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蘞就這樣在羅槿家中住了下來,一舉一動都十分符合身份、禮儀規範,根本讓人挑不了錯處。


    雖然讓目標住到了自己家裏,但是將近一旬的時間過去,羅槿始終和白蘞說不上幾句話。調到東宮的醫館,自然要在位太子妃養胎一方麵花費不少功夫。雖然這樣說,但工作並不是兩人間最大的障礙。


    最大的障礙,是白蘞身邊,那個名叫阿武的武夫。


    每一次與白蘞相遇,羅槿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白蘞客氣的問候,而是他身邊,阿武直盯盯的視線。


    這武漢子毛發旺盛、雙目有神,一股子的江湖大俠風範,但是…總被這個人瞪著看,感覺還是很詭異的。


    比如,上一次,去酒樓用餐,羅槿和白蘞在討論著藥材摘取的技法,阿武就在另外一桌用食物的咀嚼聲破壞氣氛;再比如,上上次,府中玉蘭花開,羅槿聽著白蘞講著民間流傳的玉蘭花的相關,忽然渾身一陣寒氣冒出,轉頭就看見阿武一雙銅鈴大眼。


    隻怕白蘞不會在都城居住太久,羅槿也不是喜歡等待的人,有的時候,就算是沒有什麽具體拉攏計劃,也要上前試一試才甘心。


    醞釀了大半天,羅槿才做好主動邀約的準備。來到客房,不出所料的,先見到的又是那個叫做阿武的男子。


    “羅大人。”阿武似乎很歡迎羅槿的到來,三兩步大跨過來迎接他,隻不過那滿是探究的眼神讓被注視的人相當別扭。


    “羅大人是來看望公子的麽?”


    被一雙有神的大眼看的心裏直發毛,羅槿點點頭,帶著笑容回應道:“是,浮煙山那邊的描繪十分熱鬧,距離也不遠,打算邀他同去。”


    “所以,大人和公子是早有交情了吧?還是情意深重?那怎麽那天在集市上…”


    “阿武。”


    打斷阿武的話,羅槿與他同時回頭看去,就見白蘞手中拿了一本書卷,依舊是一身白衣,慢慢的從房中渡出來:“早就聽說浮煙山的廟會熱鬧,心生向往,就是怕耽誤了老師的時間。”


    “這倒不會,就怕你不喜歡路上奔波。”見到白蘞,羅槿便掉轉過頭去,向著他介紹起來:“明天騎馬出城,不到一個時辰便能到浮煙山腳下。”


    “廟會第一日,人應該不算多,那就麻煩老師了。”白蘞認真的聽羅槿說完,然後很客氣的答應。雖然依舊是一副疏遠的態度,但也不妨礙羅槿高興。雖然他不喜歡白蘞分割清晰的關係,但一同出遊,怎麽都比在府中不見麵的好。


    白蘞答應下來以後,兩人自然開始商量起要帶的東西以及出行的路線來,這兩個人說的熱鬧,好像完全忘記了第三個人的存在。


    “公子,既然這樣,那我…”


    “那你就留下吧。”白蘞伸手輕輕拍了兩下阿武的脊背,後者動作一僵,停在了哪裏,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同在一個道兒上,這個世界的原身自幼又遊蕩在江湖,身手不算精,但也說得過去,羅槿當然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麽。


    白蘞隻身一人來到都城,作為唯一的隨從,阿武的功夫肯定厲害,但怎麽能料到自己人會向他出手。被白蘞一個動作點了他的穴位,讓他定在了原地,口不能言、動彈不得。


    ——原來,介意阿武一直中斷打擾的,不止是自己。


    雖然不知道白蘞這樣留給兩人獨處機會的原因具體是什麽,但看著前些日子一直瞪著自己的那明眼大漢被定在原地、不能動彈,羅槿不厚道的勾起了嘴角。


    “老師,時候不晚了,學生今天還要看完這本書卷,先回去了。”白蘞也默契的帶起一道惑人的微笑,羅槿向他點點頭,阿武的穴道便被解開了:“阿武,跟我來一趟。”


    “呃是,公子。”


    抱拳施了一禮,阿武又回頭看了羅槿一眼,這才跟上了白蘞的腳步。


    雖然會被莫名的目光盯得難受,但羅槿早也習慣了阿武總是帶著探究的眼神,也就沒再理會什麽。這一趟有了滿意的結果,羅太醫的整片天空都明朗了起來。


    雖然這尋常的一趟出行沒有什麽特殊作用,但起碼,這是擺脫了阿武的、和這一世‘攻略目標’的、第一次單獨會麵。


    =============


    “公子…”


    阿武跟著白蘞一路到屋子裏,依舊不忘離著白蘞大概六尺的距離。這個人實在是難以捉摸,自己從來不敢離他太近,除了這裏的羅大人,自西南一路走來,從沒見過這鬼醫碰過哪個活物。


