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輕盈無聲的一吻,無需言語,沒有眼神的交流,卻透著毋庸置疑的莊重氣息,就好像是兩隻一期一會的蝴蝶,滿懷著欣喜,在短暫的翩舞中合成一體,卻又在轉瞬之後,悄然抽離。


    細水流長,無聲潤物。情之至也,不知所起。


    恐怕就算是問華臻本人,他都不知道究竟是在什麽時候,對嚴昀開始上了心。


    是在義堂你來我往的話演武?還是鳳關城的城主府迷藥風波?抑或是在鏡華城燭光搖曳的冰床上滴落的紅蠟殘淚?


    甚至是在更早的日子裏,當那人還不是嚴昀,而是一襲鮮衣怒馬絕塵而去的柳少主的時候……就已經隱隱無法忘懷?


    華臻此時已無法分清。


    事實上,當初那個總是穿著鬼魅紅衣的紅砂閣少主在他心裏可並沒有留下什麽好印象,充其量不過是個心機頗深的豺狼之徒。


    然而即使華臻一直對那人印象很差,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竟不知為何,從未真正對紅砂閣有動手的念頭。似乎沒來由地,在理智發現之前,他就沒有將紅砂閣劃入敵對的範圍內。


    華臻緩緩一笑,幸好,幸好自己沒有和紅砂閣站在決裂的對立麵。如今既已得知嚴昀就是紅砂閣那飛揚跋扈的少主,那他可就絕不會放手了。


    “你……”嚴昀似乎被華臻這如行雲流水一般肆無忌憚摘下麵具的行為震驚得定住了,他的目光投在華臻的臉上逡巡著,就好像是怎麽也看不夠。可還不待他再說些什麽,周圍便傳來旁人聲量並不低的竊竊私語,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蟻群侵入沙堆,密密麻麻地圍繞著兩人,讓人有種窒息的錯覺。


    “這人好生眼熟,莫、莫非是風家的……?”


    “這張臉燒成灰我都認識,分明是風臻那個無恥之徒!”


    “要真是那人那也不姓風了。風家老七?別忘了,風家的幾位爺可是一起把他從族譜上給燒掉了!”


    “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居然還有臉給自己冠上新姓氏……”


    “你懂什麽?那鏡華城主這‘鏡華’二字可大有來頭,要我說那鏡華城啊,嗨!就不是什麽幹淨正經的地方!”


    很顯然,在這十年裏依然憎恨著風家臻七爺的人不比那些想要把鏡華城主置於死地的人少。而現在,這兩類人有了共同的目標。


    那就是將華臻碾碎到塵埃裏去。


    他們恨不得把所有嚴昀認知裏隻是籠統簡單的黑曆史用最惡意的言語編製出實體出來。似乎隻要這樣做,他們就有了可以刺穿仇人喉嚨的神兵利器。


    這些人無疑是卑鄙的,但是一道銀芒的飛速略過卻讓人無暇再去想那些七言八語的人。


    華臻頭都沒回一下,手指揚起的瞬間便精準無比地夾住了一枚刀片。刀片淬著毒的鋒刃驚險地停在他臉龐前不足一寸,幾乎是隻要再向前幾分就能割斷他鬢角拂過的發絲。


    他手上真氣流轉,並沒多想就將這暗器朝著它飛來的方向打了回去,人群裏一個滿臉陰毒的男子應聲倒下。


    但是等他下意識地反擊回去之後,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擔心嚴昀會怎樣看待自己剛才一氣嗬成重傷別人的舉止。


    他看向嚴昀的時候,卻隻見幾道危險的細絲從他的臉側擦了過去,方才躲過一劫的發絲瞬間就被無聲削斷了一縷。


    華臻剛要皺眉,就見一雙素淨白皙的手攏著徐徐飄下的發絲,瑩白的指尖輕輕拈著,動作輕盈而溫柔,說是在嗬護著珍貴的寶物也不為過。但隻要注視著這雙手,就能輕易看見他指間綴著的瓔珞還閃著清晰可見的銀芒,靜靜昭示著方才那些突然射/出的細絲的來處,正是這雙優美卻暗藏殺意的手。


    華臻終於聽到了嚴昀輕輕開口:“怎麽這麽不小心呢?刀刃上可是淬了毒的。”他攥上華臻的手腕,看著華臻指尖夾住的刀刃因為手腕的鬆動應聲而落才壓近了身子低語道,“你竟然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唉,這也就罷了……”


    濃烈的血腥味後知後覺地翻湧而上,華臻不用回頭都知道在嚴昀手上的天蠶絲射/出後他身後那個已經被重傷的男人發生了什麽,恐怕已經痛快地一命嗚呼了。但是此時他已經無暇去關心那些人,因為眼前的人嘴角慢慢勾了起來,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把玩那縷斷發的動作撩人至極:“旁的就罷了,但這種不斬草除根的婦人之仁可不是好習慣呢。”


