勸我議和了。”道光憤憤的想。他又打開浙江巡撫劉韻珂的奏折,再細讀一遍。


    劉韻珂一直身在浙江前線,對戰爭的進程非常清楚,因此,給道光的上書也是最為條理分明,議和的理由也最為可信。


    他在奏折中,不敢明言鎮江完敗,而是委婉的說:“此戰之後,大軍銳氣全消,不可再戰。”提到了糧餉補充等諸多問題,此外,他還指明了“敵我親疏已分,民間鮮有同仇敵愾之心。”


    這最後一點,連楚劍功都沒有想到。


    英軍在占領鎮江之後,沒有采取乍浦的屠殺政策,反而開倉放糧,收買民心。而清兵的潰兵擾城,自鎮海之敗以來就已經存在,隨著戰敗地點的增多,是愈演愈烈,“兵與民如同仇敵。”清軍搶食,甚至已經讓浙江紹興“絕行罷市”。


    而讓道光震動最大的,則是英軍占領鎮江,“斷絕漕運,阻斷長江”,清國的經濟命脈,已經捏在了英夷的手上。


    道光在反複的考慮後,終於在農曆五月初五(6月7日)下密旨,準許奕經和英人接觸,同時任命了新的兩江總督牛鑒,作為和談欽差的備用人選。


    月12日,一得到道光允許接觸的聖旨,奕經就趕緊聯絡璞鼎查,璞鼎查這次非常爽快,第二天,皋華麗號戰列艦就出現在南京下關江麵。英國人這個爽快的舉動,讓楚劍功又起了疑心。


    幾位大人互相謙讓了一番,最後決定派一位外委官陳誌剛到英國人的軍艦上去探個虛實。陳誌剛去了沒多久,就帶回了一份文稿。


    奕經等人一看,上麵還是列著“十項條件”,璞鼎查一點都沒有退讓。


    “怎麽辦?”眾位大人麵麵相覷。


    “不能久拖,這十項條件,皇上還不知道,但遲早會穿幫的。”


    “難道就這樣直接交給皇上?這還有為人臣子的良心嗎?”


    “不如,先給皇上敲敲邊鼓,再作打算?”


    說幹就幹,幾位一品大員給道光上了這樣一份奏折:


    “據守城兵丁探報,城外英夷向城內招手,似有所言,當即差參將熊瑞登城查看,見有英夷數人以手指天指心。熊瑞不解,急招通事翻譯之。據雲,要秉請大將軍,有苦情上述。總兵段永福嗬斥曰,我天朝大將軍安肯見乃夷人?奉命而來,唯之有戰。英夷即免冠作禮,屏退左右,盡將兵器投地,對城磕。段永福向奴才等人稟請詢問,即差通事下城,問以抗拒中華,屢屢放肆猖獗,有何冤獄?”


    “據稱,英夷不得貿易,貨物不得流通,資本折耗,負債無償。而猶在外海,為炮台所阻。萬不得已,方沿江西進,直抵江寧,轉為求大將軍傳話懇求大皇帝開恩,追完商欠,複準通商,立即退出大清,交還炮台,不敢滋事等語。”


    這篇奏折用大段的篇幅,描寫了英夷的恭順態度“指天指心,對城磕”等等。隻在最後,借美法洋商之口,把英夷的“十項條件”歸納成賠款和割地,


    “又有美法洋商秉稱,英夷央該商等轉圈,隻求照前通商,追還商欠,付給利息,借一地屯放貨物,英夷即退兵等言。”


    為了增強說服力,幾位大人又製造了一份英夷的文告:


    “大英國大元帥吳夏密諭吳淞口居民知悉,因本國商船誤傷廣東商人三名,故清國不許通商,至今三載,為此我國命我求和,隻因沿江官員詐我不肯保奏朝廷,我故兵殺盡奸徒,往江寧伸冤,非幹爾百姓,勿得驚慌亂竄,仍可安居耕種勿懼。倘若黑鬼私行劫掠,爾民眾便可殺之,無以為罪,十日內本帥整頓三軍再磕北闕,直抵京師,自行講話。爾百姓其勿擾,特示。”


    如果楚劍功見到這份文告,一眼就可以看出,英國人沒有大元帥的軍銜,也不會把印度人稱為黑鬼,因為這個名稱是專屬於黑非洲被掠奪的奴隸的。


    但道光不知道。因此這樣一份假文件用來蒙騙道光已經足夠了。


    這段時間以來,楚劍功多方打探,還是沒能弄清楚,英軍提出和談的原因。從英夷表現得如此強硬來看,楚劍功不禁懷疑自己判斷錯了。


    月15日,楚劍功去探望了新收攏的潰兵,回到大營,見到輪崗的哨兵向他敬禮,懶洋洋的回了禮,正準備往裏走,那哨兵說道:“報告鈞座,李軍師來了。”


    李軍師?李穎修?楚劍功一愣,趕緊跳下馬,跑進去,直奔自己的簽押房。一進去,看見李穎修身穿一身青衣,坐在裏麵喝茶。


    “哎呀,你怎麽來了,怎麽不在廣州坐鎮。”


    “嘿嘿,我可有好消息啊。你猜猜是什麽?”


    楚劍功脫口而出:“英國人仗打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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