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明明是被人硬拖進去的,可是在外人眼中卻像是欲迎還拒。


    不似青樓妓院的媚俗色.氣,南風館的內部清雅安靜,墨綠色的紗帳從房梁垂落,三層環形樓上每層站了幾名懶散俊公子,有人在看到阿善時挑了挑眉,未係嚴的衣衫半落,扶著欄杆衝樓下的阿善笑:“小公子,要不要來我的房中?”


    阿善匆匆將目光從男子半敞的衣服上移開,無措驚慌的樣子像是隻落入狼窩的小白兔,拉著她進來的左邊男子道:“‘他’是雪落公子請來的貴客。”


    雪落公子是誰?


    不等阿善張口詢問,那兩人就架著她上了三樓,走到了最裏間一扇門。阿善的‘不’字才隻說了一半,那兩人就開了房門將她推了進去。


    阿善:“……”


    好在那兩人沒有鎖門,阿善當即就想拉開門退出去。雖說她不知道雪落公子是誰,但她知道這間屋子正是她剛才在樓下看到子佛所在之處,顫著手去拉門時,身後悄無聲息靠來一人,等到阿善察覺到時,那人已經從身後半環住她,按住了她開門的手。


    “這麽不想見我嗎?”低低含笑的清悅嗓音,引得阿善渾身僵硬。


    就算再不想麵對現實,當現實擺在她麵前時,她都必須照單全收。知道自己跑不了了,阿善垂下腦袋有氣無力道:“你是來抓我回去的嗎?”


    身後人笑聲微涼,不答反問:“佛岐山還困得住你?”


    那蔓延在山上的迷霧瘴氣,她已經有了法子破除,佛岐山當然困不住她了。


    子佛鬆開她退回房間深處,他身上有著容羨身上沒有的熱度,子佛就曾笑著調侃自己,也就體溫還算是正常人了。


    “過來。”簾上的珠子劈啪作響,等到阿善轉身的時候,子佛已經入了內室。


    這房間采光極好,偏偏子佛是個不喜歡陽光的人。


    不比外間的清亮,內室的門窗被大半紗簾遮擋著,黑漆漆的有些壓抑。阿善糾結的走進去時,子佛仍舊穿著平日最愛的那種墜地白衣,繁瑣又貴氣。


    他就這麽平靜仰躺在木長椅上,寬大的衣擺垂在地板白的刺眼,與他衣服顏色相近的,是他那頭微散的長發,垂落在衣間與白色融為一體,阿善定在原地不敢靠近,一時間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為什麽會和容羨在一起?”


    良久後,他終於緩緩出了聲,略黑的眼眸側過來望向阿善,唇邊揚起的笑容有些意味不明,“你喜歡他?”


    阿善想也不想就搖了搖頭,出於十年陪伴的了解,她將自己與容羨的相識一點點講了出來。阿善話多,又不肯放過每一處細節,好在子佛耐心不錯聽得也很認真,隻是在阿善講到她幫容羨治好失明時,他插了一嘴,“渴嗎?”


    阿善還真有點渴了,見屋內桌子上剛好溫著一蠱甜湯,看了眼子佛後她走到桌邊坐下,甜度適中剛好可以解渴,還非常合她口味。


    剛入山的那一年,阿善對少年子佛還有些畏懼,隻因他喜怒無常還不肯讓她下山。兩人關係第一次有了進展,就是因為子佛為她煮了碗甜湯。那是子佛第一次下廚,他平日整潔幹淨的白衣染了些灰塵,將甜湯放在她麵前時,還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無奈笑著:“留下來陪我不好嗎?”


    這雲殿中隻有他一人,數年的孤寂生活無人可以體會。


    阿善晃了下神,也就這片刻的功夫,瞬間就察覺出湯中的不對勁兒。


    “你——”阿善懂醫,自然也懂毒。


    過於信任一人的結果,就是她沒想到子佛會給她下毒。


    在阿善跌跌撞撞推翻湯蠱站起來時,子佛仍悠然坐在長椅上,他側對著阿善望著從簾帳中微微透出的光,平靜問她:“不好喝嗎?”


    阿善咬唇扶著桌子,紅著雙眼看他:“你想幹什麽?”


    湯中隻是放了些能使人無力的藥,再加上這屋內若有若無的熏香,聞得久了就會讓人昏迷。阿善太大意,也太過於信任子佛,人世險惡這一點,她不知道自己還要栽多少跟頭才能長記性,頂不住藥性跌坐在地上時,她的額頭磕在木桌上,渙散的意識終於有了片刻清醒。


    “你真不該從山上下來。”


    木桌擋住阿善的視線,有片刻她根本看不到子佛說這話時的神情,但他聲音中的冷意她感受的清清楚楚,不由笑了笑,阿善回道:“我不下來,難道要讓你困死在山上嗎?”


    子佛頓了頓,終於從木椅上站了起來。


    初見當初的白衣少年,阿善隻覺得他冰涼又孤寂。他長相好看,那張臉看起來要比容羨還要清雅柔和,可是後來,他硬生生拿著刀在自己的眉心劃了一道,至此那傷口留在額間宛如一道紅色烙痕,連帶著他整個人氣質也有了變化。


    阿善明白,她恐怕再也尋不回當初在雲殿枯坐一整日的少年,風吹過他的衣擺時,他仰看著殿中央那棵直入雲霄的神木,喃喃對她道:“善善,我好冷。”


    此時她也好冷,冷到了骨子裏。


    子佛走到阿善麵前時,阿善死咬著唇瓣保持清醒,她睜大眼睛看著目光所在的白色衣擺,一聲歎息自上方傳來,子佛最終緩緩蹲下身子,用指撫上她出血的唇瓣。


    “別怕。”子佛輕輕安慰著她,“我不想傷害你,隻想帶你離開這裏。”


    阿善悄悄握緊了拳頭,“如果我不走呢?”


