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羨最近的身體狀況並不是很好。


    幾個月前錦州城的那次受傷,讓他經常性的頭疼難以安眠。剛才從宮中回來,他好不容易在馬車中生出些睡意,結果讓阿善毀的一幹二淨。


    頭又隱隱約約疼了起來,容羨靠坐在馬車上閉了閉眼睛,此時阿善還窩在他懷中昏睡,不安分的手指將他的頭發來來回回繞了無數圈,幾乎是把手掛在了他的頭發上。


    馬車內凝樨熏香濃鬱,容羨的視線從她嫩白的手指移到她睡著的臉頰上,隱約間,他聞到了一股與凝樨熏香完全不同的淺淡香氣。原本是想把人從自己身上扯下去的,可當手搭在阿善的肩膀上,容羨忽然改了主意。


    低頭,托著阿善的後頸將人又往自己麵前抬了抬,容羨平靜的眸子起了絲波瀾,近距離之下,他聞到阿善身上那股淺淡的香氣似是一種藥香,而那藥香剛好可以緩解他的頭疾。


    睡夢中,阿善並不知發生了什麽。


    可能是清楚自己昏迷前抱著自己的人是誰,所以在夢中她極度的不安穩。越睡越覺得冷,她不由就想逃離那片冷冰冰的地方,隻是她微弱的抵抗換來的是越來越強勢的壓製,後來她放棄掙紮,夢境也隨著這股冷意進入了寒冬——


    佛岐山上的寒冬。


    剛入佛岐山的第一個寒冬,阿善還沒放棄想要下山去看看的念頭。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身體變成了一個小孩子,她絕對會以為自己是被拐.賣了。


    大雪蔓延,本就荒涼的佛岐山變得更加幽冷。阿善坐在雲殿的台階上仰頭看著滿天飛雪,其實她對這裏一直很好奇,她想不通為何這佛岐山內進不來一人,也想不通是誰在這山上建了一座華麗宮殿,她一直以為這裏是子佛的家,可是後來子佛卻搖著頭告訴她:“我沒有家。”


    子佛沒有家,雲殿與其說家倒不如說是困住他的一個囚籠。不過阿善比他慘多了,她是無辜誤入的路人,莫名被抓入這‘囚籠’中再也出不去了,而子佛卻可以自由出入這囚籠。


    雲殿困子佛,子佛困住的是阿善。


    阿善第一次看著子佛下山時,她一個人在雲殿內待了三天,她不是沒有嚐試過自己出去,隻是子佛告訴她了,這山內危機四伏,一旦踏出雲殿她隨時可能死亡,阿善不信,但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她看著子佛第二次下山時,央求著他帶自己出去,不過子佛並沒有同意,這一次,他把阿善一個人丟在山上了整整十日,所以阿善害怕寂寞、總是愛嘮叨不是沒有理由的,她是寂寞到害怕了。


    隻要是人,都有情感爆發的那天,更不要提被困在山上出不去的阿善了。在子佛第三次要走的時候,阿善發誓自己也要出去,子佛不肯帶她出去,她就自己走出去。


    “就這麽想離開這裏嗎?”可能是那次阿善哭的太慘了,子佛終於有了鬆動。


    蹲下身看著抱住自己腿的小女孩兒,他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這次我回來給你帶些解悶的東西好不好?我保證早些回來,不把你丟在這裏太久。”


    “我不要!”


    還是孩子身體的阿善說話都奶奶的,她眼眶中含著淚怒氣衝衝的看著子佛:“你也知道你是在丟我?我又不是你的垃.圾,憑什麽你想留就留想丟就丟,這次無論你說什麽我都要走!”


    子佛臉上的表情淡了,他站直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阿善,阿善不怕的反瞪著他,甚至還放開他挑釁似的往前跑了幾步。


    “善善。”就在阿善即將踏出雲殿的保護圈時,子佛在身後喊了她一聲。


    那時他也不過是個少年,阿善把他當正常人看待,以為他是心軟了。站在雲殿的最外圍停下腳步,阿善回頭看到子佛一步步走向了自己,他麵容又恢複了以往的柔和,帶著一點點的無奈,他解下身上的鬥篷罩在了她的身上。


    “踏出這裏,你真的會死。”他輕輕道。


    阿善不信他,她已經看他進進出出好幾次了,於是就仰著臉天真的問他:“是你要殺我嗎?”


    子佛笑了,大概是覺得阿善的話很荒謬,他彎下身子彈了彈她的額頭,對她溫柔道:“我怎的舍得殺你。”


    【我怎的舍得殺你。】


    夢中的雪還在蔓延,然而幻境到這裏就停止了。因為阿善覺得心好痛,她想起了自己之前又問了子佛這句話,然而這次他冷著臉沒有回答。


    畢竟這是一場夢,夢中毫無規律可言。


    在她披著子佛的鬥篷一步步往山下跑時,會不時的回頭看看他,子佛站在原地一直未動,他就這麽靜靜的望著阿善離開,眸中暗淡無波分辨不清情緒,於是她第一次的外逃生生被夢境篡改,明明最後是子佛把遍體鱗傷的她又救了回去,可這次夢中卻成了他追著阿善不放,他不僅拿劍指著她,還用手使勁掐著她的脖子,最後麵無表情把她的臉埋在了冰涼的雪地中……


    雪,好冷好冷的雪。


    阿善感覺自己要窒息了,眼眶發酸發痛掙紮著從夢中醒來,映入眼底的是鑲有夜明珠的車頂,阿善一愣,動了動身體,才發現自己被人死死的抱在了懷中,而抱著她的人就是容羨。


    怪不得她會做噩夢,怪不得她會覺得冷,怪不得她會覺得窒息喘不上氣來!


