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急救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夏涼寂鬆了一口氣。


    由於語言障礙,她在電話這邊解釋說明了很久之後,卻被告知急救車此刻已經暫停服務,如果病人情況嚴重,建議她立刻叫一輛車將病人送到醫院。


    掛斷電話後,她重重歎息一聲。


    眼前的許亦晨睡得跟一頭死豬一樣,她又氣又急,最後走到床邊用了全身力氣將他攙扶起來,他晃晃悠悠站起來時,她卻一頭栽倒在床邊,因為太過用力,她艱難站起身時感覺腰酸背痛的。


    但她還是咬緊牙關,將他一步一步攙扶著走出旅館。


    許亦晨好像失去了意識,她一連叫了他好多聲,他都沒回應,一副睡意沉沉的樣子。


    冬日裏的maho海灘氣溫多變,白天還是陰雨綿綿,到了後半夜時竟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


    出門前,她向旅館前台的姑娘打聽了附近醫院的地址,她說很近,就在前麵不遠,一直走就能看到的。


    但是,她攙扶著許二在雪地裏摸索了很久很久,身後白霧茫茫一片,她站在雪地裏,隻穿了一件白色紗裙的她被凍得渾身僵硬。漸漸的,她雙腿癱軟,隻感覺心髒的每一次跳動都是一場莫大的救贖。最終,她體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


    其實,她早就知道這一天是許二的生日,為此,她還特地為他備好了生日禮物。若沒有那一晚發生的事,沒有那場視頻風波,她一定會歡天喜地的去為他慶祝生日。


    就在不久前,她還向許家的老傭人吳媽打聽過,她說許二從小就喜歡收藏各種罕見的刀具,於是她悄悄去做了一份兼職,最後在城北的一家工藝品店裏買了一把做工精美的藏刀。


    而令她沒想到的是,這件她唯一想要送他的生日禮物,卻差一點送他上了死路。


    許明琛出現時,看到的就是兩人雙雙暈倒在地的場景。


    他是許亦晨同父異母的哥哥,同為許家少爺,他卻是最見不得光的那一個。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母親徐若嵐是許家的外室,而從他意外降生的那一刻起,徐若嵐為了上位,便私底下動用手裏的人脈關係通知各大媒體,曝光了她和許思遠的那段婚外情。


    可她千算萬算,卻終究敵不過許老爺子的老謀深算。


    那一年,許氏正式進軍香港商圈,前前後後兼並了無數大中小企業,正是最風光無限的時刻,也是許家拓寬企業發展渠道最關鍵的一年。向來以心狠手辣著稱的許老爺子,又怎麽會叫這種醜聞公之於眾?


    得到消息後,他先是想方設法封鎖消息,然後又以徐若嵐精神失常為由,將她送進瑞士的一家精神病療養院。那是一家非正規的醫療機構,隻要給他們足夠多的錢,不出幾個月的時間,被送到那裏的“病人”不是死就是被逼瘋。


    而從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被許老爺子送到了特卡波,那個全世界星空最美的地方。


    多年來,他忍辱負重的生活在異國他鄉,每天晚上和漫天的璀璨星河相依相伴,直到他成了一名小有名氣的天文學家。但是這麽多年過去,那顆仇恨的種子卻在他心裏生生不息的燃燒著,直到火勢越來越旺,於是,他選擇在這一天來到這裏。


    他先是在街上隨便亂逛,因為小島不大,很快他就鎖定到了目標,並耐心的蹲守在那裏。


    見到昏倒在地上的許亦晨時,他發自內心的笑出聲,那一刻,他覺得複仇的時機真的到來了。掏出匕首的手甚至在發抖,但內心的興奮卻令他迫不及待的朝許亦晨的胸口刺去。


    許明琛倉皇逃離時,許亦晨是被來自胸口的劇烈疼痛驚醒的,他麵色蒼白的看了看同樣倒在地上的夏涼寂,胸口的血汩汩冒出時,他第一次覺察到了死亡的氣息,那種異樣的氣息離他是那麽近,近到他不敢喘息。


    四周靜謐無聲的時刻,一場雪崩的到來令他們的境遇越發雪上加霜。


    不停墜落的雪花落在他的頭發上,臉上,熨得皮膚冰涼,他試著抬起手,再抬起手,血流不止的時刻,他忍著渾身通透的疼將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剛好發現了那把從她口袋裏掉落而下的藏刀。


