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3日


    安慶城外,一隊官紳模樣的人排隊等候著。


    安慶知府蔣文慶站在前列,用鬥篷抵禦著秋風:“怎麽還沒到啊。”


    突然,一匹快馬飛馳而來,蔣文慶一看,正是自己派出去查探消息的家丁。那家丁跳下馬來:“來啦,來啦!”


    蔣文慶手搭涼棚一望,一隊身著白色西洋軍裝,頭戴白羽,背著步槍,留著辮子的士兵,兩人一行,正在徐徐而來。


    在這隊伍的側麵,有兩匹馬並行著,騎著綜馬的,也穿著白色的軍服,頭上的紅纓隨風胡亂飄飛著。騎著白馬的,則是一個文官。


    等隊伍到了跟前,蔣文慶跨上一步:“敢問可是淮海提鹽使李鴻章李大人。”


    那文官叫道:“正是下官。”他看到蔣文慶的官服品級,便跳下馬來:“可是安慶蔣父母?”


    蔣文慶笑著應承了。這時候,那軍官也從馬上跳了下來,哢哢往麵前一站,手臂向前伸直,抬高,鋥亮的馬靴啪的一並,行了個軍禮:“正白旗漢軍旗隊長苗人鳳,參見知府大人。”


    蔣文慶嚇了一跳,他定睛仔細看了看麵前這文武兩名官員,第一個印象,就是年輕。李鴻章不過二十一歲,已經貴為炙手可熱的提鹽使,品級比他還高。苗人鳳也才二十多歲,額頭上一絲皺紋都沒有。前額刮得光光的,拖著一根細長的辮子。


    “兩位大人辛苦,快請入城吧。”


    “那兵丁怎麽辦?”


    “安慶城裏,在城牆下的藏兵洞,搭好了窩棚,就請貴部。”


    苗人鳳頭一扭,看了看李鴻章,那意思:我不屑於和這糊塗蛋說話,你給解釋吧。


    李鴻章說:“蔣父母,是這樣,這來的正白旗漢軍,全都是駐京八旗的,都是旗人。而且神機軍天子親兵,你讓他們住窩棚,皇上麵子不好看。”李鴻章話說的很客氣,可裏頭的意思很明顯。


    蔣文慶正在躊躇,就聽後麵有人叫道:“蔣老爺不必煩惱,我騰出一間倉庫,拾掇拾掇,讓這些旗人老爺都住過去好了。”


    蔣文慶回頭一看,認得,是本地的豪強王須水。


    “那就有勞王員外了。”


    “蔣老爺說哪裏話。”


    這時候,苗人鳳走到王須水麵前:“員外,真是叨擾了。”


    蔣文慶已經為李鴻章準備了接風宴,眾人自去喝酒不提。


    李鴻章安頓下之後,第三天,王須水置辦了酒宴,請李鴻章和苗人鳳喝酒。


    麵人風以前是京城的混子,王須水是老江湖,李鴻章也玲瓏剔透。三個人都是自來熟,不一會兒就無話不說。


    “這神機軍的起頭,還要歸到南邊那匪共的領楚劍功,是他給皇上上的奏折,才有了這神機軍,兄弟我呢,也從一個街頭混混,變得有點軍人模樣了。”苗人鳳喝了酒,滿臉通紅,站起來,故意跺著腳,在屋裏走了幾步。


    “威風,真威風,前兩天神機軍一到,就覺得一股殺氣撲麵而來。他們以入城,九局的城裏多了一股肅殺。這西洋人也是有辦法,這鵝步一走,挺胸疊肚,刺刀往身後這麽一掛,口令這麽一喊,還真就把大清的綠營比下去了。”


    “不僅是口令姿勢,關鍵在精氣神,楚劍功上的折子,《八旗的奮鬥》,裏麵就說了,練兵之乃在八旗,昔太祖雪恨興師,十三副盔甲起兵,初奠女真興盛之基;太宗揮軍入關,二十萬勁旅從龍,始有中華膏腴之地,究其深由,皆賴滿蒙漢三軍八旗堅忍不屈之力。是以:八旗,士人,鄉紳,三足鼎立,乃為大清立國萬世不替之基。是以八旗固,則天朝固,八旗強,則大清興,八旗廢則大清危。”苗人鳳洋洋得意,背起楚劍功的奏折。


    他看看李鴻章,又看看王須水:“楚劍功又說了,大清國國力所維持的柱石有三:就是八旗,士人和鄉紳。我苗人鳳,是正正經經野人山從龍之正白旗白*帶子,你李大人呢,就是士子,你王員外呢,就是鄉紳,咱們三人坐到一起,就叫做三位一體。”


    “苗協統,恕我多嘴,你總提楚劍功那個逆賊,不怕犯忌諱麽?你是八旗子弟,正經白*帶子,可以不怕。我們可不成啊,別叫旁人聽了去,給小戶我留條活路吧。”王須水說著,心裏卻想,這廝老提楚劍功是什麽意思,莫非知道我去過廣東,幫著李穎修賣洋貨?


    苗人鳳哈哈大笑起來:“不怕不怕!別說我,就說這李大人。”苗人鳳肆無忌憚的一指李鴻章,“要是沒有楚劍功提拔他,他一個舉人,怎麽能做到提鹽使。”


    王須水趕緊打圓場:“苗協統,你喝多了。”


    李鴻章卻另有計較:“苗老兄就是直爽,這一路我就領教了,但他沒壞心,說話直,說明心裏沒鬼,這樣的人,我喜歡跟他打交道,痛快!”說完,幹了一大杯。


    苗人鳳坐了下來,身體前傾,肘部支在桌子上:“話又說回來,我們三個人,能到這安慶相會,又這麽投契,那是緣分哪,不如我們結拜為兄弟。”


    王須水一愣:這小子放得真開,不愧是京城的混混。


    李鴻章笑了起來:“好啊好啊,就敘了年齒。”


    “別!”苗人鳳攔住他,伸出大拇指,“你官最大,又是文官,你是大哥。”


    王須水一聽,這不是占我便宜嗎?臉上卻堆起笑容:“兩位哥哥,小弟給你們敬酒啦。”


    三人既不焚香,也不磕頭,三隻酒杯一碰,都一口喝掉,這就兄弟大哥的叫開了。


    苗人鳳又說:“大哥,兄弟,我那邊有個大哥,還指望我帶點這邊的稀罕東西回去做買賣。兄弟我就是京城的一個土豹子,來了這江南……淮南水軟之地,那就花眼囉,兄弟,你有什麽好介紹。”


    “您大哥不就我大哥麽?他做什麽買賣的?”王須水說,“鴉片,那可不行,本朝禁物,前兩年還未這個打仗呢?淮鹽,那您得著李大哥啊,李大哥,是吧。”


    李鴻章看看苗人鳳,又看看王須水,沒接話茬,卻說道:“我到安慶,督辦軍餉軍資。軍資這一塊,其他都好說,槍械彈藥是大頭,三弟,你看能不能給找塊地,辦個軍械所。”


    “軍械所?朝廷準嗎。”王須水心想,你們一個比一個膽大,一個剛見麵就準備走私,另一個幹脆私辦軍械所。


    “這裏不用擔心,”李鴻章說,“朝廷的手續,還有肅順軍門那裏,我來安排。”


    “話說,肅順軍門什麽時候到安慶啊。”


    “他們不來了,下湖廣,直取武昌。”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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