    如果不是此時容羨閉闔著眸子呼吸均勻,阿善還以為這狗男人是想故意悶死她。緩慢從他懷中動了動,阿善懵懵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還在車內,聽了一會兒,外麵沒有絲毫動靜,而且馬車也沒有動。


    大概是吸收了阿善身上的熱源,容羨此時的體溫比以往要高了一些。他睡著時溫雅的麵容沒半點殺傷力,眉目如畫青絲如墨,阿善動了動自己僵硬的手腕,發現自己的手指還纏在他的頭發上,這會兒手指血液不通發紅發漲,已經麻木了。


    屏住呼吸,阿善手指動了動試圖將容羨的頭發從自己指間繞開,不過她纏了太多圈有些打結並不好弄,動作稍有不慎就扯痛了睡著的男人,阿善看到容羨皺了皺眉,就在不知所措間,容羨已經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他那雙眸子中黑沉沉的宛如一潭幽水。


    “我……”阿善幹笑了一下,看著他醒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幫你弄弄頭發,它們都纏在我手上了。”


    容羨不語,片刻的休息讓他的頭疼症似乎有了緩解,已經不再痛了。


    見他並沒有怪自己,阿善趕緊把自己的手指從他頭發上解救出來,過程中她極為不小心的扯下幾根頭發,阿善趕緊將自己罪惡的手背在身後,怕容羨看到要折騰她。


    “這裏是哪兒呀?馬車怎麽不動了?”手獲得自由後,阿善故作無事的掀了掀簾子。


    馬車像是進了一處別院,看周圍的長廊花草,阿善有著一分熟悉感。聽到了車內的動靜,修白抱著劍從不遠處的一棵樹下飛落,他停在車外有些擔心的問:“爺休息的可好?”


    為了能讓主子多睡一會兒,所以他並沒有在馬車抵達王府時喚醒他。


    容羨沒有回答,反而是望著阿善問道:“你身上擦了什麽香?”


    “香?”阿善沒懂,她反應了一會兒,從腰上解下一個小袋子,“我身上沒有擦香,但是放了很多驅蟲獸的藥粉。”


    要不是她臉上的表情極為真誠,容羨險些以為她是在罵他,頭不痛了連帶著心情也好了分,容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驅蟲驅獸?”


    這大冬天的還是在皇城,能有什麽蟲什麽獸?


    阿善也覺得自己挺奇怪的,訕訕將藥袋收了回去,她小聲解釋:“生活習慣,一時改不了。”


    佛岐山上蟲獸很多,阿善挑冬天才逃出來是計劃了好久,如果不是身上這些東西,她大概早就死在那山上了。


    “算了。”容羨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因為她身上的香才緩解了頭痛。


    起身先一步下了馬車,阿善慢吞吞跟在身後,她跳下馬車前左右看了看,修白抱著劍正冷眼看著她,容羨並沒往她這邊看,於是阿善嘟了嘟嘴扶著車廂一躍而下,輕嘶一聲時,修白看好戲似的問她:“呦,顧二姑娘這是怎麽了?”


    阿善怒瞪了他一眼,一點也不客氣的回道:“我的腳崴了,痛死了!”


    昏迷前她的腳腕就疼的厲害,剛才下馬車時她有片刻的猶豫,就算她臉皮再厚也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就算開口了容羨也不一定會扶她,於是她是憋著一口氣跳下來的,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痛力。


    容羨似乎是才想起來阿善的腳腕受傷了,目光往阿善那邊一瞥,他淡聲命令:“修白,送顧二姑娘回府。”


    修白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看得出來他是真的討厭阿善,但主子的命令不能違背,於是他隻能黑著一張臉駕車,阿善懵了又懵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南安王府,合著她剛才白跳馬車了,這會兒還得再坐上去?


    容羨的馬車又大有氣派,要比尋常馬車高出一些。阿善小胳膊小腿就算空有自己爬上去的心,但奈何小短腿不被允許,何況當著兩個男人的麵,她爬上去也影響自己侯府小姐的形象。


    看到馬車上放置的階梯,阿善夠著雙手決定把它抬下來。階梯是實木的非常重,她扒拉了一會兒才把它拉到馬車邊緣,正考慮著如何把它拽下來而不砸到自己的腳,腰身忽然環上了一隻手,直接把她抱上了馬車。


    可能是被阿善剛才那蠢萌拉階梯的樣子取悅到了,這大概是容羨第一次如此好心。


    本就嬌小的姑娘雖然身上肉呼呼的,但一點也不算重,容羨單手就把她抱上了馬車。被忽然‘舉高高’直接‘飛’上馬車的阿善還沒怎麽緩過神來,她有些茫然的看向容羨,小嘴張了張似乎是覺得驚訝。


    車下的男人俊美尊貴看起來溫文爾雅,他隻看了阿善一眼就冷淡移開目光。阿善眨了眨眼睛坐回馬車內,等到馬車動起來時,她沒忍住掀開簾子對外麵的人調侃:


    “世子爺,你要是一直這麽善良會疼人,還愁找不到小嬌妻嗎?”當然了,阿善還是不想當他的小嬌妻。


    正準備離開的容羨腳步一頓,轉頭看向笑容燦爛的她。


    她還能笑多久呢?


    容羨情緒淡淡的目送她離開,大婚之日的婚服,一個時辰前已經送去了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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