    為了救她,他毫不猶豫地將那把刀舉起,在他的大臂上劃來劃去,一直劃到他的掌心。那麽長的一道傷口,鮮血開始從大動脈裏噴射出來,將身下的雪染紅了一片。


    他使出最後一絲力氣向前爬,盡量爬的更遠一些,讓鮮血的麵積就會越來越大,這樣就會有人及時發現她,在力氣耗盡前,他盡力爬回她身邊,那時的夏涼寂已經陷入深深的昏迷狀態,她好像做了一場冗長的夢,夢裏,許亦晨在她耳邊溫柔低語。


    “喂,你能聽到我說話嗎?”胸口的疼痛已經令他麻木,他用另一隻手用力撫了撫擋在她臉上淩亂的發絲,“涼寂啊,怎麽辦?我想讓你活下去,非常想。”


    “你一定不要死啊,好好活著,去找沈良燁吧,我再也不詛咒他陽.痿早.泄了。”


    “其實他也沒那麽討厭,不過他身體不好,你嫁給他的好處就是等他死了,你能繼承他的遺產,做個有錢的小寡婦。”


    身體越來越涼,像是被抽離到了氧氣的真空裏,冰涼的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側過臉,努力看了她最後一眼。


    “你一定不要死,我要你活下去,我要你用盡餘生來思念我。”


    最後的聲音落幕,宛若一句輕歎。


    他活了二十六年,從未做過傻事。


    直到遇見她以後,他就在不停地做著傻事。


    他到處搜集她的所有信息,她喜歡的,她討厭的。他聽說她有生以來最想來的地方,就是maho海灘,於是他就將訂婚典禮選在了這裏。


    他聽說她最想看到的,就是當漫天飛機劃過她的頭頂,感受著漫天氣流直衝而下,看著飛行員透過窗口向她揮手致意。


    於是,他買下一架私人飛機,努力學會飛行,他本想在他生日這一晚,將她帶到一個靜謐無人的地方,在漫天星光,清亮的月色下,他開著飛機在她頭頂穿梭來穿梭去,那是隻屬於她一個人的表演。


    而此生,他最大的奢望就是和她有一場青山不老,為雪白頭的愛情。可惜啊,他等不到了,漫長的未來裏,他隻等到了和她山長水遠,後會無期的結局。


    **


    許亦晨用他的生命,用他的鮮血來染紅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以此來提示前來營救的搜救員員們。


    果然,搜救員們很快就發現了他們,那時夏涼寂已經恢複了清醒,盡管她渾身虛弱,但是當她抬眼看到渾身是血的許亦晨被抬到擔架上時,她最終沒控製住,仰躺在大雪中失聲痛哭起來。


    很多年過去,她仍然忘不了那一晚的場景,那個銀裝素裹的世界裏,冰冷蕭條,滿眼的慘白刺得她雙目生疼,清冷的夜空如同染上了一片腥紅色。


    最後,他們雙雙被送進當地醫院。


    夏涼寂在醫院裏昏昏沉沉地躺了三個多月,每天都靠著刺鼻的藥物來維持,而大多數時間,她都處在昏睡中。


    在她被送進醫院的第二天,她的爺爺奶奶便從清風鎮一路顛簸而來,望著生命岌岌可危的她,兩位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的老人當場崩潰。


    她偶爾會清醒過來,宛如魔怔一樣,口中隨時都在念著許亦晨的名字,她瘋狂地向所有人打聽他的下落,但是得到的永遠都是對方的沉默不語。


    終於熬過了如同一場煉獄般的住院時光,三多月後,她的身體基本痊愈了。


    出院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許亦晨,那個曾為他一心赴死的男人。


    她去了許家,打開門的卻是管家蘇伯,他看到夏涼寂後,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好像知道她會找來一樣。他板著臉,打量她幾眼以後,就將她帶到附近的茶園裏。


    四月天,是海城雨水最多的時候。


    他們走進茶園深處,雨後,鮮嫩的茶葉吸足了雨水的養分,漫山遍野彌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


    蘇伯默默為她沏茶,此時她早已無心品茶,而是迫不及待的向他尋問許亦晨的消息。


    終於,蘇伯開口了:“少爺現在在美國靜養,已經...並無大礙了。”


    那一刻,她眸光亮起,但很快她又開始懷疑他話語中的真實性,“蘇伯,您說的是真的?那他現在在美國的哪家醫院?我想去看看他。”


    說到這裏,她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掉下來,滾燙的溫度打濕了她冰涼的臉頰。


    蘇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對她說道:“夏小姐在醫院裏住了三個多月,但你可知在這三個多月裏,許家都有了怎樣翻天地覆的變化?”