    看白蘞這樣一身打扮,宛若天人下凡,誰有能將他與那睚眥必報的可怖鬼醫聯係起來呢?阿武性子是直白了一些,但對於麵前這個人一直是心懷敬畏的。


    想想剛剛院子裏,隔著衣料,輕輕劃過脊背的扇柄,阿武才知道這人的武功和自己就是雲泥之別,根本沒什麽可比性。更何況,白蘞身上常佩戴著的那些毒物,跟他對上,絕對沒有勝算。


    “為什麽一直看著他。”將書卷仍在桌子上,白蘞一邊伸手在書桌上翻找著什麽,一邊問著。


    “啊?”還在思考著白蘞功法的阿武微微一怔,又迅速的反應過來:“我沒有啊,我……”


    “你應該知道,我不想做的事,沒人能逼我做。我不會為你們這些隻知道打打殺殺的江湖人賣命,之所以找到你的門派,也就是圖個方便。”


    一如既往的打斷阿武的話,白蘞毫不客氣的繼續,道:“你不必一直跟在身邊監視,答應過的事,我會做。”


    “可是…”


    “你們不會有其他辦法,就隻能信我。”


    看阿武猶豫皺眉的樣子,白蘞輕笑一聲:“事成之後,不會連累到你們身上。提前告誡一聲,殺人遮事、絕除後患這樣的事還是不要做了。跟了我一路,你應該知道,誰,取走誰的性命更容易些。”


    “公子!”


    聽到這裏,阿武眼神一凜,立刻單膝跪地、弓著腰身,抱拳於胸前道:“莊主派我來保護公子,吾莊絕不會害公子!既然我們有同樣的目的,我們怎麽會…”


    “你不是,可以後會有別人是。”


    白蘞勾起笑容,這笑容卻與在羅槿麵前的不同,即使白蘞還是翩翩君子的打扮穿著,可那笑容卻讓人感到背後一陣寒氣:“過河拆橋這種事,見多了,也提前告訴你一聲,你這木納的性子,免得到時候站錯了隊。”


    “公子…這、這事情應該不會……不會是這樣的,靈素山莊向來以俠義待人,莊主不可能加害公子,請公子放心…”


    “阿武,你很吵。”


    見阿武因為自己的幾句話開始說個沒完,白蘞眯起一雙鳳眼,危險的看過去。阿武也應聲閉了嘴,跪在地上一時也不敢起身。


    和羅槿想的不一樣,阿武並不是白蘞身邊的護衛,是打著護衛名頭的監督者。兩人來到大臻都城的目的確實不簡單,可碰上羅槿、住到這裏,這些確實是巧合。


    “起身吧,我又不會那你怎樣。”白蘞停下了手中的翻找動作,將書桌上的物品歸納整齊。


    “謝公子,阿武絕對會向公子證明,靈素山莊的誠意,而不是公子所想的…”


    “既然這樣,浮煙山廟會,還要去監督我麽?”繼續打斷阿武的話,白蘞輕聲問道。


    “啊?不、不敢,平日裏也是保護,從來不是監督。”阿武咽了咽口水,立刻反駁起來:“廟會人雜,容易發生危險,如果公子出了事…”


    “那你隻能是我的累贅。”


    接過話茬,白蘞堵得他無話可說。


    阿武低下頭,默不作聲,白蘞也就點到為止,不再繼續下去。這阿武性子太過老實,所以自己才會在那莊主提出要人護送時、從靈素山莊裏將他帶出來。利益相近,可那莊主向來多疑,怎麽都有讓跟隨者監督自己行動的意思。


    見傻愣的‘跟隨者’實在找不出話來反駁自己,白蘞好笑的給了他個台階,輕聲說道:“阿武,你說,羅勒長得好看麽。”


    “啊?”聽了白蘞忽然換了話題,阿武隻當自己是混過一劫,自然高興的接口說了下去。


    “好看,羅大人,當然好看。”眨巴兩下銅鈴大眼,又頂了頂黑粗濃眉,似乎是覺得‘好看’兩個字不夠來形容,想了想,阿武又接著說道:“眉毛長、眼睛亮、皮膚白、頭發黑,反正就是長得順眼。而且,羅大人性子好,善解人意的……”


    “善解人意?”


    “昂!說話的聲音也讓人舒服,要是羅大人有個孿生姐妹,那我…”阿武嘿嘿一笑,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我…一定把她娶回家。”


    “所以,因為他長得好看,這些日子,你才一直盯著他看?”


    細長眼睛又一次微微眯起,冰冷的笑意又一次掛在臉上,讓阿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總覺得兩人的這一串揭露根底的對話都不重要,最重要的還是一開始的那一句。


    總覺得被問了這麽多,眼前這位鬼醫最重視的,還是為什麽自己總看著那個羅大人。


    “阿武。”


    “啊、啊?公、公子……”正思考著原因的阿武忽然被叫了一聲,有些反應不過來。本來以為又有什麽事情要問,可聽到的卻是讓他渾身發涼的一句話。


    “別再盯著看,否則,讓你的眼珠自己掉出來。”


    相當惡毒的話語從姿勢慵懶,側倚桌前的仙人般的人物口中說出,讓人不寒而栗。


    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向來隻有一根筋的阿武,老老實實的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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