    華臻突然覺得眼前戴著自己麵具的人一瞬間變得格外陌生,幾乎不像是會在自己麵前一邊撒嬌一邊笑彎了眉眼的嚴昀,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語氣卻依然讓他無法生出退意。


    華臻明白嚴昀想要殺雞儆猴的意思,但這直接補刀滅口的行為也太莽撞了,他隻得歎了口氣,以為嚴昀這是想要以此來轉移關於他身份的話題:“就算你不解釋清楚騙了我這麽久的事,也無妨,但是我已經下了決心你又何苦要做這種事?”


    嚴昀逼近他,明明並未俯視他卻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決心?你說的決心就是不管不顧地在這種時候、在‘新老熟人’麵前露出真容?”


    他近乎咬牙切齒地強調了“新老熟人”幾個字,方才還溫柔體貼的語氣猛地一轉,簡直像是恨不得要把華臻吃了似的。


    “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不會有事的。”


    嚴昀摸了摸自己眼角處才被華臻印了一吻的地方,突然嗤笑一聲:“不得已而為之?哦,我知道了,親的這麽利索我還道是怎麽了,是因為愧疚?安慰?訣別?嗯?你什麽意思?我臉上的圖案、我的身份就這麽重要,足以讓你舍身相救?”


    “…………”猛地被嚴昀說破了自己打的主意,華臻一下子竟無言以對。


    “如果我隻是嚴昀、僅僅是嚴昀,也許會震驚會被你感動,但很抱歉,我也是柳懷砂——或者說,我本來就是那個‘多病又恣意妄為’的柳懷砂。你知不知道,你若真這麽做,柳懷砂隻會恨你!你要是敢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他們所有人陪葬!”


    這確實是嚴昀的心裏話,在不再壓抑自己的本性之後這些原本三緘其口的話說出口也不是什麽難事了,但最後一句刻意沒有壓低的話聽在其他人耳朵裏卻怎麽聽怎麽像是反派魔頭的開場白。


    ——如果其他人看到洛冉的臉,就會知道她家少主這番言語給她造成的暴擊已經明晃晃地寫在了她臉上,連方麒眼前晃了晃手都沒有反應。


    雖然華臻對嚴昀偶爾流露出的本性有所了解,但聽到這樣占有欲十足的話還是不免內心震動。


    原本以為自己想要將心上人牢牢鎖在身邊,獨占、禁/錮、掌控他的心靈和身體,剝掉爪牙、剔除反骨、以求滿足自己那近乎病態的不安和暴戾,就已經是自己能夠企求的全部了。


    可是現在,對方卻告訴自己,他同樣渴求著,想要掌控自己的全部,可以因為自己的安危而失去理智,可以為了自己而吐露一切,這對於華臻來講,比最深情的剖白還要直擊心靈。一刹那,華臻竟覺得好像這麽多年的一切磨難,都不過是為了等待這個人出現而必須途經的試煉。


    但他眼中灼人的亮光並未持續多久,驚/變突起!嚴昀驟然向他的脖子探了過來!


    華臻才意識到不對的時候情勢已經急轉直下,嚴昀已經在眨眼之間控製住了他脖子上的要害之處,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手上的古怪細鏈虛抵在他脖頸側跳動的地方。華臻直覺性地就知道這細鏈子遠比嚴昀原本戴在手上的那些瓔珞指環要致命得多,而嚴昀,是能熟練使用它的。


    華臻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嚴昀攥住他的手腕不僅僅是為了迫使他扔掉刀片,同時也是為了按住他橈骨和腕骨上的穴道讓他有一瞬的身體麻木,而這一瞬的空白已經足夠他將華臻挾持住了!


    洛冉和十九等人同時瞪大雙眼,下意識地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還真是沒有警惕心呢……”嚴昀緩緩靠近華臻的耳朵吐氣,語調婉轉勾人,“……臻臻。”


    他的聲量並不低,周圍很快有人被他口中對鏡華城主“獨特的”稱謂點醒了:“這、這人難道就是鏡華城主的那個?”


    方才人群最苦大仇深的猛地愣了一下:“那個?那個是哪個?”


    他身旁的人忙比劃著自己的小指,還意味深長地晃了晃:“哎喲,兄弟莫非還是童子雞不成,怎地連‘那個’是哪個都不懂?……還不明白?嗨,就是小情人啊!”


    另一人也好像想起什麽:“噫,分明是那鏡華城主的男寵!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這事在鏡華城裏無人不曉,我都聽過隻言片語!”