    她靜默不語的想,是啊,許亦晨病危,這對許家而言,這三個多月是多麽煎熬與漫長的光景啊。


    “夏小姐,你不看報紙嗎?”趁她發呆的間隙,蘇伯問了她一個出其不意的問題。


    “什麽?”她呆坐在那裏,一臉的茫然。


    “或者,你平日裏不關注網絡新聞麽?”


    見她搖頭,蘇伯將桌上的一張報紙遞給她,她接過來一看,偌大的新聞標題上赫然寫著:許氏集團未來接班人易主,長孫許明琛成功上位。


    她一直在看這條新聞,那一刻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麽?許明琛?”


    “是。”蘇伯摘下老花鏡,重重歎息一聲,“還有,少爺他叫我通知你,你和他的婚約已經取消,從此以後,你再不能踏入許家半步。”


    夏涼寂瞪大雙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蘇伯,你能告訴我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蘇伯表情一滯,但很快嘴角就扶起一絲淺笑,“夏小姐,還需要理由嗎?你仔細想想,自從他認識你以來,他過過一天的安生日子嗎?你帶給他的,隻有無盡的痛苦與災難。”


    沉默了許久,她微微歎息,輕聲說:“可是,我隻想去看看他。”


    “不必了,現在方家小姐正在美國陪他,許老爺子也特地交代過,與他無關的人都不得去探望他。夏小姐,你好自為之吧!”


    就這樣,她被蘇伯硬生生趕出了許家茶園。


    **


    夜幕降臨,許明琛悠然自得的坐在許氏大樓的天台上,地下都是散亂的罐裝啤酒。


    窗戶裏點點燈光映照在他的臉上,他高眉深目,臉上的表情始終淡淡的,令人捉摸不透他此刻的心情是喜是憂。


    這一天,是他第一次以許家長孫的身份麵見各大媒體。


    為此,他又緊張又興奮,甚至一夜未眠。


    他始終都在想,他究竟該以何種麵目示人呢?


    為了這一天的閃亮登場,他籌劃了數年,好在天公作美,讓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這一天的記者見麵會,讓他終於見到了多年未見的徐若嵐。


    為了等到這一天,她裝瘋賣傻了二十多年,盡管此刻的她依舊從容優雅,但是歲月依舊殘忍的在她身上刻滿了滄桑的劃痕。


    她喬裝打扮成職業記者的模樣混在發布會現場,她走進他,如同每一個中年婦人一樣,聲音低沉,又堅定,“許明琛先生,您終於坐上了許家繼承人的寶座,請問您對此有何感想?”


    那一刻,他的雙手僵硬到不知道該放在哪兒,在他不知如何從容作答時,她悄悄對他使了個眼色,“你在隔壁包廂等我。”


    不多時,發布會結束,待到人員全部散盡後,他麵色沉著的走進那間包廂。


    對話是這樣——


    “媽。”他聲音顫抖地叫她,眼淚含在眼眶,不多時就簌簌落下。


    令他意外的是,下一秒他迎接的不是她的熱情擁抱,而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明琛,我忍痛和你分開二十多年,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眼前的徐若嵐不再故作優雅,她像瘋了一樣,朝他歇斯底裏地吼道。


    “你以為你殺了許亦晨,你就能徹底保住許家繼承人的位子嗎?你以為許老爺子不會徹查這件事嗎?你差點害死他最疼愛的孫子啊!我以前總是苦口婆心的告訴你,要想完成計劃,不急於這一時,而你現在這麽鋌而走險,僅僅是為了我嗎?”


    他笑了,聲音聽上去那麽空,“媽,我能怎麽辦?如果我不走這一步險棋,那麽你我都將永無翻身之日!何況,我也是老爺子的親孫子啊!就算有朝一日他得知真相,又能拿我怎麽樣?”


    顯而易見,他們的這次談話最終以不歡而散告終。


    他一直坐在天台上,從五十五樓俯瞰這座城市的繁華夜景。對於這次計劃,他並非盲目執行,而是直接抓住了許亦晨的命脈。


    那就是,夏涼寂。


    有了她作為籌碼,這場博弈的勝負就另當別論了。


    很快,他就單獨約了夏涼寂見麵。


    那是個午後,他坐在西餐廳裏仔細打量她,她穿著白底黑圓點的襯衣,普通弧領子,淺藍色修身牛仔褲,一副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樣子。


    這樣很好,沒有攻擊性,如果她生性再單純一點,更是值得他利用的籌碼。


    突然,他撲哧一笑,“你看上去真不像許二喜歡的類型,也不怎麽樣嘛!”