    子佛靜靜凝視了她片刻:“你必須走,不然就要死。”


    “怎麽死?你要殺了我嗎?”或許是阿善的質問太過尖銳,子佛抿唇看著她的神色有些冰涼。


    這人在佛岐山與皇城的差距太大了,不過好在他對阿善仍舊沒什麽防備,也正因如此,在阿善把攥在手中的匕首抽出掃向他時,沒有躲閃的他被生生劃傷了胳膊。


    阿善不是沒心沒肺,這皇城如此讓人不安,潛在的敵人又那麽多,她出門習慣性帶著小匕首和解毒丸。


    “善善。”在她拔腿往外逃去時,被她推倒在地的子佛捂著手臂坐了起來。


    昏暗的內室使阿善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隻是聽到他一字一句問道:“連你也不要我了嗎?”


    阿善搭在門鎖上的手滯了一瞬,接著毫不猶豫的逃出房間。


    與書中同名同姓,其實阿善本名就叫顧善善。


    當初她媽媽給她起這個名字的本意,是想讓她多多行善做個善良的人,隻不過兩個善字相疊就讓她變得過分善良,於是顧善善這個名字就改成了阿善。


    從逃到錦州城之後,阿善就在反複想一個問題,那就是當初子佛第一次見到她問她叫什麽名字時,她隻回答他叫阿善,而自那之後他喚得卻是善善,這讓阿善有一種錯覺,或許在她上山之後,子佛就對她這具身體的身份了如指掌。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


    阿善之所以沒有回答子佛的問題,是因為從最開始穿入這個世界後,她就沒有主動選擇的權利。


    如果可以,她誰也不想要,隻想離開這個書中世界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中,但現實是她已經入了書中世界的中心區,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該如何去做。


    雖然吞了解毒丸,但不可能這麽頂用,阿善此時的清醒都是通過唇上的傷口和不停掐自己保持住的。身體的無力無法控製,在她扶著木欄往樓下走時,雙腿一軟不小心跌倒在地上,被刮到的袖口硬生生撕下來一大塊。


    嗒嗒,嗒嗒——


    這南風館不吵鬧,但還沒能安靜到可以聽到走動的腳步聲。


    當阿善察覺到館內安靜的詭異時,視線中也多出了一雙精貴靴子,金線勾勒在靴麵一塵不染,阿善眨了眨眼特別緩慢的抬頭,在看清那張清雅俊美的麵容時,大腦卡殼不動,整個人直接僵住了。


    阿善絕對不會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狽,唇角破口衣衫散亂,好好的衣服還被撕下了一塊袖布。她這樣子讓人不多想都難,容羨垂下眸子掃了她一眼,唇角微勾眸底含冰,那一刻的殺意怎麽擋也擋不住。


    無關愛與不愛,容羨從不允許自己的東西被人觸碰。就算他不喜歡阿善,但馬上就要嫁給他的阿善以被他歸為自己的所有物,當屬於他的東西被人破壞時,他唯一做的就是毀滅。


    阿善直覺驚人,很快就感受到容羨身上的危險氣息。


    能從剛才那間房中逃出,已經消耗掉阿善積攢的全部力氣,此時她軟趴趴倒在地上起不來,毫無抵抗的她隻能輕輕拉住容羨的衣擺,容羨居高臨下站在那裏未動,考慮著如何下腳踩碎她的手指。


    “救我……”


    阿善聲音低低的,見容羨麵無表情的看著自己,趕緊解釋:“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沒想進來。”


    容羨此時還非常的理智,或許就是因為不在乎,才會在聽到阿善的話時冷靜沉著,視線落在勾落在木欄上的碎布,他問:“誰陷害的你?”


    阿善不知道怎麽回答,容羨冷冷一笑,直接吩咐修白:“殺了。”


    他自然不是要殺了阿善,而是要殺把阿善帶進來的那人,不過等到修白進去時,房間中早就空無一人,容羨彎身把地上沒了力氣的人抱起,這時樓下一人顫巍巍道:“世、世子爺,落雪公子找到了!”


    子佛並不是落雪公子,真正的落雪公子被提前打暈,關在了柴房,而硬拉阿善進來的那兩名小公子也突然失去了蹤影,說不出是輕鬆還是失落,阿善眼皮垂了垂,感覺自己有些撐不住了。


    “容羨。”在被他抱著離開時,阿善腦袋一垂無力靠在了他的項窩處。


    這人身上總是涼冰冰,阿善都懷疑他是不是身體有病。可能是自己的聲音太小容羨沒有聽到,她不由伸手拉了拉他的頭發,容羨抱著人彎身進入馬車,頭發微動時,他垂眸看向懷中的姑娘,再也隻撐不住的人緩緩閉了眼睛,溫熱的氣息灑在他的脖間,聲音細細柔柔:


    “……你別,丟下我啊。”


    她看得出此時的容羨心情不好,她很怕這人會突然把她丟在街上不管。


    對他沒什麽安全感,阿善不由就將他的頭發纏在了自己的手指上,容羨被她拽疼,攬著人神色一冷,隻是低眸時卻發現,阿善勾著他的頭發已經睡了過去,均勻的呼吸灑在他的脖間,感覺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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