    嚴昀的手指在華臻頸側危險地劃撩,輕笑了一聲:“好一個男寵,好一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說的緩慢語調也詭異的很,那幾人一聽就感覺他短短一句話裏飽含了無盡的怨氣和恨意,不禁全都豎起了耳朵。


    華臻感到那隻手在頸側流連帶來的涼意,心裏卻突然萌生一股寒意:嚴昀難道是想要……?!


    嚴昀也“不負眾望”地湊到華臻的耳畔,聲音低了下去,似乎飽含著未知的危險:“鏡華城主還真是信任我呢,完全都不曾懷疑過我……是啊,我不過是你柔弱的、聽話的、隨你擺弄的男寵。”


    在別人都看不到的角度被嚴昀故意舔了一下耳垂差點腰軟叫出聲的華臻:“…………”


    但這一幕在旁人看來,嚴昀的低沉話語無疑是在山窮水盡之後報複性的為了故意羞辱而列舉的“罪狀”,而華臻的一言不發顯然就是無言以對的默認!


    “親愛的臻臻,你莫非是想要用剛才那種拙劣的方法警告那人速速離開嗎?真是可笑,我在你身旁忍辱負重這麽久,就是為了引出他,又怎麽可能放過他?”


    方才還同仇敵愾地憎恨華臻的人實際上彼此之間並不熟悉,但還是有人在聽了嚴昀這意有所指的話之後大著膽子去看了看那已經死透的倒黴鬼。


    誰料,這一看還真發現了什麽。


    “咦,他戴了人/皮/麵/具。”待到一個膽子最大的將此人麵具揭下來之後,立刻有人將他認出來了。


    “這、這是吳騫的心腹仆人!”


    “吳騫?莫不是西崇派的吳騫?”


    “還能是哪個!當然就是五長老!我確實有聽聞西崇派的一個分堂總是在暗處行動,前堂主在好幾年前橫死,後來幾年又陸續有據點曾被鏡華城蠶食……恐怕他就是那個分堂的人!”


    這人話音未落,人群裏便充斥著貪婪的氛圍,五長老……事實上就是無數人此行妄圖染指的目的。


    眾人心裏已然猜到,那前堂主八成就是在華臻當年的“暴戾之災”中,比武慘敗丟了小命一條,可謂是平白觸了黴星。誰知沒幾年又碰到後來據點被蠶食的利益衝突,那可真是倒黴到家了。


    這樣背景的人會恨華臻倒不奇怪,但是那男寵卻為何要殺他?華臻又為何要維護警告這西崇派的人?


    所有人腦海裏都隻有一個念頭,異口同聲驚呼出聲:“西崇派的秘籍!”


    嚴昀卻豎起食指抵著嘴唇,極其溫柔聲音卻不耐煩地“噓”了一聲,看向華臻的目光越來越纏綿繾綣,看在外人眼裏卻像是森森白骨叢裏的幻象,恐怖又致命,瞬間便喚醒了眾人某種動物般的畏懼直覺。


    “沒有人知道那些秘籍在哪,他既然不願意告訴我那些秘籍的下落,又不能告訴我鳳關城的真凶是誰,我便將他——殺了。”


    嚴昀在眾人兢懼的眼神裏輕快地笑了起來,風淡雲輕地就說出這樣一番話。倚在華臻肩膀上的愜意舉止已經在別人眼裏變成了極度的危險。


    華臻心裏卻咯噔一下,果然如此!竟和他的預感一樣,嚴昀原來是打著這樣的念頭!


    可他剛要說話,就感到嚴昀鉗著他的下巴微微扭了過去,在旁人看來一個輕浮又挑釁的吻落在了他緊繃的嘴角,緊接著嚴昀的聲音變得玩味了起來:“警告他遠離我有無數種方法,你選的這種可幾乎是一點也沒有用,倒像是為我著想了。怎麽?你就這麽信任……容忍……癡迷於我麽?”


    話音剛落,嚴昀就感覺到被自己勾著的下巴的人以隻有自己能發現的幅度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顯然是在對他的話做出回答。嚴昀的心裏頓時像是被柔軟地抓了一下,眼裏流轉的情意快要滿溢了出來,隻不過他的這一番神態此時硬是讓周圍人倒吸一口氣,竟下意識地為鏡華城主捏了一把汗。


    這是造的什麽孽哦,遇到這種怨毒的變態魔頭,不知道要被怎麽折磨唉……


    嚴昀似乎聽見了其他人憤慨不平的心聲,火上澆油似的,他斂起了眸子輕舔著華臻的嘴角,末了一臉開心道:“不願意說話麽?那你覺得,我該怎麽‘報答’你呢~?——有了!既然你這麽喜歡我這個男寵,那我不如成全你的念想,你若是成了我的禁/臠,一定……別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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