    她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抬眼間,她的眼角流露出一點意猶未盡的嫵媚風情,“你的名字也不太好聽,叫琛,我隻聽說過西贐南琛,聽起來就像獻祭一樣,不吉利。”


    嘴巴倒是蠻刻薄,他卻沒生氣,而是語氣淡淡的回歸正題:“你不問問我叫你來有何目的?”


    夏涼寂笑了笑,“這還不簡單,一定是有關許二的事。”


    他稍微驚訝了一下,旋即,恢複了正常,“那好吧,我們就來談談許二。”


    夏涼寂撥弄了一下額前淩亂的發絲,心想囉嗦了這麽多,他總算回到了正題。


    “我可以帶你去見他,任何時間都可以,但是,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和直接,夏涼寂眼睛一亮,想到能立刻見到許二,於是她趕忙問他:“什麽事?你說吧。”


    “我要你再回到他身邊照顧他,對他不離不棄,一直到老到死。”


    夏涼寂問:“這麽說,你很愛你的弟弟?”


    許明琛微微歎息:“不,我討厭他。”


    夏涼寂被他雲裏霧裏的繞迷糊了,“你既然討厭他,為什麽又叫我回到他身邊,對他不離不棄?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許明琛淡淡一笑,臉上帶著一抹嘲諷,“夏小姐,你大概知道吧,你背後的沈家現在已經岌岌可危了,也就是說許氏收購沈氏指日可待,你已經沒有了能令許老爺子繼續利用下去的價值。現在許老爺子一心想促成許二和方家小姐的婚事,你知道如果許二娶了方小姐意味著什麽嗎?”


    她愣住。


    “意味著許二就算耳聾眼瞎,終身癱瘓,也能穩坐許家繼承人的寶座,而那時的我,還得被放逐到特卡波去看星星!”


    他剛說完,夏涼寂就徹底理清了淩亂的思緒,她沒有繼續問下去。豪門世家,兄弟為錢反目的戲碼她雖然沒接觸過,但是作為tvb豪門劇的忠實粉絲,她猜也能猜出個大概。


    都說人生如戲,現在看來,現實生活遠遠要比戲劇裏發生的更刺激,更殘忍,更狗血。


    而那一刻,為了能早日見到令她魂牽夢縈多日的許二,她索性不管不顧了,她問許明琛:“許二現在在哪裏?”


    許明琛輕輕一笑,“在西雅圖的一家療養院裏,現在許老爺子已經統一了口徑,說許二已經脫離危險,但是真實情況到底怎樣,我就不得而知了。”


    半晌,夏涼寂說:“我答應你,但前提是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見到他。”


    見她如此果斷幹脆,許明琛似乎對這個結果很滿意,沒想到誘餌這麽輕手可得,至於最後許二這條魚是否會上勾,他很是期待。


    於是,他難以掩飾一臉興奮,與她擊掌為盟,“好!我現在就派人為你辦理出國手續。”


    **


    當晚,夏涼寂趴在宿舍裏百無聊賴之時,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來自城北監獄,是桃子的教導員給她打來的。


    此時,年輕的女教導員語氣慌張的告訴她:“你姐姐林洛桃早產了,現在在仁愛醫院,情況來的太突然,如果方便的話,你快過來看看她吧。”


    下一秒,電話裏響起了急促的忙音,桃子早產?這是什麽情況啊?


    待她反應過來後,她就火急火燎的披上外衣,抄起掛在門口的皮包,飛也似的朝仁愛醫院奔去。


    當她一路氣喘籲籲的趕到醫院時,桃子還在搶救中。


    女教導員還有一眾獄警圍在手術室外,都急得團團轉,在看到差點癱坐在他們麵前的夏涼寂時,他們紛紛走到她麵前,向她簡單的說明了情況。


    原來,桃子在入獄前就已經懷孕三個月了,若不是那次監獄開展全麵體檢,恐怕她真的會瞞過所有人。


    由於她患有先天性心髒病,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她這時候執意要將孩子生下來,對她意味著什麽。


    那一刻,夏涼寂和所有人一樣亂作一團。


    直到手術室的門被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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